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秀芝离开红军剧团以后,随常浩来到军部负责电台工作。不久,张国焘被迫取消临时中央,决定由二、四方面军领导人组成西北局,按照原定的北进部署,二、四方面军分三路纵队陆续开拔。从此,红四方面军脱离了险境,踏上了胜利的征途。
明天就要三过草地了,姚秀芝的心里是很不平静的!整整一个年头,她竟然要三过这面如美女、心如魔窟的草地,如何向长眠于此的战友交代呢?正当她独自留在屋里,回忆着怎样吞食这一个个革命的苦果时,常浩意外地走进屋来。姚秀芝匆忙站起,请他落座。但一看他那不自然的表情,便警觉地询问起来访的目的。常浩有些忸怩地笑了。
“我……是来向你祝贺的。”
“我有什么可值得祝贺?”姚秀芝和命运的灾星打惯了交道,不相信会有高照的吉星降临。
“有!有啊……”接着,常浩表扬姚秀芝觉悟高,即使身处逆境,也旗帜鲜明地坚持真理,是共产党员的楷模。最后,才十分严肃地说:“红军总部鉴于你一贯的表现,决定任命你为组织部副部长。”
姚秀芝听后毫无喜悦的表现,似乎觉得自己的心灵,又遭受了一次更大的污辱。
“秀芝同志,这是组织的信任,我深信你是能挑起这副重担的!”
姚秀芝依然故我地凝思不语,她真想就此“任命”大发一通脾气!可她把这怒火压了下去,继续地沉默着。
常浩的心里可发了毛,禁不住地自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呢?”俗话说得好,爱揪别人小辫子的人,总是提防自己的辫子落到别人的手里。瞬间,他想到了自己多年紧跟张国焘,有不少真正的革命者屈死在他们的手下;尤其当他想到支持张国焘的临时中央,发动群众批判中央红军的右倾逃跑主义路线,亲自宣布审查姚秀芝的时候,又自然联想到三大主力红军会师以后,她这位即将上任组织部的负责人能不向中央汇报吗?因此,他又怯怯地说:
“秀芝同志!我的觉悟是很低的,可我一旦认识到错误,还是愿意改正的。这点,你也是最了解的吧?”
“不要说下去了!”姚秀芝再也按捺不住了,她感到格外的痛苦,而这又是异于当囚徒的一种痛苦。她含着悲苦的泪水,说:“我希望你要尊重自己的人格,同时也要尊重我的人格,更不要举起另外一把刀子,再刺伤你我的心灵!”
常浩感到自己是那样的无地自容,说了一句“谢谢你!”转身悻悻地离去了。
姚秀芝随四方面军总部过草地、取腊子口、出四川后,于九月下旬向通渭、会宁地区前进。正当姚秀芝满心高兴、喜逢亲人的时候,又意外地留在了会宁城外,等候中央的命令。很快,她便看到了中央发布的《十月份作战纲领》。根据中央的命令:“四方面军以一个军率造船技术部迅速进至靖远、中卫地段,选择利于攻击中卫与定远营之渡河点,以加速的努力造船,于十一月十号前完成一切渡河准备。”她又怀着未能和亲人相逢的依依之情,随着部队向黄河岸边进发。
在“一个西风萧瑟的秋夜,星星在高空眨着眼睛,山坡上的灌木和野草,已经凋萎和干枯,残枝败叶被秋风吹得漫山飞舞。村落里的灯火熄灭了,狗吠的声音也早已消逝了。只有浩莽的黄河,仍然以它那**的气势奔腾直下。两岸的山岩像一双黑沉沉的铁手,用力地掐住了河身,黄河愤怒地咆哮着,涌起排空的浊浪,发出巨雷般的声响,冲击着岩石,水花四面飞溅。河边的渡口集中了大量的整装待发的红军队伍。他们要在这个深秋的夜里,冲破黄河天堑和敌人的封锁,渡河西进!”这便是一九三六年十月二十四日夜,红军准备在靖远县附近虎豹口渡河的景象。
姚秀芝随组织部的同志赶到河边指挥所,看见指挥员们沉默不语,等待着那最激动人心的一刻。她悄悄地离开了指挥所,有点紧张地爬上黄河大堤,隐蔽在一丛柳林中。她远眺夜幕笼罩中的山影,犹如昂首长啸的虎豹,巍然雄峙两岸,扼守着这小小的渡口;俯视眼下的河谷,只见黄河滚滚,从两山之间咆哮而来,浩**而去,就像是一条永不驯服的蛟龙,和雄踞两岸的虎豹搏击不止,发出撼动天地的吼叫。她沿着堤内的斜坡走到与河水相交的地方,看见一排渡船随着浪涛跳跃着。再细心一看,发现每条木船由一个战士用绳子拉着,旁边集合着待渡的战士。蓦然间,她想起了曹操屯兵赤壁,造船渡江,从而演出了火烧战船这一千古悲剧。她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颇有点迷信地暗自说:
“但愿从虎豹口渡河,写下的是一首撼动时代的最响亮的凯歌!”
姚秀芝无意间向旁边一瞥,看见沿着河边走来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她惊得一怔,不由得说:“这不是他吗?他怎么在这儿走动?”转瞬间她又猜到了,造船架桥是李奇伟的专长,理所当然地应该守在渡河的阵地上。与此同时,她又想到了那次桥头拥抱,以及李奇伟护桥落水的往事,心中依然残留着敬慕的感情。她刚要藏身,李奇伟独行踽踽地来到了面前,而且认出了她。但二人就像是影视屏幕上的定格画面,于黑夜中默默地矜持着。姚秀芝真希望这沉默的局面快些结束。但是,李奇伟却突然把头垂在了胸前,像是一个罪犯,低沉地说:
“我错了,再一次犯了罪,不过……”
“够了!”
此刻,姚秀芝所痛恨的,所愤怒的,并不完全是李奇伟浑浑噩噩地站在张国焘一边,攻击党中央,有意迫害她——甚至利用和十岁红恋爱、结婚,对她进行报复。她觉得这个自己曾经痴恋的人完全地改变了形象,他变成了一种市侩型的卑谦君子,为了生存,在唯唯诺诺地检讨着自己的过失。说句老实话,李奇伟如果还像二过草地的时候,大步走到她的面前,举手再打她一记耳光,心里反倒好受一些。因为她曾爱过的人,依然是一位有血气的男子汉。这时,又传来了黄河浪涛撞击船帮的响声,姚秀芝为了秘密偷渡的胜利,好自为之地说:
“过去的就过去了,现在,你带领红军战士赶造了这么多只船,我和同志们都感激你!”
李奇伟需要的是宽恕,而不是感激。历史的教训,他是永志不忘的,一旦张国焘这棵大树倾倒,他这位依附在大树上的追随者,将会是一个怎样的下场?万一再追究由于他的口供,而牺牲了的革命者的责任,那真是永世不得翻身了!令他更加不安的,姚秀芝现在是组织部的负责人,如果以权报私仇,他将永无出头之日!这些天来,他几次想给姚秀芝写信,可又怕这样的信上交组织存档,变成一份新的罪行材料,犹豫再三,未敢动笔。每当深夜,他痛苦得难以入睡,连身边的十岁红也感到是那样的讨嫌!有时,十岁红为了讨得他的欢心,强作出夫妻间的那种抚爱,他也觉得是那样的乏味。他经常悲叹地自语:
“棋错一着,满盘皆输啊!如果我还是爱着姚秀芝……咳!悔之晚矣……”
最使李奇伟伤脑筋的是十岁红怀孕了。她就像是其他初孕的妻子一样,需要向丈夫述说怀孕的感觉,借以博得丈夫更多的爱抚。李奇伟每每听到这些事情的时候,又很自然地想起了姚秀芝怀孕的往事,因此他越加心烦懊恼,常不断地给十岁红脸子看,惹得十岁红暗自哭鼻子,悔恨自己结婚、怀孕。
十岁红再也没有那么单纯、可爱了。原来,她视革命的队伍为圣洁的天堂,而今她却说,这座天堂中不光是欢乐,也有着人世间的一切困苦。三大主力红军就要会师了,李奇伟却陷入了极大的苦闷中。十岁红看着自己的丈夫吃不好、睡不香,心里更是焦躁不安。一天深夜,她望着夜空中的明月暗自伤怀,身旁熟睡的李奇伟突然惊呼:“秀芝!你救救我!”她出于女人的妒忌心理,认为丈夫冷淡她,是因为有个姚秀芝。所以,她又从鄙视姚秀芝不守贞节,变为憎恨姚秀芝破坏了她的幸福。但是,当她细心寻找李奇伟变异的原因,终于明白是因为姚秀芝政治上腾达了。在这点上,她自知永处于劣势,只有暗自饮泣。这伤心的啜泣声,终于唤醒了沉睡的李奇伟,他惊奇地询问妻子哭泣的原因。十岁红蓦地侧过身去,紧紧地抱住丈夫的身躯,痛苦地说:
“看在肚子里孩子的分上,你可不要扔下我不管啊!”
“你是在说梦话吧?”李奇伟生气地问。
“不!不!是你在说梦话。”
“我说什么梦话?”
“你大声叫着秀芝,请她救你。”
李奇伟恍然忆起了梦中的情景:姚秀芝像是一位严酷的法官,双手捧着一纸公文,在宣判他的罪行。当姚秀芝念到十恶不赦,处以极刑的时候,他双膝跪在了地上,苦苦哀求姚秀芝高抬贵手,救他一命。时下,他听着妻子的啼哭,只有木然地沉默。
十岁红误以为丈夫的沉默,是陷入了对姚秀芝的怀念,因而越发的悲伤了。
李奇伟那颗就要死去的心,终于又被妻子的痴爱打动了,他一把抱住十岁红的上身,搂在自己的胸前,说了一句“瞎想些什么!”又疯狂地亲吻着十岁红满是泪痕的面颊。
十岁红完全满足了,那激动的泪水尽情地流泻着。
从此以后,李奇伟理智地改变着自己的态度,尽量多给十岁红以抚爱,并主动地担起了将要做父亲的责任。
李奇伟担心会师后挨整的事没有发生,领导要他带领红军战士赶造船只,并参与负责红军渡河的任务。为此,他如释重负地喘了一口气,“啊!又算过关了”。
黄河对岸的敌人是统治宁夏、甘肃、青海多年的回族军阀五马,以狭隘的民族观念和宗教迷信欺骗群众,巩固他们的统治地位。其中马步芳号称“野马”,性格残暴,反共坚决,并有当西北王的野心。一旦红军渡河进入他的世袭领地,战争一定是相当残酷的。对此,李奇伟是清楚的,不过,他却以一种阴暗的心理来看待这一切,他想:
“死在乱阵之中也好,从而可以了结这坎坷的一生了。”
然而,当他一想起痴情的妻子,还有那即将出世的孩子,心中又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悔恨。这时,黄河对岸突然亮起了手电的亮光,对岸的马匪在巡逻,渡河的战役就要打响了。他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说:
“她怀孕了,如果我牺牲了,她和孩子就拜托给你了。”
姚秀芝听后愕然了,她又想起了自己怀孕的时候。而今,他偏偏又要自己关照十岁红,关照他们未来的孩子,这不是太岂有此理了吗?然而作为同志,作为曾经当过母亲的人,对这种拜托又难以拒绝。她陷入了情感和理智的矛盾中,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请不要误会,这件事我想了很久了,只有你……”
“别说了!”姚秀芝极其痛苦地问,“几个月了?”
“快五个月了。”
“还在红军剧团工作吗?”
“红军剧团分成几个宣传队了,今晚,她就要跟着先遣队渡河。”
“这怎么行呢?”
“所以,我想到了你,请求你重新安排一下她的工作。”
姚秀芝沉重地点了点头。虽说夜幕遮住了她的表情,但李奇伟依然感到了她内心的悲苦。
夜风送来了对岸冷枪的响声,以及相互的喊叫声,李奇伟警惕地听了听,犹豫了片刻,蓦地伸出双手,用力地握住了姚秀芝的手,久久不愿松开。
姚秀芝没有说什么,也无意抽回自己的手,只是木然地在接受着什么。
李奇伟终于收回了微微颤抖的双手,很不情愿地转过身去,沿着河岸踽踽而去了。
姚秀芝望着李奇伟的背影,感到是那样的陌生,一种痛惜之情油然产生。
姚秀芝爬上河堤,来到与大堤毗连的山坡上,这里是排列好的机关枪和迫击炮,射手们紧紧地盯住对岸,等待着战斗命令。姚秀芝巡视了一遍,放心地点了点头。她刚刚翻过这座小山坡,背阴的地方传来了女同志的话声:
“不要怕,对岸放的是冷枪,是马匪这些龟儿子给自己壮胆的。”
这是胖姐的声音,姚秀芝快步走到跟前,望着才分别半年的战友,激动地小声说:
“你们都好吧?我可想死你们了!”
胖姐一看是姚秀芝,扑上前去,二话没说,两个人就紧紧地抱在一起了。
站在胖姐后边的是龙海,他不知道该和姚秀芝说些什么,尴尬地站在原地。姚秀芝调到组织部的消息,对他震动很大。在他的传统观念中,不守贞节的女人比猪狗还不如,应当遭到世人的唾弃。可是他所信仰的红军,对此却不以为然,还提升她当了大首长,实在是想不通。和姚秀芝分开不久,在胖姐的要求下,他又回到了剧团里当宣传员。每到编排节目的时候,他就想起了姚秀芝,感到剧团里少了她是个多么大的损失。慢慢地,“不守贞节”的姚秀芝的形象模糊了,关心同志、忍辱负重的姚秀芝的形象,又重新印在他的心中。不久以前,姚秀芝托人给他带来了一把藏刀,和一册识字课本,希望他能刻苦学习文化。他感动地逢人便说:“姚老师真好!”但是,当他想到自己曾经辱骂过姚秀芝的时候,内心中就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姚秀芝和胖姐相见过后,一眼就看见了局促不安的龙海,主动地走上前去,热情地抓住龙海那双粗大的手,幽默地说:
“怎么啦?还记老师的仇啊?学生也得允许老师改正错误嘛!”
“不!不!”龙海听了姚秀芝的话后,十分惭愧。他的嘴巴不好使了,结巴了好一阵子,才说出了这样一句话,“请老师允许我改正错误!”
“你有什么错啊!”
“有!有啊……我,我有封建思想。”
“好啊!我们的龙海进步了。”姚秀芝高兴地笑了。她忽然又收住了笑声,故意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我们红军要破除一切封建的习俗,其中包括男人可以娶几个老婆。当然,我们也坚决反对女人为男人守节!”
“这是真的?”龙海惊愕地问。
“那还有错!”胖姐急忙插嘴,“自古以来,你们男人谁为女人守过节?为什么男人再娶是天经地义的?而女人再嫁就是违法的?这叫男女平等、婚姻自由吗?”
胖姐这一连串的炮弹把龙海打哑了,同时也打动了十岁红的心。但是,当她一回味姚秀芝的话语,又生出一种妒忌。可是当她再想到和姚秀芝同生死、共患难的经历,尤其想到姚秀芝曾经是那样地爱过李奇伟的时候,一种歉疚之情打心底生起。她不由自主地转过身去,低下了头。
姚秀芝走到十岁红身旁,恰好看见十岁红打了个寒噤,她把当年秋菊送的那件毛衣脱下来,捧到了十岁红的面前,深情地说:
“天冷了,套上这件毛衣吧!”
十岁红活像是一个木乃伊,一动不动地站着,不接毛衣,也不说话。
“天太冷了,一件单军衣是不行的。为了就要出生的孩子,快把这件毛衣穿上吧!”
十岁红仍然没有伸手去接,她的上身抽搐了一下。
“不要这样!我们是同志,不是冤家,快穿上吧!”
“不!”十岁红昂起头,说了声“谢谢!”朝一边走去了。
“站住!”
十岁红习惯地收住了脚步。姚秀芝走到跟前,有点生气地说:
“你看看这件毛衣,它是秋菊大姐送给我的。”
也可能是秋菊的名字刺激了十岁红,她就像做了见不得人的事那样,忙掩饰地说:
“我……不认识这个人!”
“我明白了,就算我不好,行吧?”
十岁红依然默默地站着,她的身子在轻微地抖瑟着。
“现在,”姚秀芝真的发火了,“我命令你立刻穿上这件毛衣!”
十岁红兀地把头向旁边一歪,一声不响地望着夜空。
这时,胖姐走到了跟前,伸手接过了毛衣,随便地说:
“这个任务就交给我吧!趁着还没有下达渡河的命令,给我们摆摆龙门阵吧。”
“现在不行!”姚秀芝有意压了压火气,“我正式通知你,因为工作的需要,十岁红同志立即到组织部报到!”
“行!”胖姐冲着姚秀芝滑稽地鞠了一个九十度的大躬,“谢谢组织的关怀。”接着,又走到十岁红的身旁,风趣地说,“哎!还愣什么神啊?快跟着部长大人走马上任吧!”
“我不去!”十岁红凄楚地说。
“为什么?”胖姐惊愕地问。
“什么也不为!”十岁红突然双手捂住了脸,哽噎地哭了。她唯恐这哭声随着夜风飘到对岸去,又急忙掏出手绢堵住了嘴。
走得异常缓慢的表针,终于指向了十一时,待命的战士接到渡河的命令以后,陈列在虎豹口两翼的轻舟齐发,勇士们驾木船、战恶浪,就像是离弦的箭,悄悄地向对岸飞去。二十分钟以后,对岸传来了激战的枪声,早已掩蔽在山坡上的机关枪、迫击炮奉命射击,顿时枪声和炮声,掩盖了奔腾的黄河的浪涛声。
姚秀芝站在岸边的一块岩石上,心情紧张地眺望着正前方,只见先头部队投掷的手榴弹,掩护部队发射的迫击炮弹,在对岸团团爆炸,战斗的火光,由河岸转向了小山,先头部队向着纵深发展了。直到这时,姚秀芝才深深地舒了一口气。
又过了一会儿,渡河指挥部的负责人常浩拿着战报,激动地向同志们通报了渡河的战功:“登上岸的部队,以勇猛的动作和步机枪、手榴弹的猛烈火力,迅速地将敌人河防军一个团固守的防线突破了,占领了十几个碉堡做立脚点,守敌一个多连,除极少数逃命外,全部被歼灭。”大家听后高兴得跳了起来,霎时间,有的高喊,有的急着登船,数十只轻舟满载着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英雄们,飞速地驶向了黄河的对岸。
激战的火焰,烧尽了无边无际的夜幕,东方又显露出鱼肚白。常浩和姚秀芝来到待命渡河的宣传队前,简单地动员了几句,便命令胖姐率部登船。姚秀芝看着这些背着乐器、手拿快板的战友沿着黄河大堤走下去,忍不住地对常浩说:
“我是一名老宣传队员了,就让我和他们坐一只船过河吧。”
常浩十分理解姚秀芝此时此刻的心情,微笑着点了点头。
天大亮了,轻舟驶入了黄河的中心航道,一个个浑浊的漩涡发着**威,忽而把木船卷得打转,忽而又把木船抛向下游,埋入浪底,跃上浪尖。掌舵的艄公屏住气,**桨的船夫睁大眼,绕过一个个急流漩涡,闯过一个个惊涛骇浪,驾着木船向着对岸驶去。就要靠岸了,姚秀芝那高度紧张的神经松弛下来,回身巡视船上的战友们,看见十岁红依然紧张地抱住龙海的一只胳膊。
姚秀芝带领宣传队的同志们登上了黄河的对岸,恰好是旭日东升的时候,大家望着这绚丽多彩、斑斓多姿的日出美景,都高兴地大声喊了起来。龙海傻呵呵地说:
“我们红军打了胜仗,太阳公公都高兴地露出了笑脸!”
同志们非常欣赏龙海的话,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个没完。胖姐兴奋地喊了一句“太阳万岁!”逗得大家把肚子都笑疼了。
姚秀芝指着山头上飘的袅袅浓烟,大声地说:
“同志们!看啊,火头军在山上迎候我们呢,冲啊——!”
在渡河胜利的鼓舞下,宣传队员们一口气就冲上了山头。炊事员们刚好煮开了一锅绿豆汤,他们一边吆喝:“请喝滚烫的绿豆汤,保你去火暖身子!”一边拿着一把大铁勺,为同志们盛汤。
姚秀芝喝完一缸后,欢快的心渐渐地平静下来。忽然山上吹来一阵北风,冷得打了一个寒战,再一看那匹驮炊具的战马的身上,已经挂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她有点伤感地自问:
“冬天就要到了,去哪儿筹备两万多套御寒的棉衣呢?”
突然,山南面响起了激烈的枪声,同志们循声望去,数以千计的马匪骑着各种颜色的战马,一边举枪射击,一边哇哇地叫着冲上山来。姚秀芝立即把宣传队员、炊事员组织好,赶到东南山角隐蔽好,一枪不发地等马匪冲到跟前。战斗打响了,姚秀芝指挥着宣传队员、炊事员配合作战部队,抗击着数倍于己的马匪骑兵,打得异常艰苦。由于占有地利的条件,前沿阵地才没有被敌人突破。但是攻山的马匪倒下一片,又杀上一群,毫无退却的样子。历经一个多小时的激战,同志们的子弹就要打光了,炊事员拿起了扁担,宣传队员举起了石头,准备和敌人决一死战。忽然传来了震天的喊杀声,姚秀芝回身一看,只见常浩一马当先,带着几百名刚刚渡过河来的援军赶到了,她大呼一声“冲啊!”和常浩带领的援军合兵一处,向着攻山的马匪冲去。
敌人终于败退了,正当大家在山坡上清理战场的时候,五架轰炸机隆隆而来。姚秀芝大吼一声“注意防空!”同志们飞离现场,向四下奔跑,很快就藏在有利于防空的地形中。只有龙海又犯了牛脾气,右手提着枪,怒视着飞来的轰炸机,大有和飞机决一死战的架势。姚秀芝依着一块巨石,大声地喊着“卧倒!”他还是稳如泰山,一动不动。姚秀芝气得一转身,看见十岁红正拖着笨重的身子爬向一个隐蔽之处,她灵机一动,大吼一声:
“龙海!快去保护十岁红!”
龙海闻声直奔十岁红跑去,随着飞机俯冲打射,龙海把十岁红扑倒在山坡上。不一会儿,飞机又沿着浊浪翻滚的河道继续俯冲扫射。霎时间,防空的炮声,飞机投弹的爆炸声,响彻在虎豹口的上空。
姚秀芝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十分担心地朝着龙海和十岁红走去。
龙海非常敏捷地跃起身来,又俯身轻轻地扶起十岁红,二人默默地向着山顶走去。
常浩快步走来,检查有没有伤亡。姚秀芝望着远去的龙海和十岁红,恳切地说:
“老常同志!请把十岁红同志调到你的部下工作吧。”
常浩理解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