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口三面环山,一面对着广袤的戈壁,中间有些民房,是此地进入祁连山的唯一的口子。
“东方泛白,稀疏的晓星在寒风中瑟缩,绵亘的祁连山露出了锯齿形的轮廓,仿佛是密密层层的戈矛,黑压压地排列在天边;梨园口像是用巨大的宝剑在山腰上劈开的一座大门,夹在对峙的几座山峰之间。我们要通过它,进入山区的心腹地带,摆脱敌人。疲弱不堪的战士们,以最快的速度行进着,路上扬起干燥的尘土,同志们累得张着嘴,喷着热气,眉毛上、鬓角上、帽檐上,以及由于几个月没刮脸而长得乱蓬蓬的胡须上,都结着雪白的霜花。我们必须快走,用两条腿赶过马匪的骑兵,才能顺利地通过山口。但是数量众多的敌人骑兵,随后就赶来了。”“为掩护总部机关和伤病人员安全向山里转移,三十军指战员前仆后继,顽强与敌搏击。梨园口内,战马嘶鸣,白刃交加,血肉横飞,战况极为惨烈。当天,我二六四团全拼光,二六三团也大部损失。”
为了尽快地摆脱敌人的尾追,总部决定夜以继日地向深山中进发。“山,一步比一步险峻,那些高入云霄的山峰,披着冰雪的铠甲,寒气逼人,屹立在星光下面。气温已降到零下三四十度,北风吹来,森林像海涛似的呼啸着,积雪被风吹得漫天遍野地旋转着,扑入峡谷,像沙粒似的打到我们的脸上,钻入我们的衣领,我们全身冻得由疼痛而麻木了,两条腿还能走路,似乎是出于天然的本能。部队沉默地走着,驮着伤员的战马也一声不响,仿佛都在想自己的心事,所能听到的只有脚下的积雪被咔嚓咔嚓踏碎的声音,和间或传来的一二声伤员的呻吟。悲愤的气氛像黑夜一样地笼罩着空阔的山野和每个战士的心。”我西路军且战且走,自梨园口至康隆寺、牛毛山……退到了石窝山头。
这又是一个斜阳晚照的时刻。
常浩站在光秃秃的山头上,凭眺披着积雪的群山,像是一个被打得遍体鳞伤的巨人,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红一块。他俯视脚下,山坡上躺着一具具烈士的遗体,山头上伤员在呻吟,经过九死一生而留到现在的,已不足两千名指战员了!他们穿着破破烂烂凝结着血污的衣衫,在呼啸的山风中抱着枪,背靠着背,争取几分钟的时间睡上一觉。他鸟瞰山下,奔腾嘶叫的是马匪几万名骑兵,袅袅升起的缕缕青烟,那是匪徒们在烧饭和烤火……面对这样的险势,他真担心西路军会全军覆没!
常浩很快又把思路拉回,想起了黑大爷和十岁红的话:“姚老师绝对不是叛徒!她是我们红军中真正的英雄。”就是这样一位临危不惧、处变不惊、忍辱也为革命尽力的英雄,险些被自己亲手枪杀,内心真是惭愧,可是当他想到姚秀芝和海青结婚的事,再次想到泄露密码,而姚秀芝又说她知道泄露密码的人时,他决定利用激战的间隙去找姚秀芝,一是宣布解除对她的审查,表示歉意;二是查明泄露密码的事件,免得在此险恶的局势下,给敌人以可乘之机。
姚秀芝不需要宽恕任何人,只需要获得同志真诚的理解。她向常浩汇报了被捕后的经过,又讲述了胖姐等女同志被捕后的遭遇。她望着痛苦不语的常浩,沉重地说:
“这种和马匪的结合,就是变节行为吗?难道我们的组织,只要求这些不幸的姐妹以死殉道吗?可只有我才知道,她们虽然被马匪霸占了身子,但是她们的心,无时无刻不是留在红军中啊!”
常浩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同情这些姐妹的境遇,也相信她们的心永远向着红军,但根据多年的肃反经验,他知道这是难以辩白的。因此,他只有沉默不语。
“常浩同志!我只想说这样一句话:未来的每一个幸存者,都应当为这些姐妹说公道话。因为是我们的错误,葬送了她们的一切!”
常浩认为姚秀芝的话是中肯的,但听来却不顺耳。他想,这是姚秀芝在为自己的行为辩解。他又继续问:
“你真的也嫁给了那个马匪?”
姚秀芝讲了她和海青的奇遇,以及海青救她的经过,但她没有说和海青同居的事。她说:
“胖姐同志在就好了,我的一切都是清白的。”
常浩并没完全相信姚秀芝的话,尤其想到海青和姚秀芝以夫妻做掩护,同行数月不同居,是难以令人信服的。姚秀芝突围以来的行为是凛然磊落的,可以证明海青不是凶残的马匪,而是一个受苦的骆驼客。他控制住自己情感,遥望着远天,沉默不语,似乎是在恳请海青亡灵的宽恕。
“常浩同志!李奇伟叛变了,胖姐她们的身份,就是他泄露给马匪的。”本来,姚秀芝早就想把李奇伟叛变的事情告诉常浩,但这几天来一直没有机会,现在,她终于有了这个机会。
常浩虽说早就怀疑过李奇伟,但听后还是震惊不已。瞬间,他想到了多年审查李奇伟的历史,负疚之情依然在胸;但当他想到李奇伟编织假口供,促使肃反扩大化的时候,他找到了李奇伟叛变的根源。当他又想到姚秀芝和李奇伟、十岁红那特殊的关系时,真为姚秀芝那博大的胸襟感动了。
“秀芝同志!你真是党的好女儿啊!”
听到这样的话,姚秀芝激动得差一点扑到常浩的怀抱里。两行热泪,流到了面颊。
“报告!”
常浩和姚秀芝同时转过身来,龙海神态严肃地站在了他们面前。观察细致的姚秀芝,已经从龙海的表情中预感到发生了问题。
“龙海!有什么情况吗?”常浩似乎也觉察到发生了问题。
“有。”
“那就快说吧!”
“可她……”龙海望着沉默不语的姚秀芝,又犹豫地收住了话音。
“她是一位可以信赖的好同志!”常浩为了打消龙海的顾忌,同时,也是表示对姚秀芝的最大信任,坚定地说,“就是再有诬陷姚秀芝同志的事,也完全可以当着她的面讲。”
“那好,我这就讲。”龙海说,“李奇伟首长回来了。”
“什么?他回来了?……”常浩吃惊地问。
“对!他还说……”龙海又收住了话音。
“说什么?”常浩发怒地追问。
“他说、他说……”龙海语塞了,当他一看常浩那暴怒的神情,把眼一闭,“姚秀芝被捕以后,在西宁就叛变投敌了!”
“啊?!”
常浩大吃一惊,他以冷酷的目光,审度着坦然自若的姚秀芝,可任何破绽也找不出来。他不解地说:
“真是太奇了!姚秀芝刚刚揭发李奇伟变节投敌,李奇伟又突然追上部队,揭发姚秀芝是叛徒,究竟谁是叛徒呢?”
“首长!怎么办?”龙海有些焦急地问。
常浩没有作答,仍然站在原地,眺望着西天就要逝去的晚霞。他在思索:“山下遍地都是马匪驻守,李奇伟是怎样上得石窝山来的呢?如果说姚秀芝是叛徒,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假如说他被捕叛变了,此次山窝之行的目的又是什么呢?万一二人同时叛变了,为何还要来个狗咬狗呢?”
姚秀芝对李奇伟的突然出现,也感到惊讶,但对他诬蔑自己是叛徒却未多思考,此刻,她考虑的是李奇伟上山的目的。片时,她十分冷静地说:
“常浩同志!请先把我逮捕吧!”
“为什么?”常浩惊诧地问。
“然后,我再向你申述个人的意见。”姚秀芝又说。
常浩没有轻易表态。他蹙着眉头想了想,又突然地发问:
“秀芝同志!李奇伟叛变有什么证据吗?”
姚秀芝简单地述说了那天夜里出走的经过以后,肯定地说:
“我清楚记得,他的头部流了很多血。现在一定还有没愈合的伤口。”
“对!方才,他撩起皮帽子耳垂的时候,头上是缠着纱布的。”龙海又急忙补充说,“不过,他说是在越狱的时候,被狱卒打伤的。”
“完全是胡扯!”姚秀芝为了证实自己对李奇伟上山目的的判断,又问:“龙海!他提出要见总部首长了吗?”
“没有!”
“他现在什么地方?”姚秀芝又问。
“正在听十岁红同志讲西路军兵败的经过。”
姚秀芝完全证实了李奇伟上山的目的:是领马匪之命而来,一旦探到西路军兵败的实情以后,就会逃下山去。她迫不及待地说:
“常浩同志!立即逮捕李奇伟,谨防他再逃下山去。”
常浩对此却有自己的看法:李奇伟既然冒险上山而来,绝不会轻易地下山而去。他否决了姚秀芝的意见。这时,总部的通信员奉命赶到,要他立即赶到石窝山顶开会。行前,他又疑虑重重地问:
“谁还在十岁红同志的身边?”
“黑大爷。”龙海答说。
常浩抱歉地说:
“秀芝同志!还得委屈你一下,由龙海同志陪着你吧。”
姚秀芝自然明白这“委屈”和“陪着”的含义,平静地说:
“常浩同志!请你把我带到总部看守吧,龙海还是要尽快回到他们身边。”
“用不着,有黑大爷一人就够了。”常浩看着欲要声辩的姚秀芝,“放心,只要不打草惊蛇,他是不会马上逃走的。”说罢大步向着山顶走去了。
沉沉的夜幕又罩住了大地,绵亘起伏的祁连山雄峙在丝绸古道的南面,像是一座坚固的屏障。龙海真是困饿到了极点,可是每当他看见山下那接成片的篝火,听见那嘶叫不已的战马声,又燃起了复仇的怒火,忘记了饥饿,困神也不翼而飞了。
姚秀芝就剩下一个谷糠做的饼子了,一直都没舍得啃一口。她看见龙海蹲在地上,大口地吞食积雪,便不由自主地掏出了饼子,小声地说:
“龙海!快把这个饼子吃了吧。”
龙海凭借雪光,隐约地看见了姚秀芝手里的饼子,真想夺过来,一口就把它吞下去。可他默默地看了好一阵子,又缓慢地低下头。
“把这饼子吃了吧。”姚秀芝又说。
龙海缓缓地抬起头,深沉地说:
“你吃吧!你的身子比我弱多了。”
“那这样吧,我吃一口,你也吃一口,好吗?”姚秀芝说罢自己先啃了一小口。
龙海“嗯”了一声,张开饥饿的大口,却啃了比姚秀芝还要小的一口。他细细地嚼着,心中又生出了一种比饥饿还难以忍耐的东西,那就是感情的折磨。他望着姚秀芝,近似抽泣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你为什么不严守女人的贞节啊?”
姚秀芝理解龙海这种复杂的感情,但一时又无法讲清楚。她淡然地笑笑说:
“如果我一直为李奇伟守节的话,你就会认为我是一个好同志,对吗?”
“对!啊……不对,不对……”
“为什么?”
“因为他是叛徒!”
“那,十岁红同志该怎么办呢?”
龙海被问住了。同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在撩拨着他的心。自从红四方面军南下之后,李奇伟从狂热地追求十岁红,一直到有意冷淡她,他都看在眼里。他痛恨李奇伟这种薄情的举动,但又尊重他是首长,只好把这种痛恨深埋在心底。李奇伟失踪之后,十岁红把龙海当做了最亲的亲人。他安慰十岁红,从各方面照顾她,但从未产生过其他私情杂念。方才,他和黑大爷看守十岁红的时候,李奇伟在一名战士的看押下闯了进来,当他看见十岁红哭着扑到李奇伟的怀抱时,他感到是那样的痛苦,遂借口离开了。所以,当他听到姚秀芝询问十岁红的时候,意外地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他们根本就不该结婚!”
姚秀芝点了点头。这时,黑大爷匆匆忙忙地赶到了近前,姚秀芝格外惊讶地迎过去,不安地问: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干女儿的丈夫说,他有要紧的情报要对常首长说。”黑大爷边说边惊疑地打量着姚秀芝。
“糟了!他要跑。”姚秀芝焦急万分,“龙海,快赶回去,千万不能让他跑掉。”
“跑?”黑大爷一怔,“他往哪儿跑?”
“他往山下马匪那里跑!”
姚秀芝向黑大爷说,李奇伟早已叛变投敌,他上山就是为了刺探军情,一旦马匪获悉我们的真实情况,西路军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黑大爷毕竟是阅历多的老人了,开始,就对李奇伟的突然到来抱有怀疑,对他诬蔑姚秀芝是叛徒尤其反感。因此,当李奇伟提出要见常浩的时候,他就一路小跑地赶了过来。他听了姚秀芝的话后,着急地说:
“坏啦!我中了他的调虎离山计了。龙海!快随我一道赶回去。”
“可我……”龙海为难地不知可否。
“这样吧,”姚秀芝果断地决定,“你们二人押着我,一块赶回去!”
这是一座背风向阳的小山洞,只有一小截蜡烛还吐着银辉,烛影摇曳,蜡泪滴滴,好不凄凉!
十岁红陷入了人生最大的痛苦中。连日来,败退的沮丧,马匪的惊吓,痛苦的分娩,孩子的夭折……使得她灵魂早就麻木了。李奇伟的突然到来,又使她燃起了生命之火,她倒在李奇伟的怀抱里,尽情地接受着爱的温暖,倾吐着满腹的苦水。黑大爷离去不久,李奇伟多情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小声地说:
“亲爱的,我出去看看部队好吗?”
“不!我不准你离开我。”十岁红紧紧地拥抱着李奇伟,生怕离去。
“那……我出去行行方便好吗?”李奇伟爱抚地摸着十岁红那蓬松的长发。
十岁红近似啜泣地“嗯”了一声,很不情愿地松开了双手。
李奇伟出去好一阵子了,还没有回到这座小小的山洞里来,十岁红急得爬到洞口看了好几次,仍然看不见他的身影。她暗自怨恨地说:“你的心中只有革命,妻子是不占地方的。”但是,当她一想到西路军失败得这样惨的时候,又渐渐地原谅了李奇伟。“是啊!他应当去看看溃不成军的部队。”忽然,洞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她惊喜地失声自语:“奇伟回来了!”可是,当她再侧耳一听,发现不是一个人的脚步声,暗自说:“准是干爹和龙海把她押回来了!”她依然是激动地盼着李奇伟回到身边来。
走进洞来的果真是黑大爷、龙海和姚秀芝。但出她所料的是,被李奇伟指控为叛徒的姚秀芝二话没说,进洞便问:
“李奇伟呢?”
“出去看部队了。”
“糟了!”黑大爷把脚一跺,“我真的中计了!”
十岁红惊呆了,一种不祥的预感飞入心头,撞击得她的心湖再也平静不下来了。
“他走了有多少时间啦?”姚秀芝严峻地问。
“他……在干爹走后不久……就出去了。”十岁红惴惴不安地答说。
“晚了,我们追不上他了。”龙海悔恨不已地说。
“都怪我!”黑大爷看着紧锁眉宇的姚秀芝,“你说,该怎么办呢?”
姚秀芝没有回答。
十岁红明白了发生的一切,她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她神经质地自语:
“他……不是叛徒,不是叛徒……”
姚秀芝急于要处理眼前发生的事情,趁着黑大爷安慰十岁红的机会,赶快走出了洞口。这时,洞中忽然传出十岁红的喊声:
“龙海!快,快啊,姓姚的才是叛徒,可不能让她溜掉啊!”
这时,姚秀芝又清醒了,她的头上还戴着一顶叛徒的帽子!
龙海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出山洞,和姚秀芝保持着一段距离,默默地站着,望着那条长满蓬草的山路。
忽然,前边传来了严厉的命令声:“快走!少啰嗦……”姚秀芝和龙海同时警觉地循声望去,发现从前方的山路上走来三个黑影。姚秀芝一眼就看出了中间的那个是李奇伟,龙海说了一句:“是他……”转身跑进了山洞,惊喜地说:
“快别哭了!李首长回来了。”
十岁红受刺激太大了,难以自信地说:
“他真的回来了吗?”
“没错!一会儿就到了。”龙海肯定地说。
十岁红扶着黑大爷站起身来。不时,李奇伟在两个红军战士押解下走进山洞,她踉踉跄跄地扑到李奇伟的怀里,失声地哭诉着:
“你……可回来了!他们说你是叛徒。”
但是,李奇伟的叛变行为,像是一把尖刀,刺在了十岁红的心上。
李奇伟受命上山的目的,一是探听西路军溃败的虚实;二是马匪命他前来做说客——劝降。他假借是失散的红军干部,骗过了一道道警戒哨,终于找到了十岁红。又骗得了十岁红的信任,获悉了西路军弹尽粮绝、不足两千人马的真情。他是熟知红军的,劝降的结果,只能使自己丧命。因此,他借口支走了黑大爷,悄悄地离开了十岁红,暗自得意地说:“天亮之后,再发起一个冲锋,就全都报销了!”遂绕过山路,准备趁着夜黑混下山去。但,他仍然没有逃过警戒哨的眼睛,被当场抓获了。可他仍然不死心,暗想回到十岁红身边以后,一切都会蒙混过去,天亮前逃下山去是没有问题的。他走进山洞以后,从十岁红的哭声话语中,从龙海和黑大爷那惊愣的表情中,从姚秀芝那怒不可遏的眼神中,发觉情况有变,暗自惊恐地说:
“看来,劝降这步棋非走不行了!”
负责押送的两名红军战士离去了,姚秀芝死死地盯着李奇伟,令他望而生畏。姚秀芝强压着满腔的怒火,神态严厉地问:
“这也叫缘分吧!当着大家的面,谈谈你此行的目的吧!”
“我为什么要和你谈?”李奇伟脸色一沉,大声命令:“龙海!立即把她这个叛徒抓起来,送交总部看押!”
龙海没有执行命令。
姚秀芝冷冷一笑,泰然自若地说:
“用不着你再下命令了,龙海早已受命看押我。不过,要不了多少时间,真假叛徒就会水落石出的。现在,你我谁也别离开这个山洞,由龙海一人执勤就够了。”
洞中突然沉寂下来,李奇伟却坐不住了,他望望倚着洞壁的姚秀芝,又看看守在洞口的龙海,真不知如何才能逃出这座洞去。山下传来了清脆的枪声,他沉思片时,冷然地笑了笑,终于图穷匕首见了:
“既然到了这样一步,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西路军还有两千人马吧?”
“这用不着你操心!”姚秀芝鄙夷地答说。
“可你总该看见山下那一片片篝火了吧?”李奇伟有意渲染,“那是安营扎寨的马家军,有上万名骑兵,还有几万名步兵,等天一亮,他们就要发起总攻。到那时,不足两千的溃败的西路军,能够顶得住吗?你们又该怎么办?坐以待毙吗?”
龙海那双愤怒的眼睛睁得圆圆的,燃烧着怒火,射向李奇伟;十岁红猝然终止了哭泣,和黑太爷一样惊诧地看着李奇伟;姚秀芝从鼻孔里挤出一个“哼”字来,不冷不热地说:
“我倒想听听你的高见!”
李奇伟顿时来了精神,他指出不投降只有两个结果,一是全部战死在祁连山中,再是被马家军抓去当俘虏。说到此处,他长叹了一声:
“这俘虏的日子可不好过啊!有的被冻死活埋,有的被拉去修路、开矿,至于女同志嘛,秀芝是知道的,下场可就惨了。”
“够了!”龙海再也听不下去了,像头暴怒的狮子大吼了一声。
姚秀芝示意龙海息怒,她看了看抖颤不已的李奇伟,有意地说:
“看来,只有投降一条路了?”
“对!”李奇伟自信地说,“我担保大家的生命安全!另外,马步芳司令特别爱才,西路军的将领,他都会因才重用的。”
“哈哈……”姚秀芝突然大声狂笑起来,“你果真是来劝降的!请问,上次那份假的密码电报,是你的主意了?”
“这……就算是吧……”李奇伟吞吞吐吐地说。
不知何时,十岁红已经爬到了李奇伟的跟前,翘起头,颤抖地说:
“把我扶起来,让我……好好地看看你……”
李奇伟很不情愿地俯下了身子,慢慢地搀扶起全身就像筛糠的十岁红。
十岁红睁大两只眼睛,仔细地盯着那副很不自然的面孔,觉得是那样的陌生,又是那样的可憎,她陡然挥起右手,重重地打了李奇伟一记耳光,不住声地骂着:
“软骨头!叛徒!我,真是瞎了眼!”
李奇伟凶相毕露,倏地拔出一支特制的小手枪,一边威胁地说着:“谁敢上前一步,我就毙了谁!”一边贴着洞壁向洞口移着脚步。走到洞口,他惊恐地喊道:
“龙海!快闪开,不然我的手枪可不认人。”
龙海的心肺就要气炸了,瞬间,他又想起自己冒着生命危险,跳下波涛汹涌的江中去救李奇伟的往事,真是后悔极了!怎么办?扑上去吗?白白送掉这条命;放他过去吗?等于背叛了革命!他急中生智,应声闪身躲在洞口的一边,待到李奇伟退到洞口,转身逃走的那一瞬间,他猛地扑上去,打掉了李奇伟的手枪,随之又抱住了后腰,用力将这个叛徒摔倒在地上,抡起右拳向下就打。就在这时,龙海忽然“啊”地喊了一声,一把锋利的匕首刺在了龙海的右臂上,疼得他滚到了一边。
李奇伟趁机跃起,一拳打倒了扑上前来的黑大爷,转身逃出了洞去。
姚秀芝急忙拾起丢在地上的那支小手枪,快步追出洞外,望着就要消失在夜幕中的黑影,镇定地搂响了手枪的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