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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徒的长征 王朝柱 2809 字 10天前

霍大姐带着彤儿随中央红军北上以后,无时无刻不在期望着和姚秀芝、张华男等战友相见。

霍大姐到达陕北不久,为了从绥远方面打通与苏联的关系,推动抗日局面的发展,带着彤儿随丈夫的部队东征。就在抢渡黄河的战役中,她的丈夫不幸中弹,在弥留之际,吃力地取出那只象征爱情的信物金手镯,交到霍大姐的手里,非常遗憾地说:

“原物退给你吧,希望你早一天把它再交到别人的手里。”

霍大姐当然知道这句话的含义。她的另一只镯子,早已托姚秀芝转给了张华男,现在她又把这一只镯子塞回丈夫的手里,哭着说:

“不!不……它永远是属于你的……”

“快别说傻话了,我是共产党人,绝不赞成妻子为丈夫守节的。”

“我……甘愿为你守节!不,不……你,你一定会活下来的……”

霍大姐的丈夫强忍着伤口的疼痛,说彤儿是先烈的子女,是革命的后代,一定要像对待亲生女儿那样疼爱她,把她抚养成人,说完,他永远闭上了双眼。霍大姐望着身边哭泣不止的彤儿,蓦地抱在自己的怀中,宛如向壮烈殉国的丈夫宣誓那样,号啕着说:

“彤儿!你就是我的亲生女儿……”

从此,霍大姐更加疼爱彤儿了,二人形影不离,相依为命,犹如亲生母女。

日月流逝,彤儿渐渐地懂事了,也朦胧地知道了一些自己的身世,因此也就淡忘了仇恨姚秀芝的往事。尤其当霍大姐向她讲明事情真相之后,她做梦都想回到姚秀芝的怀抱里,请求母亲宽恕自己的无知。但是冬去春来,还是听不到母亲的消息,为了寄托她那天真、执著的情感,经常一个人在静静的夜晚登上宝塔山,仰望着那深邃莫测的夜空,一个一个地数着满天的星星……

她在很小的时候,就听农村的姥姥说过这样的话:“人死了就会升天,变成一颗星星。”她默默地算着没有回来的亲人:苦妹子姐姐、老马叔叔、爸爸张华男、妈妈姚秀芝、龙海大哥哥、十岁红姐姐,对了,还有那匹把肉都献给革命的战马——无言战友,合计共七个。她望着夜空中的星群,怎么也找不到七颗亮度相同、又亲密结成一体的星星。啊!找到了,在北方有七颗同样明亮的星星。那就是他们七个,一定是的。

时间过得真快!又一个天高气爽的金秋到来了。霍大姐外出好几天了,窑洞里只有彤儿在看家读书。夕阳又要西下了,霍大姐仍然没有回家。彤儿放下手中的铅笔,合上书本,端起饭碗去吃晚饭。刚刚走出窑洞门口,看见霍大姐满面春风地走来。可能是彤儿太想母亲的缘故,开口就问:

“霍阿姨,是带回关于我妈妈、我爸爸的消息来了吗?”

“鬼东西!你是怎么知道的?”霍大姐爱怜地说着,乐得嘴都快合不上了。

“你好久没有这样高兴了,我想,一定是知道了我爸爸、妈妈的消息。”

“这回,就算你猜对了!”

“快告诉我,妈妈现在什么地方?”

“远着呢!”

接着,霍大姐告诉彤儿,留在四川的红四方面军,于七月初在甘孜地区完成了与红二方面军的胜利会师,分三路纵队北上。同志们顶烈日,越高山,第三次穿过草地。经过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再次胜利地到达包座地区。稍事休整,于八月五日从包座地区出发,向甘南挺进,继抢占天险腊子口之役,我军又攻占了大草滩、哈达铺,胜利地完成了进军甘南的任务,到达了渭源陇西地区。根据中央的指令,二、四方面军将陆续渡过渭河,向会宁地区前进。最后,霍大姐又兴奋地说:

“真是江河干流归大海啊!我们三个方面军的红军就要胜利会师了,到那个时候,你们一家也就团聚了!”

彤儿并不晓得会宁在什么地方,更不知道离延安有多么远,因为她太想妈妈了,便焦急地催促霍大姐带她去会宁。霍大姐微微地摇了摇头说:

“孩子!不行啊,路太远了。”

“怎么不行?去会宁的路再远,还比我们长征的路远吗?”

“那当然没有了!不过,这次迎接二、四方面军的任务,还不知交给哪个部队呢!”

“这我不管!反正我要随部队去会宁欢迎妈妈,欢迎爸爸。”

彤儿的愿望实现了。不久,为了迎接二、四方面军,中央派聂荣臻、左权等同志率领原一方面军主力红军西进,她和霍大姐一块随部队行动,夜以继日地向会宁地区前进。

会宁位于六盘山以西的陇中高原,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城,为兵家必争之地。

十月的陇西高原云淡天高,金风送爽。霍大姐带着彤儿随中央红军主力进驻会宁以后,为了迎接和二、四方面军的胜利会师,又和同志们忙着装饰这座古城。太阳就要落下山去了,霍大姐和彤儿走在扫得干干净净的大街上,望望大街两旁亲手刷的大标语,古城墙上猎猎作响的红旗;看看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的门面,还有那满面笑容的百姓,心里真有说不出的高兴。虽说彤儿又大了一岁,可她那期盼亲人团聚的心并没有减弱,反而更加浓烈。当她听见老百姓在议论红军大会合的时候,又忍不住地侧过头问:

“霍阿姨!我妈妈什么时候来啊?”

“快了!别着急。”霍大姐像往日那样,微笑着说。

“我能不急嘛!”彤几鼓嘟着个小嘴,“前两天你就说,快让会宁穿上节日的盛装吧,二、四方面军就要来了!眼下,会宁已经披红挂彩了你还是说:快了!别着急。”

霍大姐一听这口气,火还不小呢!她侧过头来,一看彤儿努嘴生气的样儿,扑哧一下笑了。但是,当她一想彤儿那望眼欲穿的心情,又习惯地叹了口气,安慰地说:

“我何尝不希望他们早一天来会宁啊!可是急是急不来的,还得耐心地等。”霍大姐匆匆吃过晚饭以后,又急急忙忙地开会去了。

夜时不知逝去了多少,彤儿依然是对灯怅然凝思,直到霍大姐深夜回来催她睡觉,她才不情愿地上了床。

报晓的雄鸡刚刚叫过头遍,彤儿就迫不及待地起床了。这位不大注意打扮的姑娘,今天却一反常态,洗刷完毕之后,又精心地梳妆起来。她真想看看自己那高兴的样子,遗憾的是没有一面镜子,待她自我感到满意了,才又着手整理军容风纪,她反复抻拽着前后大襟,似乎不大满意这件有点褶皱的军上衣。雄鸡又叫了,她急忙抓了个冷馒头,踮着脚走出屋去。接着,又一溜小跑地冲上了会宁的街头。

不久,嘀嘀嗒嗒的军号声惊醒了霍大姐,她转身一看,彤儿不见了,她想,彤儿一定是先到街上去了。

霍大姐吃过早饭以后,请示了首长,只身赶到会宁西关城楼下。果然,彤儿站在城楼门外,翘首张望着通向西方的大道。她能说些什么呢?只有默默地陪着彤儿站在这里,等待着二、四方面军的到来,并帮着痴心的孩子找到爸爸和妈妈。

太阳高高地悬挂在东南方,会宁古城沐浴在艳阳中。中央红军迈着整齐的步伐,列队走出了西关城楼。打头的那位身材魁伟的战士,双手擎举着红一方面军的军旗;接着,就是四个虎背熊腰的战士,抬着庆祝三大主力红军会师的横幅;再接下去,就是一队队英姿勃发的红军战士,脸上全都**漾着欢欣的微笑。红军队伍过去之后,是会宁各界人士组织起来的欢迎人群。走在前面的是一面圆圆的大鼓、有两位蒙着羊肚子毛巾的后生抬着,一边有一位穿着中式服装的青年,每人手里拿着缠有红绸子的鼓槌,不停地挥臂猛擂;大鼓的后边,有几十个身强力壮的后生,有的双手拿着镲,有的提着赛过锅盖的铜锣,还有的高举着唢呐,捧着笙,吹吹打打,好不热闹!再后边,则是噼啪作响的鞭炮队,导引着成千上万的欢迎群众涌出了城西门。

彤儿伫立在一旁,看着这壮观的欢迎队伍,激动得真想跳起来,叫起来!

鼓声擂得震天响,鞭炮响得连成了一个,再加上军民高呼的口号声,共同组成了一首最为**的欢迎乐曲!红四方面军的部队走进了城门,彤儿没有看到爸爸和妈妈的影子,她失望地哭了。红二方面军依然没有张华男和姚秀芝的影子,为了安慰彤儿,霍大姐说:

“别哭了!今天来会宁的是部分红军,你爸爸和妈妈没有来。”

彤儿哪里会相信这样的话!她哭得更厉害了。

这时,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又来红军了!”欢迎的队伍再次拼命地擂起大鼓,放起鞭炮,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霍大姐急忙用衣袖管擦了擦泪眼,顺着西去的阳关大道一看,百米之外果真又走来了一支不足百人的红军队伍,令她惊疑的是,红军战士穿的是红一方面军的服装,可军帽上又没有闪闪发光的红星,她正要自问这是哪一方面军的队伍时,只见打头的是一位身材魁伟、走路略有些跛的中年军人。她不敢贸然相信自己的眼睛,急忙又擦了擦泪眼,再定睛一看,那位打头的中年军人已经认出她来,微笑着向她招手致意。她惊喜地打了彤儿一拳,几乎是在大喊:

“别哭了!你爸爸来了!”

彤儿将信将疑地擦了擦满面的泪水,向前方一看,真的是爸爸张华男带着近百名红军战士向她走来了。她突然傻了,木然地呆立在大路的旁边。当她看见张华男边激动地大声喊“彤儿!”边跛着脚朝她跑来的时候,她才哭喊了一声“爸爸——!”飞身跑到张华男的身前,紧紧地抱着他放声地哭着,还不停地说着:

“爸爸!你是真的回来了吗?”

张华男这样硬朗的汉子,也忍不住地落下了串串的热泪。他把彤儿的头紧紧地抱在自己的胸前,啜泣了好一阵子,方才哽噎着说了这样一句话:

“彤儿!爸爸是真的回来了。”

张华男自从被转移到山林深处养伤之后,便远离了红军。几经周折,姚秀芝写给他的信,还有那只金镯子也收到了。在一位老大爷的精心护理下,他从死亡线上又活了过来,但那条爬过雪山、过过草地的腿却留下了伤残。为了等待时机归队,他在深山中闹起了革命,没有洋枪,就用打猎的鸟铳;没有给养,就找地主老财们要。为了使这支农民的武装早日纳入红军的序列,仿着红一方面军的军服做了服装,帽子上没有红星,他就对战士们说:“我们现在是预备红军,等将来加入到红军队伍以后,每人的军帽前再戴上闪闪的红星。”等待来年的春天,这支武装已很可观了。“张瘸子”的大名威震四方!

真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张华男终于得到了又有红军北上的消息。他带着这近百名的战士走出深山老林,恰好遇到红二方面军路过此地北上,他找到了贺龙同志,说明了这支队伍的情况。贺龙同志风趣地说:“好!我们一块北上。和一方面军会师以后,你就带着这些同志正式归建。”就这样,他随着红二方面军来到了这里。令他更激动的是,尚未进城,就看见了他时时都在想念的彤儿。他望着热泪盈眶的霍大姐,自然又想到了姚秀芝,他正要开口询问的时候,彤儿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仰起了脸,急迫地问:

“爸爸!妈妈怎么没有回来啊?”

张华男被问得怔住了。这时,霍大姐匆忙赶到近前,向他使了个眼色,说:

“回到住处以后再说吧。”

霍大姐引张华男来到自己住的地方,以买酒肉接风为名,把彤儿支了出去。战友重逢,话题没完。待到霍大姐想到彤儿快要回来的时候,又匆匆忙忙地和张华男交换了彤儿的情况,很是犯愁地说:

“你必须编出一个借口,让彤儿听了以后,能够信以为真才行。”

真是不巧。彤儿刚好走到门外,全都听见了。她提着酒、拿着肉一步跨进屋来,放下酒肉,说了一句“谁也甭想骗我!见不到妈妈,我什么也不信。”转身气呼呼地走了。

张华男获悉姚秀芝下落不明的消息后,就越发疼爱这苦命的彤儿了。他看见孩子如此生气地走去,心里很是不安,像是欠了彤儿一笔无法偿还的感情账。太阳就要落山了,霍大姐做好了接风酒菜,可离去的彤儿仍然没有回来,他十分焦急地问:

“霍大姐!彤儿去什么地方了?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

霍大姐告诉张华男,彤儿去排练欢庆三大主力红军会师的大合唱了。张华男仍将信将疑地摇了摇头。霍大姐半开玩笑地说:“放心吧!丢不了。再说,想见女儿也得要公私分明,不能影响今天晚上这盛大的文艺晚会哟!”

张华男有点难为情地笑了,遂与霍大姐喝起了酒。可他一想起彤儿生气离去的样子,这酒的味道似乎也变得有些发苦了。

广场上燃起了大堆大堆的篝火,把整个漆黑的天地映照得通红,也映红了那数不清的红军战士的笑脸。会宁古城变成了一个红红火火的世界,洋溢着欢欣的笑声。四盏吐着银光的汽灯,悬挂在临时搭成的舞台的前边,把台上台下照得如同白昼一样。横幅上书写着“庆祝三大主力红军会师大会”,红底金字,显得格外的明亮。大幕徐徐地拉开了,一支排列整齐的合唱队占了大半个舞台。昂奋、嘹亮的序曲奏过之后,上百人的合唱队纵情地唱起了《会师歌》:

二四方面军好英勇,

北上抗日下决心,

胜利向前进,

吓破了日本强盗和汉奸的魂;

三个方面军西北大会合,

让我们来手携手向敌人冲锋,

红军团结万岁!

让我们来手携手向敌人冲锋,

抗日胜利万岁!

张华男和霍大姐并排坐在舞台的前边,他们一边听着这激动人心的大合唱,一边在合唱队中寻找彤儿的身影。出他们所料的是,彤儿不在合唱队中。张华男侧首看着焦急不安的霍大姐,小声地问:

“你看见彤儿了吗?”

“没有!”

“她会去什么地方呢?”

霍大姐没有回答。

“我看应当把秀芝同志的真实消息告诉她。”

“可我们并没得到秀芝同志的真实消息啊!”

“那也不要紧嘛。”

“好!跟我走吧。”

“去什么地方?”

“去彤儿数星星的地方。”

彤儿实在是太想妈妈了,她没有参加晚会,一个人偷偷地登上了会宁的城墙,又爬上耸立在城墙上的门楼,仰望着深邃的夜空,数着一颗颗的星星。不久,传来了《会师歌》的歌声,她又想到了妈妈的遭遇,悲痛地自语:

“妈妈是真正的红军战士,却被当做囚徒参加了长征,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如果妈妈还在继续长征,她究竟是一名红军战士,还是一名囚徒?”

突然,南方的夜空陨落了一颗又明又亮的星星,彤儿大叫了一声“妈妈!”又放声地哭了。她望着流星逝去的方向,哀求地自语:

“让我妈妈活下来吧……”

这时,张华男和霍大姐来到了彤儿的面前,张华男深情地说:

“不要难过,你妈妈一定还活着。”

“那,她为什么不来会宁会师呢?”

彤儿稚气的问语,又把张华男和霍大姐引入了痛苦的沉思中。张华男低沉地说:

“不是所有红军都来参加会师的,懂吗?”

彤儿悲哀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