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宁,是青海省的首府,历来又是当地伊斯兰教的圣地。今天,则是马家军的巢穴,指挥追剿西路军的大本营。
在一座威严的清真寺里,就在阿訇主持教徒进行礼拜的地方,坐着一位凶煞神似的军官。看上去,不过三十来岁的样子,肩上却披戴着旅长一级的军阶,他面目瘦削,鼻梁隆起,那双滴溜乱转的眸子黄得有点瘆人。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可一时又等不来,他望着空****的礼拜厅堂有些不耐烦了,倏地站起身来,一拐一拐地踱着步子。他就是马步芳的少壮旅长马祥。古浪一战,被西路军打伤了腿,要不是海青把他背下战场,早就当了红军的俘虏了!不久以前,养好了枪伤,腿却留下了残疾。跛子怎么能和将军画等号呢?因此,他的脾气越来越暴躁了,部属对他都望而生畏。
还是马步芳会笼络这位旅长的心,经常在军官会议上称他有孙膑之才,是辅佐他消灭西路军的爱将,前程似锦,不可限量。他听了以后,心灰意冷的情绪也稍稍得到了慰藉。正当他思虑重返疆场的时候,西路军兵败古道河西走廊,被俘的红军战士与日俱增,马步芳便把这看押、处置俘虏的任务交给了他。他不想做这种既不扬名,又不得利的事,只是碍于马步芳的面子,才硬着头皮来此上任。当他看见一些被打伤腿的红军俘虏,条件反射似的兽性大发,随意用伤残俘虏发泄私愤。有不少被俘的红军战士,被他活活地折磨死了!
根据前方的电报通知,高台之战的最后一批俘虏,将于今天到达西宁。可是,等到日头都偏西了,还不见一个俘虏的影子。马祥焦躁不安地踱着步子。突然,前方的大门口传来了“姐夫”的叫声,他急忙收住步子,循声望去,看见马勇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他很不高兴地蹙起了眉头,问:
“你的腿怎么了?是不是中了红匪的黑枪?”
“不!不!”马勇走到跟前,急忙解释,“骑马不慎,摔的,过几天就好了。”
马祥点了点头,转念一想,他怎么回来了?准是打着他的旗号,押着俘虏回西宁看老婆来了。他欲要训斥这位不长进的小舅子,家里那个母老虎的形象又闪现在眼前,他只好换了种口气,问:
“俘虏呢?”
“在礼拜寺的大门外。”
“和谁一块回来的?”
“老海!”
“老海?”
“噢,就是把姐夫从战场上背下来的骆驼客,海青。”
“海青到了!怎么还叫他在外面受冻?把他请进来。”
马勇闻声急忙转身,一蹦一蹦地走出礼拜寺。不时,又和海青一道把几十名被俘的红军战士押进来。正当他们二人为战俘解绳索的时候,马祥亲热地大声说:
“海大哥!让马勇一个人干吧,快到前面来,让我看看胖了还是瘦了?”
海青有些不好意思地走到马祥的面前,憨厚地说:
“有什么好看的?还不是老样子!马旅长,你的伤全都好了吧?”
“咳!捡条命就心满意足了。”马祥突然想起了什么,“我再说一遍,今后不准叫我旅长,你我要兄弟相称,记住了吗?”
“这……怎么行呢?”
“行!”
“我娘好吗?”
“好!身子很结实。前几天,我派人送了些大米洋面去。”
“那,我就谢谢旅长了。”
这时,马勇已经把被俘的红军战士排成了一队,走到马祥的面前请示怎么办。马祥有意掩饰他那条瘸腿,挺着胸,提着气,一步一步地走到被俘的红军战士的面前,从队尾看到了排头,最后把眼神落在了姚秀芝的身上。他矜持了片刻,一步一步地走到姚秀芝的前面,伸出右手卡住姚秀芝的下巴,轻轻地一抬,打量了片刻,遂又放下手,从马裤兜里掏出一块白手帕,擦了擦手,恶狠狠地问:
“你叫什么名字?”
“姚芳。”姚秀芝按照早已编好的名字,漠然地回答着。
“多大岁数了?”
“三十八。”姚秀芝有意多说了几岁。
“你为什么要参加红军?”
“家里穷,活不下去了。”
“在红军里做什么事?”
“烧饭、洗衣服。”
马祥点了点头,思索了片刻,转身看着海青,问:
“海大哥!一路上,这个叫姚芳的还老实吧?”
“老实。就是身子骨太弱了。”海青答道。
“你喜欢她吗?”
“这……”
“这还不好说吗?喜欢,就送给你当老婆;不喜欢,就把她押到女牢里。”
这太出海青的所料了,当着这么多的人说这样的事,且又是如此轻率、简单,他窘得两只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搁了。
马祥也猜到了海青的心理,他装出一副知己的模样,随和地说:
“不要不好意思嘛!听我说,她会烧饭洗衣服,能帮你撑着家,就是岁数大了点。不过,还能给你生娃娃!怎么样?”
“我……不知道……”
“我可知道!”马勇一步跨到马祥的面前,夸大其词地说,“姐夫,你可不知道,这一路上啊,海大哥对她甭提有多么好了,恨不得把自己的马也让给她骑。”
“哪有……这种事啊……”海青很不自然地说。
“怎么没有?”马勇像是审讯犯人那样,“你主动地为她松过绑没有?你给她吃过偏饭没有?当着姐夫的面如实招来!”
“那是因为……她的身子太弱了……”
“好!就这么定了。”马祥一把拉住海青的手,就像是一笔买卖成交了那样高兴,“从现在起,她就是你的老婆了,带回家去吧!”
姚秀芝自被捕以后,什么样的思想准备都做好了,唯独没想到处置她的办法,是送给这位憨厚的骆驼客当老婆。当面反抗吗?她清楚是没有用的。这些封建独裁的军阀,既然能说出把你送给别人当老婆,也能当众强行让你同意他的许诺。死,本是无所畏惧的,但是毫无价值的死,也不是一个革命者追求的最高境界。现在虽然已是马家军的囚徒,可是她坚信只要一息尚存,就能为革命做些事情。瞬间,海青那质朴的形象又出现在脑海,她依稀觉得,暂且跟着他去,或许是一个起死回生的契机。当海青为她松开绑,难为情地说:“走吧!马旅长已经把你送给我了。”她犹豫了片刻,终于迈出了步子。
可是,当她用眼神向难友们告别的时候,令她惊愕的是,几十个难友几乎是同一的表情——愤怒的双眼、铁青的脸色。有的气愤地啐唾沫,有的跺脚,有的干脆小声地骂:“贱货!软骨头!”这些就像是一支支利箭,纷纷地射向她的心中,令她悲痛不已。解释吧?不是剖白内心的场合;就这样走去吗?在难友的心中将永远留下一个可耻的罪名;尤其当她想到万一再回到革命队伍中,又如何向组织说明这段历史呢?又有谁肯于为自己做旁证呢?她犹豫了,惶恐了,终于又止住了脚步。
“怎么不走了?”马祥大声地喊。
姚秀芝低着头,伫立在原来的地方,矛盾的心湖,宛似沸腾的开水,激烈地翻滚着。
海青看着姚秀芝那痛苦的表情,方才那就要当丈夫的热心骤然冷却下来。当他再听到自己押解的囚徒,纷纷辱骂姚秀芝的时候,他转过身来,望着双手叉腰,就要雷霆大发的马祥,低声地说:
“马旅长!人家不愿意,就算了吧?”
“算了?没有听说过这个词!”马祥猝然大怒,忘了自己腿瘸,一拐一拐地走到姚秀芝的面前,啪的一声,重重地打了姚秀芝一记耳光,“痛快地回答我: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姚秀芝鄙夷地哼了一声,昂起头颅,侧向一边,做出不屑理睬的样子。
“混蛋!”随着一声歇斯底里的大骂,马祥挥起右手,又打了姚秀芝一记耳光。
姚秀芝晃了晃上身,她的两个嘴角,淌出了殷红的鲜血。
“来人!”
马祥一声怒吼,立刻从两边的旁门里走出两个虎背熊腰、满脸横肉的大汉,他们走到马祥的面前,毕恭毕敬地行过蹲屈礼,又闪身两旁。
“这个半老婆子喜欢喝罚酒,把她押到欢喜房里,当即和海青大哥完婚!”
“是!”
这两个刽子手倏地伸出两只粗大的手,一人抓住姚秀芝的一个肩胛,一人又抓住姚秀芝的一条小腿,说了声“起!”姚秀芝就像是古代赴铡刑的犯人,被两个刽子手擎举过顶,向着左边的旁门走下。
海青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阵势,他吓得两条腿抖成了一团,嘴就更不听使唤了,哆嗦着说:
“马旅长!这……这亲不结了……行吗?”
“不行!”马祥像条疯狗似的狂叫着,“马勇!”
“在!”
“把海青送进欢喜房去成亲!”
“是!”
马勇是知道姐夫的脾气的,他不愿意当着这么多的红军俘虏出丑,急忙走到海青的旁边,小声地耳语了几句,抓住海青的一只手,连拉带拽地向着左边的旁门走去。
这是一间阴森可怖的房间。窗子小小的,罩着一块黑丝绒的帷幔,不透一点光亮;正中央摆着一张比单人床稍大一些的木床,上面铺着半新不旧的褥子;令人感到惊奇的是,床头和床尾都拴有长长的红绸子,木床的一边放着几把凳子,另一边摆着一把红木嵌银雕花太师椅,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这,就是所谓的欢喜房。也就是在这张木**,不知有多少良家妇女惨遭**!
哐啷一声,禁闭的铁门打开了,两个刽子手擎举着姚秀芝走进屋来,二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几乎是同时松开了手,“啪”的一声,姚秀芝摔在了地上。两个刽子手朝地上一看,又同时放声大笑了起来。
姚秀芝吃力地站起身来,用衣袖管擦去嘴角上的鲜血,睁大燃烧着怒火的双眼,巡视了一遍这间欢喜房,暗自说:“多像欧洲中世纪审讯囚犯的古堡啊,还美其名曰欢喜房!如果说这张木床是所谓的合欢床,两边的红绸子是做什么用的?摆放这样多的椅凳又干什么?……”她无心再考虑这些事,出于女性自卫的本能,想寻找一件护身的——或说是能全节自尽的东西,令她失望的是什么也没有。她又看了看那结实的床头,暗自下定决心:必要的时候,就一头撞死!
马勇拽扯着颤抖不已的海青走进欢喜房,自己一屁股坐在了那把雕花嵌银的太师椅上,威严地命令:
“成亲仪式现在开始!第一项,新郎、新娘脱衣裳!”
“等等!”海青一听,真的都快吓晕过去了,匆忙赶到马勇的面前,惶恐不安地问:“马老弟!这……叫怎么个结婚法呢?”
“你没听说过在欢喜房结婚的事?”马勇深感惊讶地问。
“没、没听说过。”
“好!我这就告诉你。”
这间欢喜房,是反动的马匪上层人物发泄兽欲、收买部属的最龌龊的地方。他们抓来良家妇女或俘获敌方的眷属以后,年轻的、漂亮的供他们玩乐;中年的,或长相一般的大姑娘、小媳妇,就赐给贴心的警卫人员,借以收买所谓的赤胆忠心;对于那些烈性女子——无论是姑娘还是媳妇,推进这间欢喜房后,一律强行剥掉衣服,用那早已备好的红绸子,捆在这张木**,供刽子手们**,直到死去;或者直到答应下嫁、卖身为止。今天要海青来欢喜房,就是要他和姚秀芝在这张**完婚。海青听后吓得腿肚子都快转到前面来了,战战兢兢、结结巴巴地说:
“这……这样的婚……我不结了……”
“这个姚芳,你真的不要了?”
“不要了!让她坐牢去吧。”
“没有这么便宜!”马勇腾地站起身来,指着两个粗粗大大的刽子手,“今天,算你们哥儿俩有福气,就赏给你们了!”
“慢!慢……”海青慌忙摆着双手,“这么办……还跟我成亲吧。”
“行!一切听海大哥的。”马勇复又坐在太师椅上,重拍了一下扶手,“现在开始成亲!第一项,新郎、新娘……”
“停!停……”海青急忙打断马勇的话,“我想把她带回家去成亲,让老娘她……也高兴高兴!”
“那敢情好了,我也能讨杯喜酒喝!”马勇把脸色一耷拉,指着满脸怒色的姚秀芝,“就是她不识抬举。”
海青的心少许平静了些,他走到姚秀芝的面前,一看那张被打肿的脸,心里生出了强烈的同情心。瞬间,他又想起了红军宁死不屈的气节,认为让姚秀芝当众认输是不可能的。怎么办?他突然又改变了说服姚秀芝的想法,转身对马勇说:
“你们先出去一会儿。”
“行!”马勇起身走到姚秀芝的面前,威胁地说:“听着!再不答应,就把你赏给他们俩了。”旋即朝着那两个刽子手使了个眼色,一块走出了欢喜房。
海青面对着姚秀芝,反复说明自己不会欺侮她。接着,他又表白家里就有一个心地善良的母亲,做了他的老婆,就是一家之主。最后,他又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告诉姚秀芝,就是不当马家军,靠拉骆驼也能养活她,绝不会让她为过日子的事操心、犯难。一句话:跟着他海青做老婆,是不会抱屈的!
姚秀芝身处这样意想不到的逆境,早把生死置之度外了。她可怜这位憨直的骆驼客,也理解这个岁数的未婚男人的心。当然,还清楚海青此时此地恳求她做他的老婆,还包含了珍贵的仁爱之心!但是,都没有激发姚秀芝一丝一毫的情愫。她被捕以后,多次想到了死,而且随时都有死的机会,可是每当她实施死的行动时,她又想到了生——准确地说,想到了生还革命部队,继续憧憬追求美好的理想。今天,她历经痛苦的斗争,再次收回了以头撞击床角、了此残生的消极念头,答应先跟着海青离开这间欢喜房。
夜幕笼罩着西宁,大街上少有行人,显得格外的清冷、寂寥。姚秀芝跟在海青的身后,踩着咔吧咔吧的雪路向前走着。当海青指着前面黑洞洞的房子,说是就要到家了时,她的心里就像是揣了只兔子,腾腾地跳动着。
这是一座三开间的北房,四壁全是用土打成的。当地人叫干打垒。西里间里点着一盏如豆的油灯,隐约映照出了屋内的轮廓:靠近北墙的,是一座横倒在地上的卧柜,油漆斑驳,猜不出供几代人用过了;向阳的一面是条火炕,上面铺着羊皮褥子,炕中间有一盆炭火,闪着火星,一位年过六旬的回族老大娘盘腿坐在火盆前,她戴着一副用绳代替一条腿的老花镜,把头歪向窗台上那盏摇曳的油灯,吃力地做着针线活计。她就是海青的母亲,人称海大娘。
海大娘是位善良的母亲,她不仅笃信伊斯兰教,而且对佛教的道义也很赞赏,尤其信仰佛教宣称的因果报应。她的丈夫也是一位老实的骆驼客,在生海青那年,被拦路抢劫的土匪害死在丝绸古道上。当时,她很悲痛,又认为是命中注定,在劫难逃,她就海青一个儿子,自幼疼爱,海青长大成人之后,为生活计,被迫又当了骆驼客,成年累月奔走在河西走廊或祁连山中。她担心儿子像丈夫那样遭到歹人算计,盼着海青早些成家,给她生个白白胖胖的孙子,这样海家的香火就断不了。年复一年地过去了,没有哪个姑娘愿意嫁给不着家的穷骆驼客,因此,她的心越来越急了!
西路军挺进河西走廊以后,海青被征为马家军的向导。为了稳住海青的心,使之为马家军卖命、效力,海大娘又做了马匪的人质。从此以后,她一个人待在这间土房里,不是请求真主保佑,就是希冀佛爷降福,祝愿海青早日平安地回到她的身边。
“娘!我回来了。”
啊!海青回来了。她急忙放下手中的活计,侧耳听了听院中的脚步声,怎么是两个人?她急忙溜下炕,穿好鞋,高兴地说:
“是海青回来了?快进屋暖和暖和。”
海青带着姚秀芝走进屋来,惊得海大娘目瞪口呆,不知该说些什么。她顾不上看看久盼的儿子,惊奇地打量起姚秀芝来;她怎么穿着红匪的衣服?不安地问:
“海青!你怎么把她领进咱们家来?”
“娘!你猜猜看?”海青笑眯眯地说。
海大娘又用心看了看姚秀芝,觉得这位女红匪不是一般的妇道人家。可是海青带她来又做什么呢?百思不得其解,微微地摇了摇头。
“娘!你真的猜不出?”
海大娘茫然地点了点头。
“她是给你老人家做儿媳妇的!”
“真的吗?”马大娘吃惊地问。
“是真的!”海青笑着回答。
马大娘半信半疑,又似乎恍然大悟,她急忙道:“你们吃饭了吗?”
“饿了大半天了。”
“我这就给你做饭去。”
“不忙!”海青指着姚秀芝那身残破的军服,“娘!她是你的儿媳妇了,总不能……”
“对,对……我这就给她找几件过冬的衣服。”海大娘边说边打开了北墙下面的卧柜,翻腾了好一阵子,找出几件半新的回族冬装,双手放到炕上,乐不迭地说罢“快换衣服吧,我给你们做饭去。”转身撩开棉门帘,走了出去。
海大娘表面上是高兴的,可心里并不满意这个媳妇。她认为姚秀芝这样的岁数,这样的身份,为了活命,竟然同意下嫁给她的儿子,准不是一个好女人。可是现在,儿子三十开外了,还没有人登门提亲。再过十年,这海家的香火不就断了吗?为了儿子,她强作笑颜找衣服,做晚饭。
再说憨厚的海青,一会儿看看炕上的衣服,一会儿瞧瞧沉思不语的姚秀芝,傻呵呵地笑着说:
“快换上吧?这衣服是娘年轻的时候做的,舍不得穿,就留给你了。嘿嘿……”
姚秀芝依然伫立在原地,继续地沉思着。
“怎么不换?咱俩都是夫妻了,还怕什么?”
海青说完,不好意思地看了姚秀芝一眼,转身撩开门帘,走出里屋。
屋里就剩下姚秀芝一个人了,空****的,一种异样的恐惧感从四面八方袭来,压迫得她都快喘不过气来了。她看着炕上叠得整整齐齐的冬装,换还是不换?换,意味着默许做海青的老婆;不换,等待她的又将是什么呢?
海青已经是三十多岁的男人了,如果他坚持要求同居怎么办?动武吗?肯定输在海青的手下。讲理吗?海青肯定不听!怎么办?
突然一阵凉风扑进屋来,姚秀芝警惕地侧目一看,棉门帘被撩开了一条小缝。海青摇摇晃晃地走进里屋,笑容可掬地说:
“累了一天啦,咱们上炕睡觉吧?”
“我不累,要睡你睡吧。”姚秀芝冷漠地说。
海青以为自己的热情还不够,张着大嘴,傻乎乎地笑着,蓦地伸出了一只右手,笨拙地搭在了姚秀芝的肩上:
“别……别说傻话了!”
“是你在说傻话!”姚秀芝一抬手,打掉了海青搭在自己肩上的手。
海青几经动手动脚,压抑多年的情欲,就像冲决堤岸的江河之水,再也无法收住了,他倏地跪倒在姚秀芝的面前,双手用力地抱住姚秀芝的双腿,一边疯了似的亲吻,一边恳求着上炕睡觉。
姚秀芝那女性自卫的本能爆发了,她完全地忘却了什么是怕,一边狠狠地捶打着海青的头,一边大声叫喊:“滚开!滚开……”
海青就像是一头发了情的公牛,蓦地抱起姚秀芝,“啪”的一声又摔在炕上,旋即纵身一跃,压在了姚秀芝的身上,双手扒着姚秀芝的衣服。
姚秀芝拼力地挣扎着,用力地打着海青的脸和头,但招来的却是更加疯狂的亲吻;上衣的扣子就要解开了,反抗的力气也越来越小了,她急得向两边摆着头,无意间看见了海大娘的针线笸箩,伸手抓起一把剪刀,举在空中,准备狠狠地刺向海青的后心。陡然之间,她又把剪刀收回,对准了海青的喉咙,大吼一声:
“住手!不然我就扎死你!!”
海青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满腔的欲火顿时被扑灭了。他乖乖地站起身来,活像是一个斗败的公鸡,垂着双手,害怕地说:
“不愿意,就拉倒,干吗……要杀我?”
海大娘早就走进了里屋,目睹了全过程。她不明白,姚秀芝既然答应做海青的妻子,为什么不同意共枕?姚秀芝既然举起了剪刀,又为什么不刺死海青?她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姚秀芝是个想活下来的烈女,但又不忍心伤害自己的儿子。因此,她小声地问:
“你是有了主的女人吧?”
姚秀芝悲愤地点了点头。
“你打算怎么办呢?”
“宁死不从!”姚秀芝倏地又举起了手中的剪子,做好了以死相抵的架势。
海大娘一步跨到姚秀芝的面前,夺过剪子,扔到炕上,紧紧地抱住姚秀芝,凄楚地说:
“好样的!没想到红匪中也有烈女啊,我……不要你当儿媳妇了。”
姚秀芝听后完全惊呆了。她扑在海大娘的怀里,哭着说:
“你就收我做个干女儿,行吗?”
“行!行啊……”海大娘啜泣着说。
这时,身后传来了海青伤心的哭声。这哭声宛如一把无形的利刃,猛刺在了姚秀芝的心中。她清楚地知道,此刻不仅没有慰藉海青的灵丹,而且也没有根治自己身处逆境的妙药。一旦敌人知道了她没有嫁给海青,又将会引来什么样的后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