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秀芝被关了一天的禁闭,上级便作出了决定:从严审查。
十岁红对红军本来就不甚了解,在李奇伟和龙海的说教下,很快就相信了中央犯了逃跑主义的错误,并表示坚决站到临时中央的一边,拥护张国焘主席的正确领导。当她听龙海说姚秀芝背叛了丈夫李奇伟,和张华男同居多年,生了彤儿以后,也开始鄙视她所崇敬的姚老师了。为了划清界限,还自告奋勇,和龙海一块充当起监管员来了。从此以后,姚秀芝在丈夫李奇伟管辖的部门中,在自己的学生龙海和十岁红的押解下,真的成了一名长征中的囚徒了。
虽说龙海和十岁红天天唱着拥护临时党中央、跟着张主席干革命的调子,但是他们的脑子依然是稀里糊涂的。尤其当听说留下的一方面军的同志受到了围攻,或是受到临时中央的领导指名道姓的批评时,他们二人总是要到一起偷偷地发牢骚,情不自禁地又想起他们的霍大姐来了。一天晚饭后,十岁红一边修改新发的不合身的冬装,一边看着姚秀芝在油灯下写着什么。忽然,龙海慌里慌张地走进来,冲着十岁红使了个眼色,小声地说:
“出来一下!”
“干什么?”
“有重要情况告诉你。”
“就在这说吧,外边怪冷的。”
“不行!”
龙海说完冲着姚秀芝努了努嘴,示意当着她的面是不能说的。
十岁红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活计,跟着龙海走出屋去。
这些天来,姚秀芝是在龙海和十岁红的押解下随军行动的。宿营休息的时候,便被关在一间屋子里,不是听常浩和李奇伟的训导,就是独自闭门思过,接受组织审查,要么就变相地给龙海和十岁红当文化教员。每逢胖姐把编好的文艺节目送来以后,目不识丁的龙海和十岁红就作了难,姚秀芝主动地说:“来!我念,你俩用心记。”他们之间的紧张关系渐渐地缓和了。有时,龙海和十岁红发四方面军的牢骚,也不避讳姚秀芝了。然而今天龙海的态度为什么变了呢?姚秀芝有些惊恐地自问:“是领导批评了龙海敌我不分?还是发生了什么重大的情况?”她放下手中的笔,轻轻地走到屋门的后边,偷听龙海和十岁红在院中的谈话:
“龙海!你说的这可是真的?”
“是我亲眼所见的嘛!前天下午,我去总部送一份材料,看见张主席带着一帮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在围攻我们的朱总司令。”
“我们的朱总司令是咋样说的?”
“他呀,就像是没有这回事一样,微微地笑着,光听不说话。”
姚秀芝决然不会想到,朱总司令也被放到了审判席上,她在为朱总司令担忧的同时,越发痛恨张国焘分裂党的罪行了。这时,十岁红又焦急地问:
“朱总司令真的没说一句话吗?”
“不!还对张主席发了脾气呢。”
“为了什么事?”
张主席说:“毛泽东他们向北逃跑的时候,把仓库里的枪支、弹药、粮食,还有一些伤员,统统放火烧了。这时,我们朱总司令的脸上再也没有慈祥的颜色了,他两眼圆睁,浓眉紧皱,愤怒地说:这纯粹是谣言!从井冈山开始,毛泽东同志就主张官兵平等,不准打人骂人,宽待俘虏,红军的俘虏政策就是他亲自定的,对俘虏还要宽待,怎么会烧死自己的伤员?过草地干粮不够,动员大家吃野菜,怎么会把粮食烧掉?这是别有用心的人造的谣言!”
姚秀芝远在欧洲留学的时候,就认识这位长一辈的朱总司令,进入中央苏区以后,又在朱总司令的领导下做宣传工作,她未见过这位老将军的脸上有过愠色。当她听完龙海的叙述以后,她除了敬服朱总司令的大节,也知道了革命形势已经逆转到了严重的程度。这时,十岁红又焦急地问:
“张主席就这样善罢甘休了吗?”
“当然不会了!方才听人说,他指使手下的人,在夜间把总司令的马匹偷走宰了,还下令把总司令的警卫员调走,连门岗也给撤掉了。”
姚秀芝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她大步走到龙海的身边,万分焦急地问:
“龙海!朱总司令的安全怎么办?”
“这……”
“这是最重要的事情啊!难道你不心疼,你不担忧吗?”
“我……心疼担忧有什么用!”龙海说罢恼火地走进屋里。
灯花结得太大了,屋内越来越黑了,姚秀芝和龙海、十岁红都急得坐立不安,可什么办法也想不出来。姚秀芝深沉地说:
“你们也是总司令的兵啊!看见总司令连人身安全都没有,能不心疼吗?”
这句充满感情的话,就像是一支燃烧正旺的火把,点着了龙海和十岁红思念朱总司令的心火,瞬间,三个人憋在肚里的话语,像是炮弹似的通通放了出来。他们从不满意张国焘骂一方面军是逃跑主义,渐渐地又怀念起霍大姐他们。但是,当姚秀芝又把话题引向张国焘是在分裂红军、分裂党的时候,龙海迷茫地问:
“照你这么说,是张主席的路线错了?”
姚秀芝点了点头。
“那为什么会打胜仗呢?”龙海进一步问。
姚秀芝很难用一句话回答这个问题。正当她凝思的时候,十岁红又天真地问:
“那,按照张主席的路线走下去,红军会打败仗吗?”
姚秀芝本想坚定地回答:“一定会打败仗的!”然而当她想到自己的身份,以及龙海和十岁红实际的觉悟,又把这句到了嘴边的话送回肚里。她思索了一下,说:
“那就让历史来作结论吧!”
张国焘为了实现其篡党的野心,继续胁迫红四方面军挥师南下,并制订了《天芦名雅邛大战役计划》,陷红军于死地,被迫和敌人进行百丈决战。正如徐向前同志记述的那样:
百丈一带,地势开阔,多丘陵、树丛、深沟、水田。战斗开始后,我骑马赶到这里,观察情况,现场指挥。三十军指挥所设在百丈附近一座小山包上,我绕来绕去,好不容易才摸到。见了李先念他们,简单问了问情况。我们当时判断,刘湘是狗急跳墙,孤注一掷,如果我军顶住敌人的攻势,灭敌一部,有可能胜利转入反攻,直下岷江西岸。唯敌机太讨厌,对我前沿至纵深轮番轰炸,威胁甚大。部队在开阔地带运动和作战,不易隐蔽,对付敌机又缺炮火,伤亡增大,叫人很伤脑筋。我军坚守在月儿山、胡大林、鹤林场及黑竹关至百丈公路沿线的山冈丛林地带,与敌反复拉锯,血战三昼夜。敌用两旅兵力企图通过水田进占百丈,在我几十挺机枪扫射下,整营整连的敌军,被击毙在稻田里,横七竖八,躺倒一大片。但因该地交通方便,敌人调兵迅速,后继力量不断增加,攻势并未减弱。二十一日,我黑竹关一带的前锋部队被迫后撤,敌跟踪前进。二十二日,百丈被敌突入,我军与敌展开激烈巷战。我到百丈的街上看了下,有些房屋已经着火,部队冒着浓烟烈火,与敌拼搏,打得十分英勇。百丈附近的水田、山丘、深沟,都成了敌我相搏的战场,杀声震野,尸骨错列,血流满地。指战员子弹打光,就同敌人反复白刃格斗;身负重伤,仍坚持战斗,是一场空前剧烈的恶战,打了七天七夜,我军共毙伤敌一万五千人,自身伤亡亦近万人。敌我双方,都打到了筋疲力尽的地步。
战局没有打开,薛岳部又从南面压了上来。敌我力量悬殊,持久相峙对我不利。我们只好放弃原计划,从进攻转入防御。十一月下旬,我三十军、九军撤出百丈地带,转移到北起九顶山,南经天品山、王家口至名山西北附近之莲花山一线。四军在荥经方向,遭薛岳部猛攻。因敌众我寡,被敌突进,部队遂撤至青衣江以北。在西面大炮山的三十三军,则继续巩固阵地,与李抱冰部对峙。我军遭敌重兵压迫,堡垒封锁,南下或东出已无可能。
百丈决战失利之后,酷寒的冬天已经来临了,接近川中盆地的宝兴、天金、芦山等地一反常年,下了未曾见过的大雪,同志们身单衣薄,冻得缩手缩脖,连屋都出不去。当地的百姓也都抱怨地说:
“老天爷真的要冻死人了!”
红军剧团随军征战到夹金山附近的丹巴地区,这里更是漫山皆白、地冻三尺。同志们随着部队外出筹集粮食和牦牛,迎着刺骨的寒风,跋涉在漫过脚脖子的大雪中。由于当地人口稀少,粮食、布匹、棉花本来就少,再加上兵荒马乱,汉族和藏族的百姓有的逃难出走,有的藏匿家私,十室九空,因而大家的情绪越发消沉了。
这天又下起了大雪,空手而归的演员们被迫躲进了一座空空无人的喇嘛庙中。是神差鬼遣,还是有意嘲弄红军?这里正是姚秀芝翻越夹金山前夕居住的地方。十岁红飞跑到庙前,望着那尊藏过自己的菩萨,愤怒地捶打着庙门。胖姐等人不知缘由,快步跑过去,抓住十岁红的衣襟,大声地说:
“你疯了?打的啥子庙门哟!”
“这不用你管!我就是要打。”十岁红愤怒地吼叫着,继续打门。
“不准打!我命令你离开。”胖姐也真的动了肝火,加大嗓门地吼叫。
“我就是要打开庙门,砸烂那尊大菩萨!”
“快来人啊!把她抓起来!”
剧团的女同志闻声赶了过来,强行把十岁红从庙门前拖走,但吵架并没因此而终止,反而越吵越凶。姚秀芝实在忍不住了,走到近前,请求胖姐放开十岁红。胖姐一看是姚秀芝,顿时又来了火气,指责她钻空子,想把十岁红拉过去,搞一方面军的小宗派,反对张国焘。她气势汹汹地说:
“我警告你,想把人拉走,办不到!”
“我不是这个意思,”姚秀芝急忙辩解,“听我说,十岁红自有打庙门的原因。”
“什么原因?”胖姐打断了姚秀芝的话,“还不是想破坏党的宗教政策?”
“不是!”
突然传来了一声怒吼,震得争吵不休的女演员收话无声,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庙院的入门处。李奇伟和常浩严肃地伫立在门口,龙海满脸怒气走到近前,没头没脑地大吼:
“你们知道吗?敌人把她藏在了这尊菩萨的肚子里,是我们把她救活的!”
这时,十岁红委屈地哭了。大家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大眼瞪小眼地看着,火气十足的胖姐,也向姚秀芝投去了求援的目光。待到姚秀芝讲完十岁红的悲惨遭遇后,胖姐走到十岁红的跟前,真诚地说:
“对不起,就原谅我这个有口无心的大姐吧!”
十岁红望着胖姐悔恨交加的表情,蓦地伸出双手,紧紧地抱住了她,激动地说:
“我也有不对的地方。”
李奇伟是陪着常浩赶来检查筹粮工作的,由于得了雪盲症,不能继续在风雪中行军,便来喇嘛庙避风躲雪、吃饭打尖。他们一进门就遇上了吵架,常浩真想大发一通脾气,批评她们还有闲力气争吵。但是当他听了十岁红的经历,看到她和胖姐紧紧拥抱的情景,暗自说:
“这就是我们的同志啊!”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幺妹不行了!”大家又一窝蜂地围拢过去。只见幺妹依偎在大庙的墙角下,浑身哆嗦着,嘴唇也变了颜色。姚秀芝急忙脱下自己的棉上衣,披在幺妹的身上。胖姐把幺妹抱在自己的怀里,不住声地叫着:
“幺妹!快醒醒……”
常浩一见姚秀芝仅穿着一件毛衣,冻得打着哆嗦,匆忙脱下自己的棉大衣,盖在幺妹的身上,随手拿起姚秀芝的棉上衣,送到她的面前,说:
“穿上吧!你会扛不住的。”
姚秀芝慌忙接过棉衣,披在身上,没说一句话,就低着头躲到一边去了。
幺妹终于恢复了知觉,胖姐高兴极了,泪流满面地叫着“幺妹!你可活了”。幺妹看了看围在身边的同志,又望了一眼抱着自己的胖姐,嘴唇依然哆嗦着,有气无力地说:
“我……饿……”
常浩当即下达命令:开饭。但是,当他看见筹粮的同志们已经没有下肚的东西时,难过地差点落下泪来。他又严肃地命令:
“龙海!把我们三个人的饭拿出来,分给大家吃。”
龙海迅速解开背包,取出不多的大米饭团,分到每个人的手里,可大家谁也不带头先吃一口。胖姐把一个冰凉的饭团送到幺妹的嘴边,凄楚地说:
“吃吧!这是首长的干粮。”
“不!我……不吃……”幺妹摇着头说。
常浩听后鼻子有点酸楚,他低沉地说:
“吃吧!你们为部队筹集到了那么多的粮食,可自己饿得差点送了命。”
幺妹对人生的需求实在是太少了!常浩这么一说,她的心中就算得到了最大的满足。当她想到这不多的米饭是首长的干粮时,又连忙摇着头说:
“今天,我们没有筹到粮食,再吃首长的干粮,心里是有愧的。”
“不!不!”常浩忙把自己手中的饭团,送到那张冻紫了嘴唇的口里,“要说有愧,是我们。这白米饭是你们筹来的,可你们却饿着肚子!”
“首长!别这样说,我吃,我吃……”
常浩看着幺妹香甜地吃着,沉重的心才感到有些轻松。
这时龙海走到姚秀芝的面前,捧着所剩不多的米饭,低着头,矛盾地说:
“吃饭吧!”
姚秀芝毫无反应。
龙海抬起头,看见姚秀芝依偎在廊檐下边的柱子上,凝视着前方。不知何时风雪住了,身披银铠银甲的夹金山巍然屹立着。他明白了姚秀芝的心,异常痛苦地自语:“我们为什么又来到了夹金山啊?”此刻他忘记了姚秀芝是个不守节的女人,更忘记了她是自己看押的囚徒,无比伤感地说:
“姚老师!别再想过雪山那阵子的事啦,快把这口饭团吃了吧?”
但是,姚秀芝怎能不想呢!不到半年时间,苦妹子和老马同志都献出了生命,张华男死活不知,霍大姐和彤儿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两大主力红军却分了家,一个北上,一个南下,而自己依然当着红军队伍中的囚徒,又来到了夹金山下,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姚老师!你吃吧……”龙海催促道。
“我不饿,你吃。”
“不!你饿了,姚老师,你快吃吧。”
姚秀芝很久没有听到龙海和自己这样说话了。她知道这位憨直的彝族战士的心里是不好过的,她双手接过龙海手中的饭团,并请他坐在自己的身旁,问道:
“龙海,你猜我在想些什么?”
“想当初我们过雪山的事呗!”
“不全是想这些事!”
“那……你还想些什么呢?”
“我想,为什么又回到夹金山下来了?”
“让川军给逼到这儿来的呗!”
“当初,我们为什么要翻过这座夹金山呢?”
“还不是为了北上抗日,闹革命。”
“这夹金山的下边有日本鬼子吗?”
“这还用问!”
这时,远在一边的十岁红也身不由己地走过来,姚秀芝把手中的饭团递过去,感慨地说:
“当初,你是我们翻越夹金雪山的功臣,这饭团就送给你吃吧。”
“我算什么功臣!”十岁红顿时来了气,“我舍生忘死地给红军带路,可他们呢,却闹着分家,又把红军引到了这雪山下边!”
“那,我们该怎么办呢?”姚秀芝有意地问。
“我能有什么办法?这样下去,不是饿死,就是冻死!”十岁红牢骚满腹地说。
“龙海,你说呢?”
“我同意她的意见。”龙海长长地叹了口气,似乎想把满腹的怨气全都吐出来。接着又摇摇头,十分沮丧地说,“那面是数倍于我的川军,这面是一个连着一个的雪山,要吃没吃的,要喝没喝的,这样下去,只有死路一条了。”
不知什么时候,李奇伟溜到了他们的背后,他一听龙海的话,立时火冒三丈,雷霆大发地说:
“不准在私下散布革命的悲观情绪!”
龙海和十岁红惊得慌忙转过身来,一看李奇伟那暴怒的神情,吓得不知所措。
姚秀芝不慌不忙地转过身来,两道犹如利剑的目光,射向李奇伟的脸上。她声音不高,却很有分量地质问:
“这怎么能叫散布革命的悲观情绪呢?请问:我们从何处招募新兵?又从何处筹集粮食?在这茫茫的大雪山下边闹的什么革命?”
李奇伟自然没法回答这样的问题,更不知道该如何解决这些问题。但是他认为姚秀芝是利用革命遭到挫折的时机,有意发动不明真相的同志攻击临时中央,动摇张国焘的领导地位,因此他声嘶力竭地说:
“不准你为中央右倾逃跑路线翻案!我们南下路线是正确的!!”
“有理不在声高!”姚秀芝心平气和地说,“请你问问龙海、十岁红这些翻过雪山的同志,我们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忍饥挨饿?是为了革命吗?不!完全是为了消极躲避敌人的追击。另外,你能指出引导革命走向胜利的方向吗?”
“住口!住口!”
“不准你把矛头指向临时中央!”
“不准你煽动群众反对我们的张主席!”
随着李奇伟无理的吼叫,筹粮的同志们都围拢过来,除了少数随声附和外,大多数同志一言不发,连胖姐这样的大炮,也没有说一句指责姚秀芝的话。李奇伟非常恼火,可又不知如何指使别人围攻姚秀芝。他一眼看见了神态严肃的常浩,就像捞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大声地说:
“老常同志,姚秀芝破坏革命,你看该如何处理?”
常浩沉吟了片刻,却说了这样一句话:
“现在不是处理这些问题的时候,全体整队,立刻返回驻地。”
李奇伟感到失了面子,但又不能发作,把脸一沉,二话没说,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去。常浩向龙海使了个眼色,龙海快步追了过去,搀扶着害了雪盲症的李奇伟上路了。
红军剧团的同志们离开了喇嘛庙,一个个踏着深深的积雪,紧紧地抄着双手,缩着脖子,艰难地向前走着。走在最后面的是胖姐和十岁红,一人挽着幺妹一只胳膊,几乎就是架着走。没走半个小时,胖姐和十岁红累得汗流满面,幺妹也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当姚秀芝提议大家轮换背着幺妹走的时候,常浩下达了命令:
“龙海!你来背着幺妹走。”
龙海快步走到幺妹跟前,转身蹲在雪地上,请求幺妹趴在他的背上,可幺妹说什么也不肯。姚秀芝强行把幺妹放在了龙海的背上,只见龙海把身子一挺,背着幺妹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
李奇伟得了雪盲症,在雪地上行军等于是半个盲人。龙海离去以后,他走路十分困难,不慎摔倒在雪地上,胖姐惊叫了一声“李副部长!”快步跑到了跟前,一把扶起了他。
常浩看着这寻常的同志友爱,脑海中忽然生出了这样一个念头:李奇伟既然和姚秀芝离异了,还应当找一个妻子。如果这位胖姐能和他结合在一起,也堪称是一对革命的夫妻。可是令他吃惊的是,当胖姐热情地要搀扶李奇伟行军的时候,却遭到了这位雪盲病人的拒绝。他暗自问:
“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女人的心是细的。在男女问题上,妻子对丈夫的观察更是细微、准确的。这些天来,姚秀芝注意到了李奇伟对女同志的举动,一种特殊的情感在折磨着她的心。为了证明自己的观察是正确的,她把胖姐叫了过来,说胖姐的力气大,可以轮换着背幺妹。接着,又把十岁红支了过去。李奇伟客气了几句,便紧紧抓住十岁红的手向前走去了。胖姐可有点气不过,噘着嘴自语:
“我看啊,十岁红的身上准是有粮食,解馋带管饿!”
这等于在姚秀芝的心上又重重地砍了一刀,永远地结束了她对李奇伟的美好的回忆!
幺妹回到驻地以后,就病倒在了**,身上烧得像是火炭似的。为了看护幺妹,姚秀芝从和十岁红合住的屋中搬出来,与胖姐日夜守在幺妹的身边。幺妹烧到第三天的中午,她的心终于停止了跳动。胖姐于悲恸之中,请求姚秀芝通知十岁红,要她把幺妹病逝的消息报告李奇伟,准备召开追悼会。姚秀芝自然明白胖姐的良苦用心,遂遵命离去了。她刚刚走到原来住处的窗下,屋内就传出了一男一女的对话声:
“十岁红!难道你不相信我爱你的诚心吗?”
“相信!可你是副部长,我是……剧团里的演员,这……太不相配了。”
“为什么不相配呢?革命者的爱情,是反对门当户对的,只要两个人真心相爱就行。”
“这……不好吧?我……怎么对姚老师讲呢?”
“她和张华男同居,又和谁讲了呢?再说,我们是为了共产主义,共同建立的真正的爱情啊!”
“这……我都知道,不过,请你让我……再想一想……”
“还想什么?你不答应我的爱情,我……就跪在你的面前了!”
扑通下跪的响声,就像是一发重型炮弹,把气昏的姚秀芝震醒过来,她转身走了几步,蓦地又收住了脚步,转念一想,这是弱者的行为。当她隐隐听到胖姐哭幺妹的号啕声,她倏然转过身来,昂首挺胸地走进屋去,看着双腿跪在地上、两手紧紧抱住十岁红下肢的李奇伟,愤怒地说:“幺妹同志病死了,请副部长同志去看一下!”迅然转过身去,摇摇晃晃地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