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过黄河不久,两岸的红军被敌割断。“东岸红军向打拉池、海原地区集中,诱敌深入,待机歼敌。西岸红军(三十军、九军、五军及四方面军总部)北进一条山地带,开始了孤军奋战的艰难征程。”
“部队在‘打通国际路线’、‘配合一方面军夺取宁夏’的口号鼓舞下,不顾疲劳,英勇进击。”两万一千八百名红军健儿,与马匪激战在狭长的河西走廊,从而在丝绸古道上演了一幕悲壮的历史剧。根据形势的需要,中央正式命令河西部队组成西路军,以徐向前为总指挥,陈昌浩为政治委员。
“为实现《平(番)大(靖)古(浪)凉(州)战役计划》,西路军于十一月九日按指定位置集结完毕,当夜向西开拔。”“我军急进在空旷的西北原野里,惊沙扑面,呵气成冰,衣不胜寒。沿途不时同追堵的马家军发生激战,双方均有伤亡。”并于十三日袭占重镇古浪。
“古浪为河西走廊要冲,地势险要,古称虎狼关。南北两面临山,东沿红凉山进古浪,只有一条‘马不并骑,车不同轨’的狭路通行。”“出人意料的是,九军在古浪遭敌包围,仗没打好,吃了大亏。一仗下来,兵力损失达三分之一,给整个战局带来了不利影响。”
正当兵败古浪、士气消沉的时候,中央军委来电,要西路军停止西进,在永昌、凉州一带建立根据地。为此,一场有关西路军向何处去的大辩论,在上层干部中激烈地进行着。
姚秀芝列席参加了西路军军政委员会以后,十分沮丧地回到了住处。她双手展开军用地图,痴痴地看着,不久,徐向前总指挥的发言又在耳边响起:
“山丹、永昌、凉州一线,地处河西走廊的蜂腰部。北临大沙漠,南靠祁连山,中间是条狭长的‘弄堂’。人烟稀少,村庄零落,大路两边,尽是荒凉的戈壁滩,极利于敌人的骑兵运动。当地没有党的工作基础,居民回汉杂处,对党和红军的主张多不了解。加之,马家军和民团,多系本乡本土的人员组成,红军是‘异乡客’,短时间内很难打破民族隔阂与宗教观念,同当地群众融成一片。这一带又是马步青的中心地盘,邻近西宁,是‘二马’必然拼死与我争夺的战略要地。不论从地形、给养、民情、敌情条件来说,都不容我们持久立足,与敌周旋。因此,我不赞成在永昌、凉州一带建立根据地。”
风把破屋门吹开了,寒风飕飕地往屋里灌,姚秀芝急忙关死透风的破门,堵死漏气的窗户,活动了一下冻得有些僵硬的身子。为了给这寒冷的房间增加一点暖和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点着那几块可怜的木炭。她望着桌面上的地图,再次陷入了沉思。瞬间,陈昌浩那气势逼人的发言又响在了耳边:
“现在形势大好,中央要求我们在永昌、凉州一带建立根据地的思想是完全正确的。一切只强调客观困难,不看到我们红军战斗力的观点,都是右倾机会主义的!另外,我们都不要忘了红四方面军最大的教训,那就是和中央闹分裂,不执行中央的命令。我提醒大家,千万不要重蹈长征南下的覆辙,反对在永凉地区建立根据地的意见是危险的!”
屋外传来了有节奏的叩门声,姚秀芝说:“请进来!”披着一件老羊皮的李奇伟走进屋来。他冻得缩着脖子,不停地搓着手、跺着脚,叫苦不迭地说:“冷啊!冷啊,我可体会到了塞外酷寒是个什么滋味了。”
李奇伟渡河西进以后,情绪一直很低,从未造访过姚秀芝。今天突然登门,且又是如此乐观,尽管是做出来的喜悦,不能不引起姚秀芝的猜疑,她匆忙站起身,迎进了李奇伟,又把火盆端上桌面,不冷不热地说:
“请坐下烤烤火吧!”
李奇伟一见这通红的炭火,大步向前,赶到桌旁,连坐下都顾不得,急忙伸出早已冻得有些麻木的双手,边烤边热情地说:
“真是雪中送炭哟!来,一块围着炭火盆取暖。”
姚秀芝刚刚落座,李奇伟那双滴溜乱转的眼睛,又看见了炭盆旁边的军用地图,故作幽默地说:
“真不愧是忠于中央路线的好干部啊!”
“你这是什么意思?”姚秀芝觉得话外有音,有意地反问了一句。
“这还得要考验我一下啊?”李奇伟说罢指着地图,严肃地说,“中央指示我们在永凉地区建立根据地,你立即就对照地图,考虑具体实施的办法!我猜得对不对?”
姚秀芝听了这夸大其词的奉承很不顺耳,淡淡一笑,摇着头说:
“你猜错了!”
“什么?我猜错了?”
“对!我在考虑那些没有棉衣穿、没有火盆烤的红军战士,是怎样坚持在这冰天雪地里打仗的。”
李奇伟的脸色猝然阴沉下来,他搓了搓烤得有些发痒的双手,起身在屋内缓慢地踱着方步,待他踱回到这张破木桌旁边,又收住了脚步,喟叹不已地说:
“困难是不小啊!不过,我们总算度过了山重水复疑无路的困境,迎来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大好局面。只要我们在永昌、凉州一带建立了根据地,棉衣、火盆、粮食、兵员,我们都会有的!”
“我可没有你这么乐观!”
“怎么?你不赞成中央在永昌、凉州一带建立根据地的方针?”
姚秀芝点了点头。
这太出李奇伟的所料了!自从和姚秀芝相逢以后,就知道她是一位坚定支持中央路线的干部。而今,连他李奇伟都不敢贸然怀疑中央路线的时候,她姚秀芝竟然站到了中央路线的对立面。但是,当他想到今天的军政委员会上,姚秀芝没有说一句话的时候,又禁不住地笑着摇起了头,多疑地说:
“你不是在有意考察我吧?”
“奇伟同志,有这个必要吗?”
“那你在会上为什么不亮明观点?”
“一、我是列席会议;二、向前同志的发言,代表了我的意见。”
李奇伟的脸色越发地难看了,他蹙着眉头沉思了好一阵子,严肃地问:
“你不再改变观点了吗?”
“如果我改变观点,有助于西路军改变困境的话,我愿意立刻就说:改!可是,这眼下残酷的现实呢?”
“行了!不要再说服我了。”李奇伟难以理解地摇了摇头,披着老羊皮昂首挺胸地离去了。
李奇伟喜笑颜开而来,满脸怒气而去,令姚秀芝困惑不解。不久,她又想起了军政委员会的情况:当陈昌浩拿着“尚方宝剑”压人,行使政治委员有最后决定权的时候,耳边又响起了徐向前同志心情沉重的话语:“你说能建立根据地就建立吧,给部队作动员,我可以照你的口径去讲,但保留自己的意见。”她姚秀芝是个普通的干部,又有什么办法呢?面对西路军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他李奇伟又有什么可值得高兴的呢?
火盆的炭火就要熄灭了,屋里的温度越来越低了,姚秀芝那烦乱的心像是罩上了一层闪电划不破、惊雷炸不开的阴云,她憋闷得很,连手脚冻裂流血都不知道。忽然,屋外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她整了整军装,拿起手枪别在腰间,大步走到门前,急忙开开门,望着神色慌张的常浩,忙问:
“发生了什么情况?”
常浩回身关死屋门,打量了一下姚秀芝那镇定的神色,焦急地问:
“你真的不同意中央关于建立永凉革命根据地的指示?”
姚秀芝点了点头。转念一想,又感到诧异,小声地问:
“你是怎么知道的?”
“听奇伟同志说的!”
“是他?”
“对!”常浩急得抓耳挠腮地说,“秀芝同志!听我一言吧,照中央的指示办,没错!”
“要是中央错了呢?”
“你这是怎么啦?为什么要在自己的光荣历史上抹黑呢?”
姚秀芝感到太反常了,请常浩落座之后,心平气和地询问发生的情况,常浩叹了一口长气,说明了事情的真相:
陈昌浩为了强行贯彻中央建立永凉革命根据地的意图,认为徐向前总指挥是右倾机会主义,会后分别找军政委员会的成员,以及有关的同志做工作,准备召开会议,对徐向前同志展开斗争。李奇伟为了抢拥护中央的旗帜,公然宣布向一切右倾机会主义分子作斗争。为了显示他在未来斗争中的成果,破例登门,找姚秀芝结成统一战线。出他所料的是,姚秀芝竟然站在了徐向前总指挥一边。他愤愤地说:
“报告陈政委,对她先批判,后审查,决不手软!”
姚秀芝陷入了悲愤的沉默中。常浩痛苦地噙着泪水,哀求地说:
“秀芝同志!难道你还没过够囚徒的日子吗?”
姚秀芝依然沉默着。但是,她已经看到了这样一幅残酷的画面:马家军挥动着马刀,在风雪迷漫的古道上砍杀饥寒交迫的红军战士;我们一些高举着尚方宝剑的领导者,在无情地打击勇于献身的指挥员。
“秀芝同志!你还在想什么啊?”常浩异常焦急地问。
姚秀芝喘了一口气,平静地说:
“我在想徐总指挥说过的一段话:一个独当一面的高级干部,执行上级指示必须从实际出发,同当时当地的实际情况相结合,尤其是在远离中央、形势危急的情况下。”
常浩打心里同意徐总指挥的意见:“不管客观实际如何,‘照葫芦画瓢’,机械地、盲目地执行上级指示,非坏事不可。”但是,他在红军长征南下期间犯了错误,欠了账,压力是很大的,怕再戴上一顶反对党中央路线的帽子,只好唯命是从。他听了姚秀芝的话后,痛苦地低下了头,一言不发。
“你同意斗争我们的徐总指挥吗?”
“不同意!”常浩又慢慢地抬起了头,看见了姚秀芝那严峻的面孔,深沉地说,“如果他们真的对你展开斗争,我也坚决反对!”
“谢谢你,常浩同志!”
两双冰凉僵硬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久久没有松开。
然而,由于马家军追逼在即,姚秀芝才免于被当做右倾机会主义批判,也没有被当做囚徒随西路军远征,但被免去了组织部副部长的职务。
从此以后,西路军无日不战。全军指战员处在孤军外线作战地位,“冒白刃,餐风雪,慷慨悲歌,视死如归,表现了中国工农红军的伟大英雄气概和高度组织纪律性。经过这段时间的消耗,西路军由过河时的两万一千余人减至一万五千人,战斗力大不如前,无法扭转被动局面”。自然在永昌、凉州一带建立根据地的设想也化为泡影。
西安事变以后,西路军根据中央军委同意西进的电令,于十二月再次西进。负责开路的部队是五军,由红一方面军的五军团与红四方面军的三十三军合编而成,这是一支有着光荣的革命传统的部队。军长董振堂是宁都暴动的主要领导人,建过赫然的战功。为了增加五军的干部力量,姚秀芝随常浩等同志来到了这支英雄的部队。远在中央苏区的时候,她就认识董振堂同志,加之部队中又有不少一方面军的老同志,因此,她虽然免职下放负责电台工作,但心情还是十分舒畅的。
部队就要出发了,李奇伟迈着沉重的步子,告别了妻子,情绪消沉地走进了这支队伍中。令人诧异的是,他没有回头再看看含泪送行的十岁红。
西进是异常艰难的,正如徐向前同志记述的那样:“隆冬时节,冰天雪地,堕指裂肤。我军指战员,衣衫褴褛,饥肠辘辘,冒着零下二三十度的苦寒气候,长夜行军,真是艰苦至极。‘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巍巍祁连山的雪山冰峰,笼罩在朦胧月夜中。硬如铁石的戈壁滩上,响着我军坚定不移的步伐,像一道钢铁洪流,滚滚向前。这些来自鄂豫皖边、川陕边和宁都暴动的英雄儿女,赤胆忠心,顽强不屈,目标只有一个:为了胜利,为了明天。任何饥饿、严寒、风暴、伤病、死亡的阴影,都吓不倒他们。他们不愧是中国共产党缔造和领导的红军队伍,不愧是全心全意为人民利益而奋斗的猛士。”正如悲壮的正剧中,也会有令人兴奋的事件发生一样,开路的五军于一九三七年元旦一举攻克高台,守敌保安队、民团共一千四百余人全部投降,接受改编。也正如任何喜剧事件,都不可能改变悲壮的正剧色彩一样,高台攻占不久,即变成了西路军几乎覆没的转折点。
不久,“数万马家军追踪而至。一月十二日,敌以一部兵力牵制临泽地区我九军、三十军,而集中四个旅另三个团和民团一部,猛攻西面的五军驻地高台县城”。五军依托城外工事予以抗击。激战数日后,在敌优势兵力压迫下,全部退入城内坚守。
面对敌人的重围,董振堂军长指挥部队堵死城门,只在北城墙下挖了几个暗洞,准备在紧急的情况下突围。他带领干部检查每个防御工事、每一个射孔。鼓舞大家坚定信心,克服困难,誓与敌人血战到底。为了解决弹药不足的困难,他又组织部队集中砖头、石头、木棒,搬到城墙上做武器,以备与敌搏斗。同时,要求姚秀芝用电台向总部呼救,务必以最快的速度派出援兵,缓解高台之围。
但是,厄局难挽,元月二十日高台血战终于开始了!
天刚蒙蒙亮,马家军倾全力攻城,一时间大炮的轰鸣,飞机投弹的爆炸声,敌人攻城的嚎叫,红军沉着射击的枪声,混成一支最为壮烈的战争乐曲。满身都是硝烟征尘的常浩奉命赶回军部,看见姚秀芝守在电台前边,全神贯注地操作着,他把手中的匣枪往桌上一摔,满脸杀气地大声问:
“总部派出的援兵有消息吗?”
姚秀芝转过身来,和常浩那喷吐着凶杀之气的目光一撞,立刻就明白了守城之战,打得是何等的艰苦。她没有说什么,信手拿起一纸电文,低沉地说:
“这是总部刚发来的电报,你看吧?”
常浩一把夺过,阅完“增援的骑兵师受阻,望继续坚守待援”的电文以后,心中的怒气就像陡然爆发的火山,他一边撕着电文,一边破口大骂:
“坚守、待援,完全是一句扯淡的空话!”
姚秀芝从没有见过常浩发这样大的火气,更没有听过他说这样的粗俗话,她急忙倒了一缸子热水,捧到常浩的面前,说:
“喝口热水吧!”
“不喝!”
常浩大声地拒绝了,他转过身去,急匆匆地走到屋门,又突然收住了脚步,停顿了片刻,迟缓地回过身来,望着姚秀芝有些歉意地说:
“请报告总部,高台危在旦夕,敌人正准备拿我们的鲜血当庆功酒喝呢!”
姚秀芝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看着常浩。
常浩兀地转过身去,大步踉跄地走去了。
激战的枪炮声、喊杀声,随着大发**威的朔风在高台的上空嘶叫着,回**着,搅得姚秀芝心绪难宁,各种不祥的预感相继袭来,一幅幅破城后的厮杀画面,在脑海迅速闪过。使她更为焦虑不安的是,电台收不到西路军总部关于救援的回电,这将意味着五军死守高台,一直到与高台同归于尽。
“轰!轰轰!……”
炮弹在城内不停地爆炸着。姚秀芝急得团团转,看着一座座民房吐着火舌,冒着浓烟,随着怒号的狂风向四周扩展,浓烟像是一块块滚动的黑幕,死死地罩住晴空,高台县城成了一片火海。
“轰!”
一发炮弹在院中爆炸了,破旧的窗纸震破了,一块不大的玻璃也碎为万片,屋顶上积存多年的尘埃,下雨似的飘落下来,当姚秀芝从惊恐中镇定之后,不禁自语:
“啊!生和死离得是这样的近……”
电报机终于发出了信号,姚秀芝怀着侥幸的喜悦心理边收边译,然而却收到了这样一份令人失望、沮丧的电文:
增援的骑兵师损伤惨重,令其退回。望你部继续固守待援。
姚秀芝惊呆了,手中的电文失落在地上,她伫立着,不停地自语:
“增援的骑兵师退回去了,还要我们继续固守待援啊!”
咣当一声,屋门被撞开了,李奇伟像个醉汉似的闯进屋来,失魂落魄地说:
“完了!全都完了!”
姚秀芝的心里惊得咯噔一声,为了掩饰这恐惧,她镇定地问:
“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
“这还用得着再问我吗?”李奇伟走到震碎玻璃的窗前,伸手指着窗外,冷笑着说,“你听听这枪炮声,还不明白吗?”
姚秀芝用心听了听,只听得枪炮声越来越紧,喊杀声越来越响,但听不出什么名堂来。她思忖片刻,严肃地问:
“护城的城墙还完好吧?”
“城墙还能完好吗?在敌人猛烈的炮火轰击下,倒的倒,塌的塌,已经残破不堪了!”
姚秀芝惊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她明白城墙一旦被敌人攻破,这战局将会出现一个什么样子,她焦急地问:
“城墙还在我们手中吗?”
“还在!不过……”
“不过什么?快讲!”
“不过,时间不会太长了!”
“啊?”姚秀芝大惊失色,立刻又问:“快告诉我,董军长还好吧?”
“好!他正在指挥红军战士,用血肉之躯,去堵被炸开的城墙!”
“同志们的情绪呢?”
“一个个都杀红了眼,忘了死,也忘了活!就是那些被我们收编的民团……”
“怎么样?”
“人心浮动,骚乱不安!”
姚秀芝感到了局势的危险,蹙着眉头思索了片时,又问:
“这些收编的民团,知道我们在城墙下边挖的那些准备突围的暗道吗?”
李奇伟一怔,支支吾吾地说:
“我想,这样机密的大事,是不会让他们这些人知道的。”
姚秀芝那颗提着的心又放了下来。可是,当她一想到这场围城战的结局时,心又忐忑不安起来。
轰!
一发炮弹落在了对面的屋顶上,一团爆炸而起的尘土尚未落地,一股黑色的浓烟又拔地冲起,接着,就是一片熊熊燃烧的火焰。李奇伟吓得卧倒在地,待了一会儿,又扶着土墙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指着对面起火的房子,战战兢兢地问:
“秀芝,你……打算怎么办?”
“跟着董军长,和高台共存亡!”
“总部的援兵快到了吧?”
到这时,姚秀芝才想起方才收到的电文。她清楚地知道,只有封锁住电文的消息,才不会动摇红军战士守城的决心。因此,她慌忙寻找,并俯身捡起了这份电文。
李奇伟因工作关系,熟知与总部联系的密码。他一步跨到姚秀芝的面前,冷不防夺过了电文纸,看罢冷笑着说:
“秀芝同志,你还准备跟着董军长和高台共存亡吗?”
姚秀芝被这冷漠的问话激怒了,她真想大声斥责李奇伟一顿,但她还是忍了下来。
“秀芝同志,依我看啊,你只能跟着董军长和高台共亡!”
“住口!”姚秀芝终于爆发了不可压抑的怒火,一把夺过电文,指着李奇伟的鼻子,严厉地质问:“你准备要干什么?”
“我……”李奇伟吓得身不由己地倒退了两步,结结巴巴地说,“我也准备……跟着董军长和高台共存、共亡……”
姚秀芝气愤地转过身去,拿着电文纸的右手指了指屋门,小声地说:
“好!快去参加战斗吧。”
李奇伟愣了一下神,不自然地说了声“是!”转身一歪一趔地走去了。
姚秀芝不情愿地撕掉了这份电文,投进就要熄灭的炉膛,不时燃起一股银白色的火焰。火光渐渐地熄灭了,纸灰飞出了炉膛,飞进了姚秀芝的眼睛,她急忙用手揉擦,一任泪水溢出眼眶。
突然,枪声大震,喊声大哗,姚秀芝赶到破窗前,望着对面屋顶上随风摇曳的大火,想从这枪声、喊声中听出守城战势的发展。她惊恐不已地自语:
“为什么枪声和喊声这样近?难道……”
咣当一声,屋门又被推开了,常浩满身血污地闯进来,大声地命令:
“立即把电台砸毁:把密码和文件烧掉!”
姚秀芝冲到电台前,本能地伸开双臂,护住电台,惊愕地问:
“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
“敌人冲进城里来了!”
“是敌人攻破的城墙吗?”
“不!是内奸打开的北门,放马匪进来的。”
“知道谁是内奸吗?”
“不知道!传说是收编的那些民团叛变了,是他们打开的城门。”
“董军长现在什么地方?”
“他……”
“他怎么了?”
“他壮烈牺牲了!”
“啊?!……”
姚秀芝就像遭了电击,当即昏倒在电台的上面。
叛徒打开城门以后,马家军就像潮水般地涌进了高台县城。董振堂军长临危不惧,沉着地组织起业已慌乱的部队,与敌人逐屋逐街地展开争夺,子弹和手榴弹打光了,便用刺刀、大刀、石头和敌人拼杀,刀刃卷缺了,石头掷尽了,便用拳头和口咬。几经厮杀,英雄的红军健儿们相继倒在了冰封雪盖的大地上。董振堂军长看到敌人冲上来要捉他,用尽平生最后的力量,高呼一声“共产党万岁!”举起手枪,对准自己的头部,用最后一颗子弹结束了自己英雄的一生。
姚秀芝渐渐地苏醒过来。她带领红军剧团去宁都慰问演出,董振堂同志亲切接见大家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当她回想起董振堂同志指挥五军团,在中央苏区反五次“围剿”中,在艰苦卓绝的长征中,在与四方面军会合后的转战中,英勇奋斗,作出的重要贡献;想起红四方面军南下期间,他一面积极完成作战任务,一面站在朱总司令一边,对张国焘的分裂主义进行抵制和斗争的时候,她哭得泪眼模糊了,哽噎着自言自语:
“董军长,我们一定要为你报仇!我一定向你学习,把最后一颗子弹留给自己,绝不当敌人的俘虏。”
“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常浩发怒了,发疯了,一把拽起姚秀芝,高高举起电台前边的椅子,在空中抖了一下,蓦地用力向下砸去,为红军传送过无数次战报的电台,和奋力砸下的椅子同归于尽了。
姚秀芝的心颤抖了,她呆痴地伫立在原地,木然地看着被砸坏的电台……
“还愣什么神?”常浩抓住姚秀芝的衣襟,狠狠地推扯了两下,“服从命令,快把密码、文件烧掉,跟我突围!”
姚秀芝将心爱的密码,不多的文件投进了炉膛,待到那火红的光化为灰烬的时候,她倏地拔出手枪,熟练地打开枪机,枪膛里还剩下五发子弹,她坚定地说:
“好!四发留给敌人,一发留给自己,出发吧!”
常浩和姚秀芝怀着无比凄楚的心情上路了,他们绕过激战的街巷,躲过兽性大发、随意枪杀红军和百姓的马家军,来到北城墙的下边,万万没有想到,突围用的暗道已有两名马匪看守。常浩拉着姚秀芝的左手,急忙闪身躲在一座民房的后边,小声地说:
“你打左边的,我打右边的,枪一响就冲进暗道,逃出城外。”
常浩的计策完全实现了,总共不到一分钟,他们二人就顺利逃出了城外。正当他们顶着怒号的朔风逃跑的时候,忽然发现左前方飞驰着红白两匹战马,载着两个挥舞马刀的马匪,穷凶极恶地追杀落荒的红军战士。常浩一把拽住姚秀芝,严肃地命令:
“开枪!把敌人引过来,我们夺过这两匹战马,连夜赶回总部。”
姚秀芝应声举起手枪,啪!啪!打了两枪。
远在射程以外的两个马匪,闻声调转马头,一边举枪射击,一边策马飞来。
“开枪!做出卡壳的样子。”
常浩说罢和姚秀芝趴在雪地上,二人举起手枪,瞄准飞驰而来的两个马匪射击,没有发出枪声,二人慌乱地看着手中的枪。
前方传来了狂笑声。两个马匪边喊“抓活的!”边收起马枪,又举起了马刀。
“你打红的,我打白的,枪一响,立即冲上去夺马!”常浩小声地命令。
马匪距离不足二十米了,一声“打!”说时迟,那时快,常浩和姚秀芝几乎是同时开枪,同时起身,同时赶到马前,两个马匪刚刚翻身落马,他们二人又几乎同时跃上各自擒来的战马,向着一片银色的荒漠大地飞驰而去。
突然,身后传来密集的枪声,常浩回头一看,有十几个马匪举着马枪边射击,边飞驰追来。他说了一句“伏在马背上,快跑!”便一马当先地向前冲去。
忽然身后的枪声停止了,随风传来了一种奇怪的呼叫声,奔驰的战马蓦地收蹄,引颈长啸,调转马头就跑。无论怎样勒紧缰绳,战马依然在原地打着转。常浩明白了,这是马匪驯马用的呼叫声,军马听到之后,是一定要回到主人身边去的。常浩急中生智,待到原地打转的马头顺势向前的时候,对准马的臀部开了一枪,中弹的战马腾空而起,向着前方飞去。
然而,姚秀芝却在战马收蹄的瞬间,被扔到了雪地上。那匹红色战马调转过头来,朝着追来的马匪跑去。姚秀芝倒在雪地上,望着越来越近的马匪,举起手枪,啪的一声,那个狂笑不止的军官应声落马。这时,十多匹战马迅速散开,把姚秀芝团团围在中间。姚秀芝不慌不忙地举起手枪,对准自己的头部,学着董振堂军长的样子,高呼了一声“共产党万岁!”猛地扣动扳机,但没有发出响声,她明白了:五发子弹全打光了。她扔掉手枪,从容不迫地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