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1)

洒满阳光的金沙滩 9 “吊庄”——扶贫的革命性创举

“黄河水甜,共产党亲。”一开始听宁夏那些脱了贫的百姓说这句话时我有些不解其意,甚至怀疑过。但后来我明白了,并且完全认同了他们的这种说法。越到后来,再听这句话时,满是悦耳和心旷神怡之感……是的,只有当你情之所及,方能感受到宁夏人这股从心底里自然冒出的感恩之情。

或许,这话可以成为类似“东方红,太阳升”一样的经典之声。宁夏人用方言告诉我:“哎,是这个理!”

好吧,请读者们一起随我的笔触去感受这句话的真实意味吧——

一个宁夏,几重天地。如果你不是生活在这里的人,你可能需要花相当长的时间才能搞明白宁夏原来是这样的一个地方。在贺兰山东边的黄河两岸,这里是一片平坦的原野,有渠有水,牛壮羊肥,瓜果飘香,也就是宁夏人常自豪的“塞北江南”。确实,仅看此地,你绝对难以将“穷困”二字同宁夏连在一起;然而,宁夏中南部则是广袤的干旱带和六盘山区。或许你只需在银川换一个方向驱车去看一看,就会感觉是另一重天地。不用费多少时间,到闻名天下的西夏陵去看一看,你就会发现原来宁夏其实与内蒙古和新疆一些沙漠戈壁地区极其相似……那种长风呼号、枯草翻卷,唯有高空上飞翔的雄鹰和白云相伴的景象,在此随处可见。

在中华文明史上留下独特印痕的西夏王国和西夏文化,在这片土地上能找到的具象物,就是那一座又一座王陵……

西夏陵其实十分雄伟,在中国帝王陵中算是“高大”的。它的伟大就在于它是在荒原戈壁上存在了近千年,几乎没有任何人为的力量帮助过它们去与近千年来数不清的恶劣环境的侵袭进行抗争……比起北京郊区的明清皇家陵园的那种人为的维护,西夏陵其实靠的就是自身最纯粹的“土”质——这与这个民族的精神和本质是一致的,勇敢、无畏,流血时再痛苦也不会眨一眼。飞石与风暴来袭时,用以抵挡的就是赤身筋骨。这是西夏人最让人敬佩的地方。

作为一个少数民族建立的王朝,西夏是我国11世纪初以党项羌为主体建立的封建割据政权。1038年,元昊在兴庆府(今宁夏银川市)称帝建国,传10帝,1227年被蒙古所灭。其疆域“东尽黄河,西界玉门,南接萧关,北控大漠”,地“方二万余里”,鼎盛时期面积约83万平方公里,包括今宁夏、甘肃大部,青海东北部、内蒙古西部、陕西北部及蒙古国南部的广大地区。前期与北宋、辽平分秋色,中后期与南宋、金鼎足而立,被人形容是“三分天下居其一,雄踞西北两百年”。西夏的建立对我国西北地区的局部统一,社会经济、文化的发展及多民族大家庭的形成作出了积极贡献。现今我们所能了解和认识的西夏似乎只有两样东西最为引人注目:一是它的文字,二是坐落在银川市西部贺兰山东麓的西夏皇家陵园。

王陵坐落的这片土地很开阔,一望无际,但土地都是风化的乱石戈壁荒滩,可以感受到疾风吹动中乱石翻滚的情景。在划定的方圆58平方公里陵区范围内,有9座帝陵布列有序,271座陪葬墓星罗棋布地屹立于此。这是我国现存规模最大、地面遗址最完整的帝王陵园之一,因为一面背靠雄伟连绵的贺兰山,一面是无际的戈壁平川,所以陵园颇显气势。游人所能靠近的3号陵墓,亦称“泰陵”,是西夏陵墓中最大、最高的一座。

泰陵历经近千年,虽地面建筑屡遭破坏,但陵园的阙台、陵台基本完好,陵城的神墙、门阙、角台大部尚好,布局清晰可辨。在陵园工作人员的引领下,我有幸紧挨高高的陵墓,抚摸这饱经风沙洗礼的完全土质的古墓,有种神圣与肃敬之感,让人深切感受到什么是真正的英雄和王者之气!

将仰望高高陵墓的目光收回到地平线上,所看到的土地则又让人产生一份心痛之感——这里除了黄沙、乱石,就是稀少的一丛丛灌木。目光可及的方圆几十里内见不到一棵像样的树,更不见村庄与人影……需要走上一段车程,才能看到一片低矮的土墙围着的房子。

当地农户在今日玉泉营农场打理葡萄

“这里过去是部队的农场场部所在地,1974年就弃之不用了。”当地政府官员告诉我。后来我才知道,在西夏陵一带的数百平方公里的土地上,1969年之前并没有什么人烟。那年中苏“珍宝岛事件”后,兰州军区才派来一队官兵在此建了一个“战备农场”,开始垦荒。5年后部队撤离,将农场留给了自治区农垦局。离这片土地比较近的一个属于农垦局管辖的国营连湖农场正式接管部队农场的财产。又过了4年,这片土地被划归玉泉营农场。因为这里位于黄河古灌区,又有西干渠的灌溉之利,玉泉营农场虽地处银川市西夏区西部,面积却能抵得上几个银川中心城区,但荒漠地占了绝大多数。当地有句话这么形容:“同为一个银川市,却如天堂与地狱。”这个比喻用于城区与荒漠地区的自然环境与生存环境对比,确实很形象。也许正是这一原因,又受土地承包风影响,自治区农垦局对从部队手里接收的玉泉营这一大块“狼不拉屎”的地方采取了对职工承包的形式——也就是说:张三,你想不想种那块地?你要想,就归你了!李四,你也想干?行,张三旁边的那块地就归你了!如此这般,张三、李四等就当上了“地主”……

“那是个屌地主嘛!就是把天、把地全部送给我,我也只能喝西北风……谁愿来我就给谁种吧!”有一回,农垦局承包这片土地的一位职工是西海固人,他把自己从国营农场那里承包下来的400多亩地就这么挥挥手转包给了他老家的人。

这一转包不要紧!要紧的是此人是以每亩120元“倒卖”给了那些从没见过平地的山区老乡们。

“120元一亩,就是要了我全家一半人的老命!但为了让全家人继续活下去,咱们就是拼了命也要把这地想法弄到手呀!”西海固人的性格与大山一样执着。说好的事莫回头,说定的事也莫改了辙!这都是石头球球之间硬碰硬的事儿,反悔就是不要命的事了!

那些出了钱、看过地,又准备举家浩浩****、不远几百里从南到北来种地和落户的山民们有一天突然被告知:这些地是国家的,某某人转包违法,你们不能种这些地!

什么?我们出了大价钱不能种这地?这是什么天理?丧尽天良!

走!说理去!山民们愤怒地来到银川,来到要“封”他们“种地权”的农垦局上访……

“我们要吃饭!”“我们要种地!”横幅拉开,口号震天,一些激进和愤怒的人甚至开始向农垦局的办公楼里冲去——“还我土地!”“我要吃饭!”

银川城里出现了不多见的上访队伍。这对一向“安分守己”的银川来说,犹如一声闷雷划破冬日的天空。

自治区领导出面了,气愤了,责成农垦局尽快妥善处理。然而农垦局越处理上访的人越多,开始是三四十人,后来增加到一百多人,再后来是几百人……黑压压的一大片,几乎将农垦局院子团团包围。

“不得了啦!我们连班都上不了啦!请求领导帮助……”

“帮?怎么帮?你过来看看——我们自治区政府的门口也都聚满了上访的人啦,我的同志!从去年11月一直闹到今天,都快半年了……现在连《美国之音》都在说我们的这档子事了!你说怎么个帮你忙?”

农垦局和自治区政府两名官员之间的对话,让我们知道了玉泉营买卖土地事件的严重性。而这场春天里的人为“风暴”也正在孕育一次宁夏移民史和扶贫、脱贫史上的革命——这就是今天有名的“吊庄”革命!

之所以说这是一场革命式的“风暴”,是因为它有几个特点:一是这是那些渴望获得翻身的人民群众争取最基本权利的一种被迫的行动;二是党委和政府顺应了人民群众的这一行动,做了个得民心的事;三是决策之后,俗称“吊庄”的移民扶贫、脱贫便进入了前所未有的发展阶段,并且取得了巨大成果——“革命”必须是成功的,成功的革命才可以进入我们这样的中国脱贫样本之中!

现在在玉泉营落户的第一代西海固人非常自豪地告诉我,正是他们持久不断地坚持上访,1990年“五一”国际劳动节前后,自治区党委和政府连续责成民政局、信访局出面协调,之后又派出自治区党委办公厅、自治区政府办公厅召集西吉、海原、固原县领导与自治区农垦局协调处理意见。

最好的也是最实事求是的办法是:让这些出钱的山民们有计划地到玉泉营安家落户,开荒种地。

那么他们的户口和管理到底归原籍还是新的落脚地呢?

玉泉营所在地提出这一问题:“我们可管不了他们。那里国营农场也不容易生存,他们都是散户农民,弄不好又成了‘烫手的山芋’,最好让原籍来管理他们。”

西海固各县的党委和政府提出反对意见:“他们离老家十万八千里,我们咋管?这事不好弄。”

“是啊,你们弄不好,就别把包袱甩给我们。最管用的办法就是:你们把人领回去。”

“笑话,要能领得回去,我们还用跑到银川来吗?再说,你们也照顾照顾吧——我们那儿山高坡荒,种不出几粒玉米籽,刨不出几个红薯……他们既然出来了,又有决心留在那个地方,你们就发发慈悲吧!”

“也是。如果他们真的能留在那里,说不准干上十年八年,把那块荒凉的土地变成另一片‘塞北江南’也是大好事呀!”

“是的。我们一起朝好事上努力!”

“行!朝好事上一起努力!”

“地主”银川和西海固来的客人一起坐到了自治区党委、政府办公室里,一起向领导建议:在玉泉营那个地方划出一块地,给那些想到那边种地的西海固山民。

这个似乎问题不大,银川西南部的这块沙漠戈壁地荒也是荒在那里,能有人把它种熟了,在那片地上安家了,这是积德的好事。自古以来,历朝历代都没成的事,我们人民政府能把这事做成了,功德千秋啊!自治区领导一听十分高兴。

又问:“那么这些人如果干了一段时间留不下来,还想回去咋办?西海固你们那边怎么处理?”

西海固几个县的领导很干脆地回答:“这个简单,哪里来回哪里,反正是我们的人。”

“好。来去自由,留走自便。”自治区领导点点头。

又问:“这些群众成群结队到玉泉营后想把家安在那里,以后户籍管理你们认为怎么处理?听说你们银川市不太想接管啊?”

银川市的同志笑了笑,说:“请西海固的同志说吧,他们已经有了好办法。”

“噢,西海固的同志请说。”自治区领导把目光转向西吉、海原、固原几个县的领导。

“报告领导,我们这样想:既然这些人是从我们那边出来的,他们有可能一部分人全家搬到这边,另一部分可能暂时不全部搬过来。比如有的儿子愿意搬过来,但老人可能不想搬,这样的情况如果交给银川来接管,确实问题不少。所以我们想,干脆户籍和管理不动,仍然由我们来负责。”

“远隔几百里,你们怎么管理?”自治区领导又提出了一个必须要考虑的关键问题。

“我们已经想好了:作为县政府,将从相关部门派出干部到这边来驻地管理,完全按照在原来的地方一样的管理模式。县上会责成一位副县长来具体抓这事,这样责任到人,不会落空。银川市领导还想了一个更有未来意义的设想,如果能够实现,将是天大的好事!希望自治区领导批准。”

“什么好想法?快说来听听。”自治区领导等不及了,转头询问银川的同志。

“我们这样想:东部沿海地区不都在搞‘开发区’‘特区’什么的嘛,我们也可以解放一下思想,向他们学一学,把玉泉营划给那些搬迁来的贫困群众,形成一个特别又独立的‘经济开发区’……同时我们政府根据他们的发展需要,给予一定的政策和资金上的支持,说不准那片荒凉的土地上会诞生出个‘小深圳’呢!”

“哈哈哈……这个想法好!有创新!好,自治区党委和政府尽快研究出台相关政策,让那些愿意搬迁到这边来的贫困群众有个脱贫致富的机会和可能!自治区一定全力支持,说不准这个做法会给宁夏整个扶贫和脱贫工作带来历史性的转折!”自治区领导大喜,随即又问,“对了,这种从一个地方像吊水桶似的甩到几百里外的另一个地方,应该叫什么来着——一个村庄‘吊’到另一个村庄,你们这些诸葛亮给想出个名来!”

“这个‘吊’——村庄……哈哈,蛮有意思的。”

“既然是把村庄‘吊’来‘吊’去,那就叫‘吊庄’吧!”

“‘吊庄’?有点意思!怎么样,就叫‘吊庄’?”

“好,就叫‘吊庄’!”

吊庄——这个名词如今在宁夏家喻户晓,而它在数百万宁夏贫苦山民的心中,就是幸福与希望的代名词……

它,让无数人梦牵魂绕;它,又让无数人泪湿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