人是一种奇怪的生物,很多时候一个人眼中的好东西可能就是另一个人的厌烦之物,比如土豆,也叫马铃薯,这东西在西海固等地太多太多,就像我们南方的水稻与麦子一样,它曾是当地人的主粮之一。其实土豆营养不错,但你天天吃它,就会把人吃成“土豆”——脸也是黄的,而且原本丰满多彩和有棱角的脸,也成了扁平式的毫无生气的一张极死板的脸。初见黄土高原上的人,你就会有这种印象,尤其是女孩子,她们的脸上很少看得到丰腴的、生动的和饱满的那种气质和神采。天天吃土豆的男人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
谁知,我竟然特爱吃土豆,这让宁夏的朋友特别意外和好奇——从炒土豆丝,到牛肉炖土豆,再到烤土豆……这就是我到宁夏后的主食,而且特别喜欢,一天有两顿是这样的。
朋友们戏称这是我与他们的“土豆情”。
其实我知道,多吃土豆不利于消化。西海固和黄土高原上的男人们烦“土豆人生”——他们过去几乎天天靠吃土豆为生,这就苦了这些地区的汉子们。因为他们要进行繁重的体力劳动,所以必须吃足土豆,用土豆来支撑饥饿的肠胃和消瘦的身躯。但天天吃土豆常常会让男人们难堪至极:扯不出屎??!
土豆让以土豆为生的西海固人和黄土高原上的人,苦不堪言。
而且土豆又非常像西海固和所有黄土高原上的人的本色:实在、憨厚、有内容,但缺少光泽和没生气……
在西海固和黄土高原,还有另一种与人相关的,就是驴了。贫困的时候,或者几千年来,驴是陪伴人时间最多,也是最忠诚、最基本的牲口。
驴是西海固人的忠诚“伙伴”,也是象征苦难的“伙伴”。曾经听一位西海固人这样描述他少年时与驴为伴的情形——
它已经很老了,父亲从别人的手上用十块钱买来的。有人嘲笑它还不如捡一天牛粪值钱哩!但它到我们家后,还必须承担起一个“壮劳力”的责任:进山、出山拉活、拉人和在家磨粉的任务,到十几里外的山沟里驮水是每天要做的事儿。驮水的路上,它是不允许喝一口水的,充其量在半道上看路边有没有另一头老驴驮水不小心洒出的一摊污水给它舔舔而已。
那一天老驴刚刚从山里头回家,看它样子已经累得直吐白沫,一股脑就倒在地上……这个时候,有胃病的老爹大呼小叫地说疼得不行了,说要到医院去。无奈,又得让老驴动身。
老驴算是忠诚又有良心的,驮上我父亲往山外的方向走。
一路上,我受够了它和老爹的病态:父亲是捂着胃在呻吟着,老驴是跑三步歇两步……这几十里远的路如何走得完呀?我真的哭了,最后连老驴和父亲一起看着哭腔的我发呆:你咋啦?
我抹抹眼泪,使足劲儿,冲着大山喊:我不想活了!我不想活了——
“我不想活了!”“我不想活了——”
我听到大山在回音。回了很长时间的声音。
后来,父亲到了医院。到医院后查出胃癌,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家……
老驴当天晚上就在城里的医院门口死了。
回家的路上,孤独地只剩下我一个人……那个时候,我真的想到了死!想到了生活在西海固的人与驴有什么区别?
这样的往事经历,我想过去西海固恐怕有不少人经历过,其心里的滋味这二字就足够形容了:心酸。
从西海固走出来的宁夏作家石舒清曾经在一篇短文中将“自己”和老驴等同起来描述:
好像这世上已无马,只有驴。
就是这驴,也骑得难肠。得找一只肚子大、性格迟缓、面目敦厚的驴……这个身子的驴,明显地已失了柔软性和灵活性,有些子枯槁了,要是这驴实在耐不住性子,稍稍动一动,老人就会尽弃前功,干泥子一样地掉下来吧。
想到自己将来会马不能骑,驴也骑成这样子,不免有些黯然和沮丧。
活着还有意义吗?许多西海固人在当年这样自问和追问。
这是脱贫之前的西海固人的心境和他们的生活本色。这些爱弄文舞墨的作家,以及新闻记者和上级来考察的干部,一一地把这样的心酸事儿向外说了出去,于是人们才开始知道“西海固”和“苦难的西海固”。
我想,我是一个特别的幸运者,因为我到西海固看到的、感受到的,与上面的那个“西海固”完全不一样,我甚至常常在想:过去作家和记者们、干部们说的那个“西海固”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呀?
真的。当地干部和百姓都亲口向我证实,于是我无法再怀疑了。但我的内心却更加震撼:谁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如此庞大的一块地方、如此众多的百姓的生活原貌,彻彻底底地改变了?而且改变的广阔度、深刻度、普遍度……无与伦比!
天壤之别!
这样的使命和伟大业绩,只有中国共产党人和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今天的中国才能实现得了和做得到。
如我前面所言,当我于2019年第一次踏上西海固和宁夏大地时,我所见所闻的自然景象与天气,以及我走到一户户农民家里,与他们在沙发和床头上聊天之后,我甚至一次次怀疑:“这是西海固吗?”“这是宁夏吗?”
这跟沿海地区有什么区别嘛!跟我老家苏州的乡村比也差不了多少嘛!
听我这么说后肯定有人会用异样的口吻反问:“这怎么可能嘛?”但在今天的中国,它都成了可能,而且是实实在在的事儿。
这是无法想象的事。但在今天的西海固和宁夏,它都成了人们可以想象并且比想象还要美满的现实。
第一次到西海固的西吉,我特别关切地问当地百姓:“地里现在种什么?”
“土豆和青秆玉米。”他们多数这样回答。
“土豆种了自己吃?”
“自己吃一部分,但多数卖掉。”他们回答。
“卖给谁?”
“卖给福建来这儿开厂的老板。”他们说。
“合算吗?跟以前自己种土豆比。”
“太合算了!过去自己种,只为填肚子。现在种土豆是卖钱,换大米和其他好吃的。”他们开心地告诉我:而且比自己卖的价格要好一两倍哩!
“为什么?”
“因为福建亲人们在我们家门口开的厂子,他们收购土豆的价格是固定的,不会像过去我们自己卖土豆,价格一会儿高一会儿低,最后真正到口袋里的有些年头连本钱都不够,白流一身臭汗。”百姓们又开心地自嘲起来。
“而且,现在我们多数连种土豆都不用自己种了。福建亲人在这儿办厂后,把我们的土地流转了,每年到年底分红给我们。”
“而且我们还可以到他们的厂里做工,一个月至少还能赚2000块工资呢!”
种土豆的百姓们开心得脸上绽出了新天地一样的容颜,于是我发现这里的男人开始变了:他们再说起土豆,不再是一脸愁云,因为他们再用不着为整天扯干??着急和痛苦了。过去的西海固男人喜欢蹲着,吃东西手捧大碗是蹲着,聊天谈事也是蹲着,甚至下田干活也是蹲着撒种子、挖土豆,牵着驴子走路的时候,身板儿也不是直挺挺的……一句话:蹲是西海固男人们日常的形象与姿态。
吃土豆的男人们只能靠蹲来舒缓肝肠里的苦难。
今天的西海固男人变了,他们手中仍然有土豆,但他们不再靠土豆维系生存,于是他们不再蹲了,他们已经和我们其他地方的男人们一样,健健康康地挺着身板儿走路、说话和劳动,因为他们的肝肠里不再仅仅是土豆了,有肉、有油、有大米,也有山珍海味和其他更好的食物与营养。他们何止有这些,我看到他们中间许多人都有了轿车和大卡车。轿车是用来生活和外出做生意的,大卡车是用来拉物资和运送庄稼的。
西吉县是这样,原州区、隆德县和彭阳县也是这样。在泾源县任副县长的福建挂职干部赖大庆很自豪地对我讲:“我们这里有的村庄,快有三分之一的家庭有小轿车哩,不比我们福建山区群众的生活差啥!这里的男人们喝酒抽烟的水平,也是蛮讲究的呀!”
这些原汁原味的描述,是我心头最愿意听到的“中国故事”。
这就是今天的西海固男人,他们与其他地方的男人们一起以同样的姿态在这个时代昂首阔步地前行。
以往吃土豆的西海固女人们更是变了样:土豆她们仍然吃,但现在她们吃土豆是那种边喝牛奶再品土豆、细嚼土豆片儿的吃法了。她们不再咽不下口,而是越品越有味,甚至怀疑:“这个土豆是咱地里种的吗?”这不就是西海固的地里收上来后在我们的厂里烘干处置后又加工成的嘛!牛奶咖啡店旁边就是福建人来办的土豆食品加工厂,福建老板过来对这些喝牛奶、嚼土豆的西海固女客人这么说。于是这些本地女娃们咯咯地笑了起来,感叹道:“咦,原来我们这儿的‘土蛋蛋’也是好得很哪!”
西海固的女人现在吃土豆讲究着呢,那种满地扔下的土豆不值钱的日子已经不见了,现在的土豆有一个算一个,每个包装后就是比鸡蛋还要贵的“金蛋蛋”了!开始听山民们说我以为是开玩笑的,后来在六盘山风景区真遇上了这样一件事:景区旁边有两位烤土豆的本地妇女,她们的“产品”就是烤土豆,现场烤制……那味道特别诱人,三五十米外就能闻其香喷喷的味道。这对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人是个极大的**,我忍不住开口道:“来两个。”“5块钱一个。”本地的陪客说太贵了,我说“不贵”,便赶紧掏钱。烤土豆的妇女笑了,问我:“好吃吧?”我连吃了几口,说:“太好吃!”“再来两个?”“行!”我一共吃了4个,20元。陪我采访的宁夏同志过意不去,说小贩不该4个土豆收我20元。我忙说不贵,并且有理有据道:“在北京,20元怎么可能吃到这么舒服的东西?值!40元也值。”一旁的女商贩高兴得红了脸,喃喃道:“我们不坑人。”我说:“你卖的是‘金蛋蛋’,一点儿不坑人,是物有所值。”“那隔些日子我到北京去卖烤土豆行不?”她问。我说:“当然可以,你们西海固的土豆大如拳,加之烤法独特,拿到京城,销路不会差到哪儿去。想想一个中档次的饭店的菜单上30元一盘的醋熘土豆丝,10元钱一个烤土豆不值?”女商贩听后开心地笑了,说:“我们的土豆真成‘金蛋蛋’了!”
西海固女人与土豆之间的新故事可不仅仅发生在宁夏那边,现在她们已经把“金蛋蛋”的故事传扬到了大海边的八闽大地了:在福州、厦门和漳州等地,我见过许多从宁夏过去的年轻女商人,她们经销的就是由土豆加工而成的各种食品,不过在她们那儿土豆已经改叫“马铃薯”了,也就是“potato”。我遇见的第一位“土豆女”是在厦门旅游景区旁的一个路边小商店卖炸薯条的西海固女士,她已经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了,而且主卖炸薯条。“这儿老外来得多,他们喜欢买我的炸薯条,说口感好,比肯德基、麦当劳店的炸薯条好吃。”她很开心地告诉我,她从老家那边运来的土豆一个可以做成两份炸薯条,每份15块钱,一天卖一二百份,一年除去铺面租金和土豆成本,净赚二三十万没问题。第二位西海固“土豆女”是在漳州开美容店,她推出的服务项目里有一项叫“薯汁护肤养颜”,是用土豆榨成汁后敷在脸上或肌肤上,不仅可以去皱纹,还能美白。我听后有些不信,但后来她说:“你可以看看我的生意就知道有没有效了!”她的客人确实不少,而且都说薯汁护肤有一定效果,且绝对没有副作用。这是我意想不到的。后面还有更绝的:在福州,有一位叫林燕的姑娘,她开了一家闽宁特色商品店,经销的都是从宁夏运来的特色商品,而且以土豆系列产品为主。那天去她店里的时候,正值中秋节前,林燕姑娘正在店里忙得不亦乐乎。“要赶在这个节前把这些货全部送出去,客户都等着呢。”她一边擦着额上的汗珠,一边介绍说,“福州这边的老干部,非常喜欢马铃薯,因为它具有抗衰老功能,所以一到节日,各工会前来购买她的商品的就特别多。”“这不,卖完这批,我又得往家那边跑一趟了。”她又说。“你是西海固哪个县的?”我问。“我?我是福州人呀!”林燕俏皮地道,说完哈哈哈地朝我大笑起来,又忙解释,“现在我的业务在宁夏固原那边,而且我们全家人都搬过去了,就我一个人在福州这边搞批发,因为土豆,所以我常把那边当自己家了。”原来如此!
瞧,闽宁对口扶贫协作让土豆变成了“金蛋蛋”,也酿成了两地牢不可破的、浓浓的“土豆情”。
而我知道,让西海固人嫌弃的土豆之所以变成人见人爱的“金蛋蛋”,这个过程中起关键因素的还是闽宁对口扶贫协作中的那么一批“土豆高手”或者有“土豆情怀”的人。
严国圣是其中的一位代表性人物。
这位年轻帅气的闽商,具有国际高等学历背景,闯**过世界各地,他在福建的“红太阳精品有限公司”在菜蔬加工行业及酱菜方面,堪称业内“老大”。2010年严国圣随闽宁对口扶贫协作访问团到宁夏西吉县考察,第一次考察严国圣没有投资兴趣,因为考虑到自己的企业特长与西吉县地方产业有距离,有些“门不当户不对”。
“严总,我们还是欢迎你来西吉多走走、多看看,说不准有你看得上的。”西吉县领导专程跑到莆田,盛邀严国圣再次考察西吉。
严国圣又去了西吉。那是个冬天的清晨,严国圣没有惊动县上的领导,自己叫了一辆出租车,请师傅带他在县城跑了一圈,他想看看县城全貌。一个多小时走下来,计价表上显示34.5元。严国圣拿出50元,对司机说:“你很不容易,就不用找零了。”但司机坚持要把该找的钱塞给严国圣。这件小小的事儿,让大老板严国圣内心强烈地震撼了一下:西海固人实在!
西海固人就像他们的土豆(马铃薯)一样实在。那一瞬,严国圣的脑海中突然一个灵感闪出:“西吉马铃薯”品牌一定能够打响!
呵,我就做马铃薯!做西吉马铃薯!
严国圣心中的一个“誓言”,促成了他一个掷地有声的闽宁对口扶贫协作中的经典企业行为——西吉马铃薯工程落地西海固。第一期工程是投资5个亿建的年消化1万吨马铃薯加工流水线。第二期工程也已在2018年完成,如今年消化当地马铃薯5万吨,企业直接吸收劳力近3000人。
“西吉马铃薯”品牌现在不仅在国内食品市场上名声显赫,而且“我们已经有近三分之一的产品打入国际市场,尤其是独立研发和注册的‘薯邦’系列产品,其质量和口感,已经超过国际同类食品的水平”。严国圣的儿子、留洋回国的博士严涵伟,现在是宁夏国圣食品公司马铃薯研究院的总负责人,他向我透露:西海固地区现在从农民手中收购的马铃薯价格每公斤为1.2元,而国圣食品以马铃薯为原料生产的“薯邦”系列食品,每公斤售价均超过14元。“我们现在正在研发新的适合于西海固地区土壤特色与气候的马铃薯品种,让农民们种出具有更高附加值的马铃薯,这样农民们可以获利更多,我们企业占领国际食品市场的竞争力就会更强。”
“我的目标是:让西吉马铃薯成为世界级优质食品!”严国圣说。
土豆蛋蛋真的能让严国圣父子如此雄心勃勃?
我忍不住在他们的产品展览大厅内,品尝起“国圣”土豆片。“哎呀,太好吃了!这、这哪是土豆嘛!比、比什么都好吃!”随即我就发出如此感叹。
随行的人跟着品尝起来。最后的感慨是一致的:这样的西海固土豆,就是牛,在全世界恐怕是最好吃的!
一点儿都不夸张,至今我仍然对品尝过的“西吉马铃薯”新食品念念不忘——它太让人不能忘怀,而且每每想起,口水直流。
其实,真正“品”出西海固的土豆变了味的是本地人。应该说,这个人是与“国圣”的“薯邦”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本地企业家周勇先生。
周勇现在是西吉县闽宁产业园区的入园企业——西吉勇兴三粉加工有限公司的总经理,之前他是火石寨乡大庄村的党支部书记。这是一个有经济头脑的村党支部书记,在1994年时就以个人名义贷款20万元,在村里办了一家淀粉加工厂,但生意一直不旺。三年贷款到期时,村民们都说周勇这个厂是要关闭了。不想1997年闽宁对口扶贫协作全面开展,周勇大胆续了贷款,并且拉了另外一些村民入股,注册了西吉县第一家民营企业——西吉勇兴淀粉厂。当时这厂能够覆盖土豆种植基地1000亩,同时还带动农户种植土豆2000亩,其勇兴淀粉生产出来后主要供应福建在宁的企业所需。周勇能有这把能力,在当地也算是把土豆变成了“铁蛋蛋”,也就是说,比过去“土蛋蛋”的土豆要值钱了不少。
但自严国圣的“国圣”到了西吉后,周勇觉得自己的土豆加工淀粉太落后、太粗放,就是赚那么一点钱的“铁蛋蛋”而已。
“严总,我一定要向你好好学习,你把我当徒弟一样带在身边,开会、出差什么的都带着我,费用我自己出。”周勇毕恭毕敬地找到严国圣,恳请道。
又一个实实在在的西海固人!严国圣感动了,点点头,说:“行。我们相互学习,在西海固我还有很多要好好学习的地方。”
两人一拍即合,从此成为“马铃薯兄弟”,周勇有啥技术和销路方面的事严国圣随手帮助解决了,“国圣”的土豆定向种植周勇包了下来,两人出差、开会,形影不离。2012年,“国圣”在西吉建厂之前,周勇到严国圣在福建的大本营走了一趟,就如刘姥姥进大观园般开了眼界。他寻思着:人家能把土豆做成那么好吃的饼干,我们咋只能把土豆磨成淀粉?为啥不搞土豆精加工呢?一番苦思冥想和调研之后,又请教了严国圣一番,周勇的“三粉”产品开始上马,企业名字也改成了“三粉加工厂”,这“三粉”即土豆加工成的水晶粉丝、粉条、粉皮。别小看土豆变成“三粉”这一个飞跃,实际上它等于是让土豆从原来只会变成淀粉的“铁蛋蛋”,飞跃成了“铜蛋蛋”!
铜比铁贵重。有了“铜蛋蛋”后,周勇老板的身价便大不一样,他的“三粉”产品,开始走出大山,销往北京、上海、四川等地,甚至出口到马来西亚等国家。于是中国农科院、上海的食品公司等国家科研机构和食品大企业开始找到周勇合作,于是周勇的“铜蛋蛋”又朝着更精品和高端的方向发展,现代化的流水生产线上也能够生产出馒头、包子、面条等马铃薯系列食品……
打这以后,周勇靠土豆赚的是白花花的银子。后来周勇成为西海固人心目中的致富榜样,被称为“土豆大王”。
周勇感慨道:“虽然我跟严总和‘国圣’相比,还没有把土豆做成‘金蛋蛋’,但我相信,‘银蛋蛋’之后,一定是‘金蛋蛋’。”
瞧这土豆的变奏曲:原先是西海固最“土”、最不值钱的东西,现在可是稀罕又珍贵的真正的“金蛋蛋”了!
好,说完土豆,现在我们就该说说西海固另一样司空见惯的东西——牛。
其实过去的西海固,像样的牛也不多,反而是驴多些。这驴与牛的差别是:牛壮实些,块头也大,有自己的风骨。所以人家形容一个人得意时会用“牛气哄哄”和“牛人”一类的词眼。
驴,代表着西海固的过去。牛,象征着今天的西海固形象。
如果说一定要有一样东西来说明今天的西海固与过去不一样的话,我一定选择牛来跟世人论说。以前西海固并不是没有牛,但牛需要吃草,原本就缺水的地方,食草量特别大的牛就是一种让人不看好的牲口了。谁养得起它呢?养了它,人咋活?
苦难中的山民最讲究实际。当人与牲口活得差不离的时候,牲口肯定倒霉。贫困大山里最后能够留下来的与人相伴的只能是驴了,牛成为极少数。
西海固过去的牛也叫本地牛,是一种黄牛,个头瘦小,弱不禁风,极少看到它的气势,所以有“一声秦腔,吓死山坡上的老黄牛”之说。然而在今天的西海固,让人养眼的一件事是:遍地可见高大而气度不凡的黑牛,在山谷间、在河谷边、在山坡上,甚至在高速公路上的那些运输车里,它们也在气昂昂地哞哞欢叫着。在当地,更多的是在万千农民家的牛棚里看到它们。
农民们现在除了新盖的房子、新娶的媳妇、新置的家具,便是栅栏里的黑牛了。
“这黑牛就是我们的财产和资本了!”中国的农民即使在改革开放后有了土地使用权,也没有像今天这样对栅栏里的牛那样在乎过,因为今天他们所拥有的牛,就是他们财富的象征,也就像放置在家里天天“看得见的活存单”。
“嘿,这是实实在在的活钱哟!1头安格斯,1万元左右。家有5头安格斯,就等于我家存有5万元银行存款。有10头安格斯,就是10万元……明年再添2头小崽子,就又多了2万元嘛!”不止一个西海固农民这样向我显摆,而且还这样骄傲地告诉我:“它们可是每天在长膘,长了就等于说我的‘存款’也跟着在涨,所以我们栅栏里的‘存款’天天在涨。”
呵,这份得意,你掩都掩不住嘛!
安格斯是牛的品种,它原产于苏格兰北部的阿伯丁,是英国的古老牛种,性格温和,易管理饲养,肉质特好,而且平均日增重在1000克左右,屠宰率也特别高。1头安格斯牛一般体重在700—800公斤,加上它的肉质好、营养高,所以成为世界三大肉牛之一。这些年我国广为引进,并有30多年的饲养接代经验,其主要生产基地在内蒙古,也有相当一部分直接从新西兰、澳大利亚引进。
黑色是安格斯牛的特征,所以农民们一般称它为“黑牛”,以区别于自己养的中国黄牛。黑牛与黄牛的差异在于,黄牛是干活的,黑牛是用来赚钱的。我走过中国几个省区,看到中国的扶贫与脱贫工作中,鼓励贫困农民养牛是一项重要的措施。宁夏的扶贫、脱贫工作,同样把养牛作为直接扶植建档立卡贫困户的重要措施,而且力度大于其他省区。这也是闽宁对口扶贫协作中福建方面向宁夏特别是六盘山地区的西海固贫困百姓推荐的一个能够很快见效的致富项目。养牛谁都会,这对山区百姓来说易接受,且政府给予的帮助支持着实让那些贫困户眼看着“放在家里的小银行”呼呼地鼓了起来——有的乡亲爱把这养黑牛比喻成“放在家里的小银行”。
可不,当我了解到对安格斯这样的“扶贫牛”国家给予了那么大的政策支持时,说实话也想养它十头八头。首先,每个建档立卡的贫困户可以按照家里的人头,申报饲养几头牛。比方说,一家祖孙三代有7口人,那就可以申报5—7头牛。购牛的钱从哪儿来呢?每头牛政府补贴3000元,闽宁对口扶贫协作资金里再拿出3000元,银行再无息贷款2000—3000元,等于说,贫困户牵回家的牛——基础母牛,主要是用于生小牛崽的——是不需要成本的,只负责饲养。饲养当然要饲料,安格斯牛主要吃青玉米秆。在西海固,农民们各家各户都有二三十亩地可以种青贮玉米,有的农户地甚至更多。建牛棚和放置饲料的青贮池,也是政府补贴的,每户补贴5000元左右。如此下来,剩下就是你养牛的劳力了。西海固的农村不缺劳力,而且种青贮玉米不用太多精耕细作的劳动。关键是,安格斯牛太争气,一头母牛养一年就会生一头小安格斯牛。10个月后,这小安格斯牛就可以出栏,可以卖到万元以上的价钱。如果你家养5头安格斯牛,一年就有可能生下两三头小牛崽,你就等于稳稳地赚了两三万元。
两三万元收入,这对西海固的一户有5—7个人的农民家庭来说,就是很不错的收入了,而且这还没有包括他们每户种植其他作物及外出务工所赚的钱呢!我所入户采访的那些百姓家,一般都养了五六头安格斯牛,有的甚至有十多头,当然也有养几十头,甚至一二百头的大户。普通百姓告诉我,他们通过养牛获得的收入每年基本能够达到3万—5万元。
“三五万元对西海固农民来说,就是重新建一座房屋的水平。”当地干部这样讲。
我听后心头顿时有了底:仅通过养牛这一件事,西海固百姓的日子就基本上达到小康水平了!
没有比这更令人兴奋的了!在西海固采访时,无论是私访式的,还是当地有关部门安排的,“牛”的话题一直是我很重要的关注点。让我特别欣慰的是,我看到这里的百姓养殖安格斯黑牛已经极为普遍(也有人养西门塔尔牛),比如人口稍多一点的西吉、隆德等县,黑牛的圈存量都超过了10万头,这是多么了不得的事!它意味着,多数家庭仅此一项产业,便能够从贫困中走出,开始全新的生活……而且在养牛的方式上,闽宁对口扶贫协作机制和政府方面还会对那些缺少劳力的家庭提供“委托供养制”,也就是说,如果你有三五头牛,因为种种原因,你不能自己独立饲养,那么政府可以把你介绍给专业养牛公司或养牛大户。年底时,按每头2000—3000元再给你分红。
“不自己养,还能分红,不白赚吗?”我听后感觉有点不可思议。
“是这样。因为由专业公司帮助农户饲养后,生下的小牛崽就不再属于农户了。这样做的好处是,双方能确保各自的利益。”
原来如此。“那农户也是非常合算的!稳稳坐在家里就有不薄的收入!”
“对的。”干部们明确道。
除了中国,恐怕天下找不出第二个国家、第二种制度如此关照和爱护自己的百姓!
今天的西海固人,掉进了蜜罐里。
一个土豆,一头牛,让昔日数百万自嘲如驴一样低着头生活的西海固人民不仅有了尊严,也有了骄傲,有了风采,并对未来有了更多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