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6年,基于上述目的,邓肯签下一份前往南美演出的合同,出发前往阿根廷的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

当船经过纽约时,奥古斯汀不放心邓肯在战时单独到远方旅行,因此便决定陪她一起前往,他的陪伴使邓肯获得很大的慰藉。同船的还有一些年轻的拳击手,由泰德·刘易斯领队。他们在清晨六点起床后,就开始一连串的训练,然后在船上的海水游泳池里游泳。邓肯为了让身体更强壮一些,每天清晨和他们一起接受训练,晚上便为他们跳舞,这次的航行充满了欢笑,行程的遥远似乎也不那么在意了,这次陪邓肯一起旅行的钢琴师是莫里斯·杜梅尼尔。

布兰卡港是邓肯第一次到达的亚热带城市。这里气候温和潮湿,经常下着倾盆大雨,一片绿意盎然。当地的妇女走在街上时,常常穿着湿漉漉的棉布衣,好像根本不在意是否下雨,或者身上的衣服是干的还是湿的。他们在一家餐厅吃午饭时,她看到一个黑人男子和一个白人女子同桌吃饭,隔桌却是一个白人男子和一个黑人女子在一起。在一家小教堂里,有一些妇女抱着她们的黑白混血儿准备接受洗礼。邓肯还是第一次看到黑白种族能如此怡然自得地混合居住。

城市的街心花园里,开满了红色的木槿花,整个布兰卡港充满了谈恋爱的黑人和白人。

在他们抵达布宜诺斯艾利斯后的某天晚上,他们到一家学生俱乐部,那是一间充满了烟味的、低窄的屋子,里面挤满了黑人和黑白混血儿,全部都在跳探戈。邓肯从来没有跳过探戈,但是,年轻的阿根廷导游却极力怂恿邓肯下场试试看。在邓肯踏出第一个羞怯的脚步后,她的身体就随着这令人意乱神迷的音乐舒展开来,那种感觉就像在蔚蓝的天空下恋爱,更像在热带森林里危险又充满刺激性的冒险。当眼前一个青年用手臂牢牢地抱住邓肯,用那黑色而深沉的眼睛大胆地注视她时,之前提到的那种感觉更强烈地浮了上来。

突然间,邓肯被学生们认出来,并且被他们团团围住,他们告诉邓肯那一晚正是阿根廷获得自由的纪念日,他们要求邓肯跳出他们的国歌。邓肯为了使他们高兴,便答应了。他们对邓肯翻译了国歌的歌词,邓肯感受着歌词的内容和曲调里的感情,将他们在专制统治中受到的痛苦,以及解放后的自由淋漓尽致地舞出来。邓肯的舞蹈好像一股电流感染了他们。这群学生从来没有看过这种方式的舞蹈,热情地叫嚷着,并且要求邓肯一再重复,他们则在旁边附和着。

当晚,邓肯带着胜利很快乐地回到旅馆,她真是太喜欢布宜诺斯艾利斯了!可是,她高兴得太早了。第二天清晨,经理从报上读到了有关邓肯前夜轰动表演的报道,他气急败坏地跑来指责邓肯破坏了演出合同。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上流人士全部退回了预订票,并且宣称要联合抵制邓肯的演出。就这样,这一次令邓肯愉快的舞蹈经验却成了她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演出中的败笔。

邓肯参加这次旅行演出的主要目的就是想多获得一点资金以便维持学校的开销。当她接到一封电报,说寄去的钱由于受到战时的限制全部被没收时,我们可以想到她是多么惊慌失措。如果学生们付不出房租,一定会被房东赶出去,她们现在的处境又该是何等的困难。邓肯坚持要奥古斯汀带着资金立刻前往日内瓦解救学生们,却没有为自己留下足够的房租。此时,经理已经带着喜剧团前往智利演出,邓肯和钢琴师便被困在布宜诺斯艾利斯。

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观众对邓肯的舞蹈反应很冷淡,邓肯付不出旅馆的房租,只好把行李押在旅馆,继续前往乌拉圭的首都蒙得维的亚演出。

蒙得维的亚的观众和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观众完全不同,他们充满了几近疯狂的热情。之后,邓肯又继续前往里约热内卢表演。他们到达那里时,身无分文,也没有行李,然而市区剧院的负责人却很友善,立刻安排他们的演出,并开始售票。邓肯发现这里的观众很有鉴赏力,能够给优秀的艺术家最直接的鼓励。

邓肯在这里遇到一个诗人吉恩·里奥,他是全里约热内卢年轻人的偶像,因为这里的每一个年轻人都喜欢写诗。当他们并肩走在街上时,后头会跟着一群年轻人,大声喊着:“吉恩·里奥万岁,伊莎多拉万岁。”

由于邓肯的钢琴师在里约热内卢很受欢迎,所以他不打算离开,邓肯只好自己一个人回纽约。这趟南美之行显得格外凄凉和寂寞,因为邓肯实在太思念她的学生了,先前和她同船的那些拳击手有几个也在这条船上,他们的这趟旅行也并不成功。

同船的旅客中有一位叫威尔金斯的美国人,总是喝得醉醺醺的,每天晚餐时,他都会说:“将这瓶1911年的好酒送到伊莎多拉·邓肯的桌上。”引得旁人为之侧目。

当邓肯抵达纽约时,并没有人来接她,这很可能是因为战时通信困难,他们没有接到邓肯的电报。无意间,邓肯打电话给一位朋友阿诺德·杰瑟,他是一个魔术师,后来又迷上了摄影。他曾经替邓肯拍了许多照片,邓肯觉得那些照片拍出了她真实的灵魂。

他向来是邓肯的好朋友,当邓肯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码头时,就想到要打电话给他,然而出乎意料,电话那头传来的并不是他本人的声音,而是一阵邓肯很熟悉的声音。那是罗恩格林的声音。他那天早上凑巧去看杰瑟。当他听说邓肯一个人在码头,既没钱也没朋友时,便立即答应马上来帮助她。

几分钟后,他抵达了,当邓肯再度看到他高大魁梧的样子时,心里泛起了一种安全和信任的感觉,邓肯很高兴能再看到他,他似乎也很快乐能再看到邓肯。

罗恩格林将邓肯的行李从海关领出来,然后带她到杰瑟的画室,之后三个人一同到河滨餐馆吃午餐。

这一餐的气氛很愉悦,他们很高兴能再度相聚,喝了不少香槟。午餐结束后,罗恩格林马上到大都会剧院接洽一次免费的公演,并且花了整个下午和晚上邀请每一个艺术家来参加这个盛会。这次演出是邓肯一生中最难忘的一次经验,全纽约的艺术家、演员和音乐家都悉数到场,邓肯很高兴演出时没有官员坐在包厢里,免掉了许多心理压力。当然在节目接近尾声时,邓肯仍延续之前的习惯,以《马赛曲》作为终曲,结果获得一阵对法国和联军的热烈喝彩声。

邓肯告诉罗恩格林,她叫奥古斯汀到日内瓦照顾学校的事,罗恩格林汇去了需要的资金,要奥古斯汀将学校迁到纽约来。不过,这些钱对邓肯的学校而言却是来得太迟了,学校里年纪较小的学生都已经被家长带回去了。这个牺牲了许多年的心血建立起来的学校已经面临解散。这令邓肯很痛苦,幸好奥古斯汀稍后带了六个年纪较大的学生回来,才使她得到一些慰藉。

罗恩格林在麦迪逊花园广场租下了一间大的舞室,邓肯和学生们每天下午都在那里练舞。纽约的冬天来临时,邓肯的健康状态每况愈下。罗恩格林提议到古巴旅行,他还派了他的秘书陪邓肯一起前往。

罗恩格林的秘书是一个年轻的苏格兰诗人。邓肯的健康情形不允许她做任何演出,所以他们就在哈瓦那的海边搭车兜风,享受如画的风景。

这期间,发生了一件让邓肯悲喜交加的事情。

距离哈瓦那约两公里的地方,有一处古老的麻风病院。不过,病院的围墙并不太高,因此可以看到许多怪异的面孔探头探脑。政府当局认为这所病院紧邻著名的避寒胜地,容易对当地的旅游业造成不利影响,所以决定把它迁走。但是,麻风病患却拒绝迁移,他们有的爬上门墙,有的爬到屋顶坚持不肯下来,还有人谣传有一些病患逃到了哈瓦那市区。对邓肯而言,这好像是一出恐怖剧。

邓肯对哈瓦那还有一个有趣的记忆,那是一个节日的夜晚,所有的酒店和咖啡馆里都挤满了人,他们依然到海边和草原兜风,之后便到一家咖啡馆,那时已经是凌晨三点钟了。他们在这里看到一些吗啡中毒者和吸食鸦片的人,以及一些酒精中毒者,还有其他各种生活糜烂的人。他们找了一张小桌子坐下,室内的天花板很低,灯光朦胧又乌烟瘴气,邓肯的视线被一个面色苍白、眼神灼热,似乎陶醉在梦里的男人所吸引,他修长的手指轻快地抚弄琴键,出乎邓肯的意料,他竟然开始弹奏肖邦的曲子,而且弹得出神入化。邓肯仔细倾听了一会儿,然后靠近他,他没有在意,依然像梦呓般喃喃自语。邓肯的行动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不过她知道这里一定没有人认识她,所以也就大胆了些,她披上自己的披肩,指挥着那位钢琴师,一连跳了好几支曲子。逐渐地,这间小咖啡馆里的人都静了下来,当邓肯继续舞下去时,他们不但看得很专往,有些人甚至忍不住哭泣起来。那位钢琴师也似乎从吗啡的幻境中清醒过来,非常尽兴地为邓肯伴奏。

邓肯不停地舞着,直到天亮,当她要离开时,他们依依不舍地拥抱着邓肯,邓肯觉得这样的演出比在剧院中的表演更值得骄傲,因为这是没有经过剧院经理的帮忙或是广告宣传的成功的演出,更能真正地证明她的才华。

这件事后不久,邓肯便和诗人朋友一同搭船回到佛罗里达州,在棕榈滩上岸,邓肯在那里发了一个电报给罗恩格林,他立刻来旅馆找他们。

这时候,所有的朋友都以为邓肯已经忘记了过去,她的伤痛已经得到了抚慰,没有人知道,当她听到一个小孩子喊“妈咪”时,她的心好像被戳了一刀,全身不由自主地**起来。这些惨痛的经验,使得邓肯渴望创造新生命、新艺术。

罗恩格林带了一位美国诗人柏西·麦凯一同到棕榈滩来。有一天,他们三人一起坐在阳台上,罗恩格林据邓肯的想法描绘出一个未来学校的蓝图,并且告诉她,他已经买下花园广场,以便作为建设学校的基础。

虽然邓肯对整个计划很热衷,但是,她并不赞成在战争中骤然展开这么庞大的计划,结果她的想法激怒了罗恩格林。他们回到纽约后,罗恩格林马上将购买的契约解除,一如当初冲动地买下它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