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锡樵夫自说自话(1 / 1)

锡樵夫注意到了那些橱柜,好奇地想知道那里面装着什么东西,于是就走到其中一个面前,打开了橱门。橱里有几层搁架,在跟齐锡樵夫下巴一般高的那层架子上,这位君王看到了一颗脑袋 — 一颗看似玩偶的脑袋,只是略大一点儿。他很快就意识到那是一颗人头,正好跟锡樵夫面着。橱门刚一打开,脑袋上的那双眼睛就慢慢睁开,直盯着他看。

锡樵夫没有感到丝毫的惊讶,因为在奥兹国,人们随时都会遇见某种神奇的事情。

“我的天哪!”锡樵夫边说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觉得以前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你。早上好,先生!”

“很抱歉,我不认识你,”那颗脑袋回答道,“我有生以来从没见过你。”

“可是你那张脸我非常熟悉,”锡樵夫坚称道,“请原谅,我能问一下,你是否 — 呃 — 呃 — 是否以前有过躯干呢?”

“是啊,是曾经有过,”那颗脑袋回答道,“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都已经记不起了。难道你以为,”那张脸上露出了愉快的笑容,“我生来就像现在这样吗?天生会有一颗没有躯干的脑袋吗?”

“不,当然不会,”对方否定道,“可你的身体是怎么失去的呢?”

“嗯,详细情况我已记不起了,这事你得问库-克利普,”脑袋回答道。“这在你看来可能是有些奇怪,因为,自从我跟身体的其他部分脱离之后,我的记忆力就不怎么好。我仍然有脑子,智力也还像原来那么好,就是对以前自己经历过的一些事记不大清楚了。”

“你在这橱柜里待了多长时间?”国王问道。

“不知道。”

“那你就没有名字吗?”

“哦,有的,”脑袋说道。“从前大家都叫我尼克.乔坡。我那时是个樵夫,以砍柴为生。”

“噢,我的天哪!”锡樵夫吃惊地叫了起来。“如果你是尼克.乔坡的脑袋,那么你就是我 — 或者说我就是你 — 或者 — 或者 — 不管怎样,那我们又是什么关系呢?”

“别问我,”脑袋回答道。“对我来说,我并不急于和任何像你这样普通的人造人认什么亲戚。在你的同类人中,你可能是正常的,但你我并不是同类,你是铁皮做的。”

可怜的君王给弄得大惑不解,好一会儿只能默默地凝望着他原来的脑袋。他随后说道:“我跟你说实话吧,我在变成铁皮人以前长得并不难看。作为肉体的脑袋,你算得上是相貌堂堂。要是你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那就相当漂亮了。”

“瞧你说的,没人帮我忙,那我怎么给自己梳头呢?”脑袋愤愤不平地责问道。“我过去有胳膊时,我的头发总是梳得既光滑又整齐。但是自从跟我的身体分离之后,我的头发就一直乱七八糟的了,老库-克利普从来就没给我梳过头。”

“让我来跟他说说这件事吧,”锡樵夫说道。“芒齐金邦有位漂亮的姑娘叫妮咪.艾美,你还记得爱过她吗?”

“不记得,”脑袋回答道。“这问题问得非常愚蠢。据我所知,我身体里的心 — 当我有躯干的时候 — 可能还爱过什么人,但脑袋是不管爱不爱他人的,它是用来思考的。”

“哦,那么你思考吗?”

“我以前思考过。”

“你一定在这橱柜里关了好多年了吧。在这些年头里,你都在思考些什么呢?”

“什么也不思考。这又是个愚蠢的问题。你只要稍微想一下就会明白,我没有东西可以思考,除了橱柜里的这些木板之外。不过所有这些木板可供思考的东西,我不用多少时间就思考完了。因此,我当然就不再思考了。”

“你感到快乐吗?”

“快乐?什么是快乐?”

“你连快乐都不知道?”锡樵夫问道。

“它到底是圆的、方的、黑的、白的或别的什么形状,我压根儿就不知道。如果你能原谅我对它不感兴趣的话,我只能说,我对那玩意儿根本就不在乎。”

这些回答使锡樵夫感到莫名其妙。他的旅伴们都聚集在他的身后,一双双眼睛凝视着这颗脑袋,饶有兴趣地倾听着他俩的交谈。在这之前,他们一直没有打断他俩,因为大家觉得锡樵夫最有资格跟他自己的脑袋交谈,并重新认识它。

不过,铁皮士兵这时开腔了:“我不知道我以前的脑袋是否也碰巧放在其中某个橱柜里,”说着,他就动手打开所有的橱柜门。但在任何橱柜的架子上都没有找到他的脑袋。

“嗨,不用在意,”漫游者伍特说道,“不管怎样,我不敢想象有谁会想要一颗丢弃了的脑袋。”

“这位士兵为什么关心自己的脑袋,我是可以理解的,”七彩姑坚称道,一边在脏乱的作坊里不停地跳来跳去,直跳得她那彩色服饰在她纤细的身体周围形成一片云彩,“出于感情上的原因,一个人可能会再想看看自己以前的脑袋,就像人们喜欢故地重游一样。”

“然后再跟它吻别,”稻草人补充道。

“我希望那个铁皮家伙别试图跟我吻别!”锡樵夫以前的脑袋叫道。“我不明白你们这伙人有什么权利来打扰我的平静和舒适。”

“你可是属于我的,”锡樵夫声明道。

“才不是呢!”

“你和我是一体的。’

“我们毕竟已经分开了,”那颗脑袋宣称道。“让我对一个铁皮人感兴趣,那是不正常的。把橱门给关上,别来烦我!”

“没有想到我以前的脑袋竟会这么令人不愉快,”君王说道。“我 — 我为自己感到羞愧,我指的是你。”

“我自己拥有什么权利,我清楚得很,你应该感到庆幸才是,”脑袋反驳道。“在这个橱柜里,我过着简朴的生活,既宁静而有尊严。可是一群我不感兴趣的家伙打搅了我,令人不愉快的是他们而不是我。”

锡樵夫叹息着关上橱柜门,并倒上闩,转身离开。

“唉,”铁皮士兵说道,“乔坡朋友,如果我以前的脑袋对我也是这么冷淡、不友好的话,那我没有找到它倒是件庆幸的事儿。”

“没错,连我本人也对自己的脑袋感到十分意外,”铁皮国王沉思着说道。“我觉得从前那个血肉之躯的我脾气要温和得多啊。”

正在这时,白铁皮匠老库-克利普回来了,一见来了这么多客人,他似乎有些惊奇。库-克利普长得身材矮小、结实。他的两个衣袖一直挽到胳膊肘上面,露出了发达的肌肉。胸前围着一条长长的皮围裙,遮住了他整个身体的前面。让伍特感到惊讶的是,他走起路来居然不会踩到上面绊倒。库-克利普留着一把几乎跟围裙一样长的灰白胡子,头顶秃秃的,一双耳朵伸出脑袋,犹如两把扇子。明亮而闪烁的眼睛上架着一副大大的眼镜。不难看出,铁皮匠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也是个快乐而亲切的人。

“哦 — 嗬,”他大叫了起来,那声调欢快而低沉,“我的两个铁友人一起看我来了,非常欢迎你们和你们朋友的光临。我向你们保证,我为你们两个感到非常骄傲,你们是那么完美,这足以证明我是个技艺非凡的工匠。坐下,坐下,大家都坐下 — 哪儿能坐就坐哪儿 — 告诉我,是什么风把你们给吹来了。”

于是,他们找了地方坐下,还把以往的冒险经历全都告诉了他,心想他有可能会乐意知道的。库-克利普高兴地听到尼克.乔坡现在成了温齐王和奥泽玛的朋友,也对稻草人和七彩姑很感兴趣。

库-克利普让稻草人转过身来,好奇地打量了一番,然后用手拍了拍他身体的各个部位,接着说道:“你看上去确实不错,不过在我看来,你如果是铁皮的将会更加耐用,腿也会站得稳一些。你愿意让我……”

“别,千万别!”稻草人急忙打断他的话。“我就喜欢我现在这样。”

这位白铁皮匠对七彩姑说道:“你已经完美得再没有任何改进的余地了,亲爱的,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姑娘。就这么看着你也完全是一种幸福。”

“一位技术精湛的工匠竟能给出这样高的赞扬,”彩虹之女回答道,一边大笑着,一边在屋里屋外跳来跳去。

“那你希望我帮助的一定是这个男孩了,”库-克利普看着伍特说道。

“不是的,”伍特说道,“我们并不是上这儿来跟您拜师学艺的,而只是来跟你打听打听一点儿消息。”

于是,他们几个把寻找妮咪.艾美的情况分述了一遍。锡樵夫解释说,他已决定要娶艾美为妻,而艾美又在铁皮士兵没有不幸地锈住之前答应过要做他的新娘。讲完后,他们问库-克利普是否知道一些有关妮咪.艾美的情况。

“不完全清楚,”老人回答道,“不过我知道,当铁皮士兵没有像原来答应的那样来迎娶她时,她哭得很是伤心。看到姑娘流眼泪,老巫婆恼火极了,还用她那根弯曲的拐杖打过她,然后一瘸一拐地出门采魔变草药去了,打算把姑娘变成一个丑陋的老妇人,这样就没有人再会爱上她,或者愿意娶她了。就在她这次离家采草药途中,多萝西家的房子从天而降,压在了那恶毒的巫婆身上,把她变成了尘土,被风吹走了。我一听到这个好消息,就让妮咪.艾美找到了巫婆穿的那双银鞋,多萝西就穿着它到翡翠城去了。”

“没错,那双银鞋的事我们都知道,”稻草人说道。

“噢,”库-克利普继续说道,“在那以后,妮咪.艾美决定离开森林,去跟一些她认识的人住在一起。那些人在梦齐山上有一栋房子。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位姑娘了。”

“你知道她搬去一起住的梦齐山上的人叫什么吗?”锡樵夫问他。

“不知道,阿咪没有说她朋友的名字,我也没有问她。她把巫婆房子里能带走的东西都带走了,还说剩下的东西都给我。可是我到那儿一看,除了一些我不知道怎么使用的魔粉和一瓶魔胶外,没发现什么可拿的东西。”

“什么是魔胶?”伍特问道。

“那是一种魔药,用来粘合人们割破的伤口。很久以前,有一次我不小心切下了一根手指,我拿着手指到巫婆那儿,她拿出瓶子,用胶水替我把手指给粘上了。看见了吧!”他让他们看了看那根手指,“它仍像原来那么好使。我没有听说过其他任何人有过这种魔胶,尼克.乔坡被自己中魔的斧子砍成碎块,费特上尉被自己中魔的剑劈成碎块,巫婆当然不会替他们粘合起来,也不会让我用胶水替他们粘合起来,因为是她本人恶毒地在斧子和剑上施了魔法。我别无他法,只好用铁皮来给他们补作新的肢体。不过,如你们所见,铁皮还真管用,我敢肯定,对原来的肉体来说,铁皮身体一定是个巨大的改进。”

“确实如此,”铁皮士兵说道。

“我非常同意你的看法,”锡樵夫说道,“刚才,我碰巧在你的橱柜里看到了我以前的脑袋,它肯定不如我现在的这颗铁皮脑袋那么令人满意。”

“顺便问一句,”铁皮士兵说道,“我以前的脑袋怎么样了,库-克利普?”

“还有我俩身体的其他部分呢?”锡樵夫又加了一句。

“让我想想,”库-克利普回答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俩把大部分被砍掉的肢体都带给我了,我把它们放进了那个角落的桶里。你们一定没有把全部的肢体都拿来给我,因为,在我做乔坡费特时,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凑齐了必要的部件,最后不得不让他只有一条胳膊。”

“乔坡费特是谁呀?”伍特问道。

“啊,我没告诉过你们有关乔坡费特的事吗?”库-克利普高声叫道。“确实没有!他可是个相当怪的人。你们会有兴趣听我讲述有关乔坡费特的事儿。事情是这样发生的:在巫婆被压死、妮咪.艾美搬去和梦齐山上的朋友一起住以后,有一天,我在作坊里四处寻找一样东西,忽然看到了我从老巫婆家拿来的那瓶魔胶。这使我产生了这样一个想法,把你们两个人的肢体合起来,这些肢体当然仍和原来一样完好,看看自己是否能用它们创造出一个人来。如果做成了,我以后干活就多了一个帮手,我觉得,让尼克.乔坡和费特上尉的残肢派上一点儿实际用处是个不错的主意。在我的柜橱里有两颗非常完好的脑袋,在那个桶里有许多脚、腿和身体的其他部件,于是我就动手看看能做出了啥样来。首先,我拼凑出了一个躯干,用巫婆的魔胶把它粘住。这种胶非常管用,这是我工作中最困难的一部分,因为身体的部件不怎么配套,有的部件还没有。我就用费特上尉的这个部件,尼克.乔坡的那个部件,最后终于凑齐了一个相当像样的躯干,心和所有的部件一应俱全。”

“你把谁的心用在那个身体上了?”锡樵夫焦急地问道。

“这我可就说不上来了,因为每个部件上也没有贴上标签,心脏之间又看不出什么分别来。身体完成后,我在上面粘上了两条完整的腿和脚,一条是尼克.乔坡的,一条是费特上尉的,结果却发现一条腿短,另一条腿长,我就把长的那条修剪得跟短的那条一样。可遗憾的是,我发现只有一条胳膊。桶里多出一条腿,可只有一条胳膊。把这条胳膊粘上身体后,我就准备去拿脑袋,这时我感到有些犯难,不知道该用哪一颗脑袋。最后,我闭上眼睛伸手到橱架上去摸,就把先摸到的那颗脑袋粘在了我做的新人身上了。”

“那是我的脑袋!”铁皮士兵闷闷不乐地声称道。

“不对,那是我的,”库-克利普坚称道。“因为我已经用另外一颗脑袋 — 你现在身上这颗美丽的脑袋 — 换下了那一颗。等胶水干了以后,一个有趣的人做成了。我给他起名叫乔坡费特,这个名字取自尼克.乔坡和费特上尉两人的名字,因为他是由你们两个的残肢合成的。乔坡费特是个有趣的人,这我说过,但他也是个不合群的伙伴。因为我只给了他一条胳膊,他抱怨得十分厉害 — 好像那是我的过错似的!— 我从邻居那儿给他要来一套芒齐金蓝衣服,他还因为不合身而咕哝个不停。”

“哦,那是因为他用的是我原来的那颗脑袋,”铁皮士兵评论道。“我记得那颗脑袋对衣服一向都特别挑剔。”

“作为助手,”老白铁皮匠继续说道,“乔坡费特并不适当。他使用工具时笨手笨脚的,而且老喊肚子饿。他一天不吃八顿饭,都要吃六顿,所以我怀疑自己是不是没有把他的内脏安装到位。乔坡费特吃得太多,结果给我留下的实在太少,所以当他有一天向我暗示,说他想出去闯**一番、探探险,我求之不得,于是就让他离开了。临走前,我在他断臂的地方给他安上了一条铁皮胳膊,这使他非常高兴,就这样我们有好地分了手。

“乔坡费特后来怎么样了?”稻草人问道。

“我再也没听到过有关他的什么消息。他动身朝东边而去,进入了芒齐金邦的大平原,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他。”

“我好像觉得,”锡樵夫若有所思地说道,“你用我俩的残肢做出一个人不是太对,因为乔坡费特要跟我俩攀亲的话,那他显然是有理由的呀。”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库-克利普轻松愉快地劝道,“你们二位不大可能会碰上那家伙的。即使是碰上了,他也不知道自已是由谁拼凑成的,因为我从没向他透露过他的诞生秘密。事实上,只有你们知道此事,如果你们愿意,可以让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

“别再去想什么乔坡费特的事儿了,”稻草人说道。“我们的任务是找到可怜的妮咪.艾美,让她挑选自己的铁皮丈夫。按照库-克利普提供的信息来看,我们必须到梦齐山去。”

“如果是这样打算的,那我们就立即动身吧,”伍特建议道。

于是,他们都走到屋外,看见七彩姑还在树林间一边跳舞,一边跟小鸟说话,一边开心地笑着,那高兴劲儿,就跟没有失去彩虹和那些仙姐仙妹们分开一样。

他们告诉她,说他们要去梦齐山,她回答道:“那太好了。在那儿、在这儿和在别的任何地方,我也一样可以找到彩虹的。反正这完全取决于天气。你们看天像要下雨的样子吗?”

大伙儿都摇头,七彩姑又笑了。等他们重新踏上旅途时,她一边跳着,一边在后紧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