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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徒的长征 王朝柱 3638 字 10天前

右路军中的一方面军独自北上了,剩下的四方面军可乱了营。广大指战员犹如坠入五里雾中,不知事情的原委,有人骂一方面军闹分裂,有人骂中央是“右倾机会主义”、“逃跑主义”。面对这亲人骂亲人的局面,姚秀芝心如刀绞,她真想对着能理解她的同志大哭一场,可又去哪儿找这样的同志呢?她明白自己此时的特殊处境,她是没有随一、三军团北上的一方面军的人。向这些同志们做解释工作吗?自己还闷在葫芦里,又怎样去说服人家呢!

她在痛苦中想到了张华男,又从他给中共中央写的信中想到了李奇伟,她禁不住地再次自问:“他还活着吗?万一他真的被江涛吞食了,我又该怎么办呢?作为一个生者,虽然是一名囚徒,又该对他做些什么呢?”最后,她决定找有关领导,呈上张华男的信,希望能尽快地为李奇伟平反昭雪,即使他已经魂游四方,对生者而言,也不失为一种最大的慰藉。

最怕的事情出现了!

姚秀芝走进领导的办公室,发现墙上贴着用白纸写成的横幅,上书“追悼李奇伟同志大会”。她愕然了,几乎失去了知觉,脑中呈现出一片空白……她呼唤了一声“奇伟”,便号啕大哭起来。

负责安排简易治丧的同志们惊呆了,他们问清姚秀芝的身份后说,自从李奇伟坠入江涛以后,很多指战员纷纷来信,赞扬李奇伟临危受命架桥,不顾个人生死指挥红军过桥的壮举,并指出这一壮举就是最有说服力的证明材料——他不是托派,他是一个执著追求革命的忠诚战士,请求领导为他平反昭雪,追悼他的英雄业绩,激励红军指战员继往开来,革命不息。领导经过缜密地研究,决定今天上午为李奇伟同志召开追悼会。

姚秀芝在悲痛中得到了最大的安慰——党,终于认识了自己最忠诚的儿子。而姚秀芝这位常年受株连的囚徒,转瞬之间也变成了烈士的妻子,当即披戴上白花和黑纱,伫立在只有灵位、无而遗体的桌旁守灵,给这追悼会增添了悲哀的色彩。

追悼会开始了,参加追悼会的人也像是抽掉灵魂似的谁也不问死者为什么常年受害,只是随着司仪那低沉的声音,做着应该做的动作,因为大家似乎都习惯了这样一点:整人,或整死人是应该的;能为挨整的人平反,为被整死的人开追悼会,是一项至高无上的荣誉,无论是生者还是死者,都要为之感恩戴德。

这时,一位中年干部走到灵桌前,他就是红四方面军保卫局的主要负责人,名叫常浩,多年以来,专门负责审查李奇伟的托派案子。他无比沉痛地握了握姚秀芝的双手,随之发表了一篇千古绝妙的悼文:

“李奇伟同志为革命英勇献身了,我们活着的每一个人都非常怀念他。奇伟同志不能死而复生了,我们每一个生者都扪心自问一下,应该向他学些什么呢?我以为是他能顾全大局,忍辱负重,在最困难的时候继续革命,永远和党一条心!

“眼下,我们的中央突然带着一、三军团逃跑了,继续坚持他们的右倾机会主义路线。如果我们把李奇伟同志当做一面镜子,很好地照一照这些机会主义者的嘴脸,我们不就从中得到很多革命的启示吗?”

姚秀芝听着这篇顾左右而言他的悼文,内心巨大的悲痛淡化了,渐渐地代之而起的是一种愤慨!她禁不住地暗自责问:

“你是真的颂扬奇伟吗?不,你是在盗用美好的词句,掩饰你们迫害同志的罪行。一个自称为革命领导的人物,怎么能如此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呢?面对奇伟同志的灵牌,你们怎么没有一点歉疚呢?你怎么不扪心自问一下,在共产党人的道德法庭上,在马克思、列宁这两位执法官面前,自己应当承担什么样的罪责呢?

“如果说奇伟同志是一面镜子的话,不首先应当照一照你们吗?迫害同志、排斥异己、党同伐异的丑行,靠谎言能遮盖得住吗?你念这篇悼文的目的,无非是借颂扬死者的功业,达到让生者继续赞美你的目的,这是何等的无耻啊!

“啊!你终于道出了开追悼会的目的:咒骂中央是右倾机会主义路线,借用李奇伟甘愿挨整的事例,鼓动不明真相的指战员赞成你们的路线,支持你们南下的主张,如奇伟同志真有在天之灵,他会作何感想呢?我悲苦的心灵只有一个要求:不要利用死者来为你们的争斗服务了吧!”

常浩继续念着悼词:

“我们追悼奇伟同志,就是要学习他忍辱负重的优良品质,无条件地服从我们张主席的领导,坚决和中央的逃跑主义路线斗争到底!为了完成奇伟同志未竟的事业,我们坚决挥师南下,再过草地,在张主席的领导下,开创新的革命根据地!”

天哪!红军彻底分裂了,中国革命又将经受多少磨难啊!又有多少好同志将葬身在茫茫草地之中啊!奇伟,你离去了,你的英灵得到了超脱,再也不会为这些人为的争斗、无谓的牺牲而痛苦了!

“不,我们的灵魂将更加不安。”

突然,姚秀芝被这合唱似的齐声回答带入了幻景,她看到了老马、苦妹子、十岁红,还有那匹死在夕阳残照下的骏马,也从天边飘然飞来。从他们那严肃的神态可以猜出似乎都想说这些话:

“秀芝同志!我们都是云游长空的亡灵,但依然痴恋着我们的共同事业。当我们和追随陈胜的苦役、黄巢的麾下、李自成的同伙、洪秀全的结义兄弟畅谈过后,变得是那样的空灵!革命内部的斗争是痛苦的,但我们并无遗憾,因为历史前进了。”

姚秀芝望着这些死难的战友,悲凄之感越来越凝重了。她反思着这些空灵的肺腑之语,恍惚觉得不无道理,可精神上又似缠上了一道铁链。她为了能得到某种解脱,或者说是得到一种欲望的需求,她真想在这些亡灵中找到李奇伟,希冀他那热情的眼神能驱散顿生的寒流,给她就要结冰的心以温煦;希冀他能对着这些自诩为革命者的领导人,发表一大篇人生演讲,使得正在为祖国奋斗的后者振聋发聩,重新扬帆于苦海之中!但,她就是找不到那个期望的身影……

幻觉消逝了,战友的亡灵也结伴离去了,她没有看见李奇伟。她蓦地抬起头,奇迹出现了,李奇伟和龙海正站在追悼会场的门外。她以为这又是幻觉。但这不是幻梦,是现实。李奇伟没有沉入江底,龙海也真的战胜了汹涌的江涛。

那天,李奇伟坠江以后,他以顽强的毅力和江涛拼搏!虽说他生在江南,自幼爱在大风大浪中游泳,但他自从接受审查以来,已有好多年没有在江河中搏击了,再加上营养不良,体质下降,他无论如何用力,也难以敌住江水的冲击,他忽而被盖顶的江涛淹没,忽而被湍急的漩涡卷入水下,待到他被冲到江湾急转处的时候,已经筋疲力尽,被恶浪吞食到江心了。

龙海跳入江水以后,分不出哪是江涛激起的浪花,哪是敌机俯冲扫射溅起的水柱,他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救活这位架桥的红军工程师。他冲出交战的江面之后,凭借江涛把他推向峰巅的时刻四处寻觅,仍旧没有看见李奇伟的踪影。他猜测,可能人已被冲到下游去了。所以他一面大声疾呼:“李首长!”一面展臂击水,顺流而下,待他游过江流急转处的险隘之后,发现有一具“尸体”随流漂下,他飞快地游到近前,抱起“尸体”一看,惊得叫了一声“李首长!”遂又朝着一块平缓的江滩游去。

李奇伟得救了!他醒来的时候,看见龙海正双腿跪在他的身边,流着热泪呼喊着“李首长”。他无力地伸出双手,抱着龙海那粗壮的大腿,凄楚地说着:

“谢谢你救了我!”

龙海在山里长大,有着常人没有的适应山地生活的能力。他搀着李奇伟,沿着江岸奔走在山林中。饿了,采摘就要成熟的橘子、柿子、核桃等山果充饥;累了,就找个安全的山洞休息。当他们沿江走到那座浮桥前,这里早已人去地空,只有迫岸的江涛发出的嗡嗡响声。龙海望着浮桥的遗迹,不见了相连的竹筏,只有两条粗粗的牦牛皮绳依然如故,就像是两条黑黑的水蛇,浮游在江面上。他俯身抓起一条牦牛皮绳,用力拽了拽,高兴地说:

“首长!我们可以安全过江了。”

李奇伟真有些望江生畏了,他望着龙海手中的牦牛皮绳,十分感伤地摇了摇头,似乎是在说:“就靠抓住这根牦牛皮绳子过江?我可没有这样的勇气!”

龙海一向寡言,他看着李奇伟疑惑的表情没说什么,从桥头的地上捡了一把丢下的刺刀,很快就砍来了一抱竹子和藤条,不声不响地劈啊编啊,不到半天工夫,就编了一个长方形的大竹筐,小心地放到江水里,自己抓住牦牛皮绳子跳到竹筐里,转过身来笑着说:

“首长!请上浮船吧。”

李奇伟纵身跳到竹筐里,一只手紧紧抓住牦牛皮绳,一只手用力一挥,像首长发布命令那样,说了一句“开船!”竹筐便平平稳稳、慢慢悠悠地向对岸漂去。李奇伟望着龙海那憨厚而又聪明的样儿,会心地笑了。

李奇伟和龙海赶到新的驻地,正遇上为他开追悼会,他真是百感交集啊!他制止了憨笑不止的龙海,默默地伫立在门外,看着追悼会将如何进行。

当他听到常浩念道:“李奇伟同志为革命英勇献身了,我们活着的每一个人都非常怀念他”的时候,他暗自激动地说:

“党啊!我亲爱的母亲,你终于认识了自己的儿子……子不嫌母丑,孩子不记恨父母的打骂,我只要活着一天,就要为着你的光辉未来奋斗不息!”

当他听“应该向他学些什么呢?我以为是他能顾全大局,忍辱负重,在最困难的逆境中继续革命,永远和党一条心”的时候,他认为这就是组织上给他做的盖棺定论,他更感动了:

“感谢党组织,我要继续不懈地奋斗到底!”

往下,他却越听越糊涂了,“为了完成奇伟同志未竟的事业,我们坚决挥师南下,再过草地,在张主席的领导下,开创新的革命根据地!”这时,突然他被一声“奇伟”的哭喊惊醒了,只见姚秀芝热泪纵横、踉踉跄跄地向他扑来……

追悼会终止了。

参加追悼会的人惊呆了。

常浩停止了念悼文,神色木然。

姚秀芝扑到了李奇伟的面前。李奇伟目光清冷,一言未发。姚秀芝暗想:

“难道他真的不原谅我和张华男的过失?”

还是这位主祭人常浩有着异乎寻常的应变能力,未等姚秀芝和李奇伟说一句话,他就抢先宣布了下面的三条:

一、追悼会到此结束,参加追悼会的人立即回到单位,做好重过草地的准备;

二、李奇伟依然是我们的英雄,随我去办公室谈今后的工作;

三、明天就要过草地了,龙海把我的住房安排一下,让李奇伟和姚秀芝这对患难夫妻,过一个幸福的夜晚。

姚秀芝完全沉湎于蜜的海洋中了!

姚秀芝随龙海走进一座喇嘛庙一间铺陈华贵的厢房里,她望着憨厚的龙海,劝他去休息,准备过草地的用品。龙海不能理解姚秀芝此刻的心情,说什么也不离去,要求帮助收拾屋子。姚秀芝只好笑着说:

“收拾屋子的事我干,你就坐在一边,给我讲讲你们脱险的经历吧。”

龙海不善言谈,再加上他把任何壮举都看得平淡无奇,三言两语就说完了。姚秀芝看着坐立不安的龙海,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被褥,笑着说:

“结束战斗!龙海,你看还需要收拾哪些地方?”

龙海仅仅是奉命行事,只要主人说声满意了,他还巴不得早些离去呢!他憨厚地笑了笑,说了句“那……你就等李首长吧!”遂转身走出了房门。

姚秀芝伫立在屋中,又仔细地打量这间卧室,她觉得是那样的熟悉,可一时又想不出在何处见过这样的喇嘛住房了。噢,想起来了,和当年苦妹子与欧阳琼雪山下相会的卧室差不多。不知何因,她一想到苦妹子亲手处决欧阳琼的往事,她又觉得在这间卧室里和李奇伟过夜是很不吉利的,但一想到和李奇伟桥头相会的情景,又自我嘲弄似的笑了。

夫妻相聚,是人间极平常的事情,对姚秀芝来说,却是非常艰难的了。她和李奇伟分别八年,每人都做着囚徒的美梦,然而大梦醒来,又是严酷的审讯。她望着这宽宽的木床,厚厚的被褥,渐渐地又想起了巴黎的新婚之夜,武汉时的分别情景,那时也有这样的床褥,但仔细想来,没有哪一张床褥,会给她带来像今夜的幸福和心酸!这大概就是世人常说的那句谚语吧:

“得来容易的忘却得快,苦尽换得甘甜来。”

幸福是什么?是心湖中**起的涟漪。可是今天的姚秀芝,虽说结婚已经十年了,她却生平第一次尝到这种幸福的滋味,她于这种欲醉欲仙的感受中,忘却了自己的存在,也忘却这些年所经历的各种艰苦,她只有一个想法:

“奇伟快回到我的身边来吧!”

天完全黑了,龙海给她和奇伟送来了过草地用的炒面,可李奇伟还是没有回来。她独自伫立在房中,望着那盏摇曳的酥油灯,心里又掠过一片疑云:“他为什么还不回到我的身旁来呢?难道他不愿这样的相会吗?”有顷,她又理智地自我安慰说:

“瞎想些什么,领导一定把最重的担子压在了他的肩上,他正和领导研究如何挑这副重担呢!等吧,迟来的夫妻相会,将是更加的幸福。”

姚秀芝完全猜对了,又完全猜错了。

革命的策略和政客手段,有时是很难区别的。常浩为李奇伟开追悼会的目的,可以概括成这样的一句话:为死者树碑给活人看。为李奇伟写传是为了鼓动不明真相的同志反对中央,同意他们南下的路线。李奇伟意外地活着回来了,如果还像过去那样对待李奇伟,一定会失去民心,如果李奇伟站在中央的路线上,坚决反对南下路线,这岂不又打了自己一个嘴巴?怎么办呢?常浩自有妙计在心,遂决定和李奇伟进行这次长谈。

李奇伟常年处于审查之中,完全不了解上层的斗争。加之中央的负责同志分散各地,难以集中,从客观上形成了山头主义,使每个党员奴隶地认为上司就是党,上司就是代表党发号施令的。因此,李奇伟听说遵义会议后的党中央未和四方面军联系,也未预先征得第三国际的认可,就轻易地同意了常浩的观点,指责北上是逃跑主义路线。结果,常浩的目的达到了,他紧紧握着李奇伟的手,满意地说:

“好!一块干吧。职务问题嘛,等过了草地,见到我们的张主席以后再定。”

李奇伟激动得好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常浩望着李奇伟那感激的表情,轻松地说:

“天不早了!快去和分散多年的夫人温存温存吧。”

“不!”李奇伟异常坚定地说,但当他一看常浩那惊愕的神色,忙又补充说:“现在是革命的紧急关头,不是夫妻温存的时候!”

常浩突然大笑起来,笑得李奇伟活像是个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蓦地收住笑声,故作幽默地说:

“奇伟同志!共产党人可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教徒,去满足一下人的七情六欲吧!”

秋夜颇有些凉意了,李奇伟却解开了风纪扣,敞开衣襟,让凉飕飕的夜风尽情地吹打着。喇嘛庙的铃声叮咚作响,由远而近,告诉他会见久别的妻子的地方就要到了。他收住了脚步,看了看披着夜纱的庙宇,踟蹰片刻,又有些犹豫地迈开了步子。

李奇伟放轻脚步,走进非常干净的卧室,炕上早已铺好被褥,姚秀芝坐在炕沿上,痴痴地看着摇曳的灯光,从她那红晕的面颊可以猜出,她深深地沉入了幸福的遐想中,连丈夫已经走进卧室都不曾发觉。忽然,一阵乍起的夜风涌进屋来,李奇伟禁不住地打了个寒噤,又响亮地打了个喷嚏。姚秀芝闻声抬头,好似触了电,腾地站起身来,惊喜地叫了一声“奇伟!”一跃扑到了李奇伟的怀抱里,紧紧地抱着那瘦瘦的身躯,不住声地说着:

“亲爱的!我们总算又到一起了……”

李奇伟异常地冷淡,他的身子木然不动,两手垂着,两眼呆滞,毫无一点表情,任姚秀芝疯了似的揉着他的身子,翘着脚跟,伸长颈项,亲吻他那冰凉的面颊、额头、嘴唇……

姚秀芝终于结束了这“一头热”的见面礼,她热泪纵横,有些模糊地望着李奇伟那冷冰冰的表情,暗自痛苦地想:“奇伟受的委屈太多了,连夫妻相聚的现实都不敢相信了!”为此,她又挑逗似的亲了亲他满是胡楂儿的下巴颏,温情地说:

“亲爱的,快从苦海中爬上岸来吧,让我们一起饱饮这幸福的甘露!”

李奇伟依然不动。

“亲爱的,我是秀芝啊!看,我铺好了被子,足足等了你大半夜了。”

李奇伟还是没有表情。

“你这是怎么了?我是你的秀芝啊!”

李奇伟徐徐地抬起双手,轻轻地推开了姚秀芝。

姚秀芝惊得瞠目结舌,哆嗦地叫了一声“奇伟!”又紧紧地抱住了李奇伟的身躯。

李奇伟满面的阴云化作怒色,用力推开了姚秀芝,从鼻孔中挤出一个“哼”字。

姚秀芝惊呆了,她望着怒气满面的李奇伟,失声地问:

“你……这是怎么啦?”

“这还用问我吗?”

“我……不知道你为何生气啊?”

“哼!说得有多好听。你和张华男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

“这还包得住吗?他所说的请你原谅他是什么意思?请我原谅他又是什么意思?”

“……”

“愣什么神啊!你既然原谅了他,为什么不能把原谅他的内容告诉我呢?”

姚秀芝是委屈,还是忏悔?泪水夺眶而出,沿着面颊无声地淌了下来。

“不要演戏了!不值钱的泪水,能洗净你那遍是污垢的心灵吗?”

姚秀芝咽下了泪水,昂起头,紧紧咬住嘴唇,像是一个得了疟疾的病人,全身发抖,欲要说些什么,又理智地封住了口。

李奇伟冷漠地笑了,近似下最后通牒地说:

“这出戏我不想看下去了,快把结果和盘说出来吧!”

姚秀芝冷静不下来,望着李奇伟那副严酷的尊容,禁不住地自问:“这就是我朝思暮想的丈夫吗?”她听着那阴阳怪气、充满着敌意的话语,又自问:“这就是我所爱的人吗?”无可奈何,她讲了和张华男的关系,最后啜泣着说:

“我对不起你,华男更对不起你,可我爱你的心没变,华男也是真诚地请你原谅的。”

“哈哈……”李奇伟一阵狂笑,说:“好一个爱我的心没有变,就是可以随意地和别人同居;如果原谅了夺走妻子的张华男,那我还算人吗?”

“你不能这样说华男,为了救你……”

“他几乎献出了生命!对吧?”

“对!可还不止这些……”姚秀芝匆忙取出张华男写的有关李奇伟的材料,“你看看他用热血画押的这份材料吧,心有多么真诚。”

李奇伟一把夺过这份材料,转瞬阅完,一边用手掂量着,一边鄙夷地冷笑着。

姚秀芝惊愕地看着,焦急地等待着结果。

突然,李奇伟边说“我不需要这样的旁证材料,我要的是还我洁身的老婆!”边把这份材料撕得粉碎,向空中撒去。

姚秀芝惊得不知所措,望着纷纷扬扬飘落的纸屑,本能地冲过去,伸出抖颤的双手边接纸屑边说:

“这是华男同志的一片心啊,你……不能这样做啊……”

“无耻!”李奇伟重重地打了姚秀芝一记耳光,说:“你就收下他这一片心吧!”转身愤愤然地大步走去了。

姚秀芝捂住遭打的面颊,惊愕地望着李奇伟的背影,她大呼了一声“天哪!”便昏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