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7年上半年,邓肯在大都会剧院表演。那时候她和其他人都相信世界要趋于解放、自由和复兴,必须取决于协约国军队的胜利,所以邓肯在每场演出的最后,都以《马赛曲》作结。这期间,罗恩格林曾为邓肯举行一次宴会,一开始先是一顿晚餐,然后再继续进行舞蹈,最后还有一个精心组织的餐会。在这个宴会上,他送给邓肯一条非常美丽的钻石项链,邓肯平常很不喜欢珠宝,而且从来不戴首饰,不过,罗恩格林似乎很高兴,因此,邓肯便允许他将项链戴在她的颈子上。将近黎明时,大家都喝了不少香槟,变得很兴奋,邓肯突发奇想要跳探戈。她找了一个年轻的男孩当舞伴。罗恩格林对这件事很愤怒,宴会结束后,他突然不告而别,留下一大堆旅馆的账单和学校的经费让邓肯独自处理。经过多次的求助无门后,邓肯将那条钻石项链送到当铺,从此她再也没有见过它。

夏季末,邓肯身无分文,流落在纽约,她身边只有罗恩格林送的一件银貂大衣,以及他从一位印度王子手中买来的一颗上等翠玉。邓肯将这两件东西卖掉,然后在长滩租了一栋别墅避暑,并且将她的学生全部带到这里,等待演出的机会。

这个夏季,邓肯在别墅中照常款待许多艺术家。别墅里不时洋溢着欢乐。她们没有舞房,便在海滩上跳舞。从这件事上,我们可以看出,邓肯是很没有理财意识的,她一旦有钱后,就马上搬到别墅里,很少考虑以后的事情。

夏日结束后,邓肯返回纽约,这时候她已是山穷水尽了。好在她接到了一个合约前往加州表演。

从邓肯第一次背井离乡,出外奋斗,到现在已经整整22年没有再踏入旧金山一步,那种近乡情怯的心情我们可以想象得到,这里经历了1906年的大地震后,市容已经完全改变,邓肯对眼前的一切都觉得很陌生。

在旧金山的哥伦比亚剧院里,许多观众都对邓肯的舞蹈很赞赏,但是,邓肯并不满意。她希望能为广大中下层的百姓表演舞蹈,然而当她为了这个理由和剧院接洽时,却遭到拒绝。在旧金山,邓肯又再度和母亲重逢,自从她回国后,邓肯已经有数年未曾和她见面。母亲看起来非常苍老,当她们一起到餐厅吃饭时,邓肯注视着镜中的两个人影,几乎无法揣摩出这两个憔悴的身影在22年前曾经怎样怀着高度的期望冒险出外寻求声名和财富。如今两者都有了,为什么心里却觉得如此悲哀呢?世界上的很多事情仿佛总是与心愿相违背。邓肯曾经遇到过许多伟大的艺术家,聪明的以及所谓成功的人,然而却没有一个人过得快乐。纵然他们表面上假装过得很愉快,私下却仍然有一种不安和痛苦的情绪。也许在这个世界上,真正的快乐并不存在,如果有的话,也是转瞬即逝。

在旧金山时,邓肯还遇到一个音乐心灵上的志同道合者——钢琴家哈罗德·鲍尔。他告诉邓肯,她更适合当一个音乐家而非舞蹈家,虽然她的舞蹈能激起他对巴赫、肖邦和贝多芬的作品更深一层的了解。他们在一起相处了几个星期,领略到艺术上的完美合作,他的很多见解帮助邓肯思考到许多先前忽略的细节。

哈罗德生活的多姿多彩远超出一般人,他并不像其他的音乐家,只局限在音乐领域里,他还精通各种艺术,而且对于诗歌和深奥的哲学理论也都有涉猎。当两个对艺术都怀有高度理想的人碰到一起时,那种感觉便像是不饮自醉。在一起的许多天里,他们没有饮酒却仿佛坠入了沉醉里,全身的每一条神经都战栗着,不断地激起创作的渴望。

他们曾经一起在旧金山的哥伦比亚剧院演出,邓肯觉得这是她艺术生涯中最快乐的一件事,和哈罗德相遇使她再度领略到一种欢畅的光彩,这种光彩源于和一个高超心灵的沟通。邓肯一直期待他们能够继续合作,而且可以尝试发展一种表现音乐的新组合方式。不过,因为一些客观的环境因素,他们的合作终究还是步入了戏剧性的结局。

这期间,邓肯还和一位著名的作家兼乐评家雷德芬·梅森建立起一段友谊。

哈罗德离开旧金山后,他成了邓肯最好的朋友和安慰者。

旧金山的观众虽然很欣赏邓肯的舞蹈,但是他们却不支持邓肯创立一个舞蹈学校的想法,这令邓肯很沮丧。当时的旧金山已经有很多模仿邓肯的舞者和学校,他们认为这些已经足够了,而且他们怀疑邓肯的舞蹈学校很可能会造成灾害。那些模仿者剽窃了邓肯作品中的“和谐和美丽”的一部分,尽量表现出类似糖浆般的甜蜜,却删掉其中严肃的部分,事实上,那些才是邓肯作品里的真正意义。

邓肯很久以前读到惠特曼的诗时,就萌生一种幻想——美国人能创出一种独特的舞蹈,而且能完全吻合惠特曼所听到的美国之歌。

当她听到别人称她的舞蹈是希腊式时,邓肯就觉得很好笑,但是也有一点辛酸,她的舞蹈起步于旧金山连绵不断的海岸,起源于落基山优美的弧线,后来,又从惠特曼那里汲取了很多心灵上的理念。这些精神全部加起来便是邓肯散布于世,被世人称为希腊舞蹈的原来精髓。

邓肯经常怀疑美国是否会出现一位作曲家,听得到惠特曼的美国之歌,而且能为真正的美国舞蹈谱出适当的音乐,那应该是表现心灵深处,能够上升与天空的星辰同列的旋律,一如美国的国旗精神。她祈祷年轻的美国作曲家能够为舞蹈创造一种音乐,这种音乐将能表达出沃尔特·惠特曼以及亚伯拉罕·林肯理想中的美国。

邓肯觉得有些人认为爵士乐能够代表美国的精神,实在是一件很荒谬的事。爵士乐表现出来的只不过是一种原始的情操。还没有一个作曲家能够抓住美国音乐的精髓——它的内容过于庞大,不太容易把握住。然而,有一天,它将会从地层迸发出,从巨大的苍穹宣泄而下,这种音乐使混乱趋于和谐,这是一种激昂而升扬的动作,将会越过埃及的金字塔、希腊的巴特农神庙,超越所有文化曾经表现过的美感。

这种舞蹈将不包含芭蕾舞的矫揉造作,或是黑人舞蹈的性感。邓肯已经能清晰地看到这种舞蹈,它一只脚屹立在落基山的最高点,两只手从大西洋伸到太平洋,头顶着天际,全身闪烁着万丈光芒。

邓肯希望孩子们能受到不一样的舞蹈教育,与其让他们屈膝跳那些繁杂的小步舞、旋转舞,或者那种故作细腻的华尔兹,不如让他们抬头挺胸,蹦蹦跳跳,伸展自己的手臂,跳出祖先拓荒的精神,或是性格中的公正、友善、纯洁,以及所有源自母亲温和的爱。让美国的儿童按这种方式跳舞,将会使他们成为美丽的形象,真正符合伟大民主国家的名义。

这才是真正的美国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