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人类的“蝙蝠雷达”(1 / 1)

在耶鲁大学学习的同时,我也在摸索家庭生活的奥秘。成年后,我除了精神病院的室友外,就只跟比尔一起住过。

我跟比尔的共同兴趣比我想象中还要多。我们对社会学理论、古典音乐和苏格兰乡村舞蹈都非常着迷;我们喜欢阅读并进行探讨;我们喜欢鸟类和户外活动—园艺、散步、徒步旅行等。此外,我们还花了数年时间进行个人心理治疗。不健全的家庭让我们无法适应成年生活,我们知道自己需要帮助。尽管我们很清楚自己不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但当我们不可避免地发现自己越来越像我们不想成为的样子,对于如何做出改变,我们几乎一无所知,而通常我们都固执己见。

我爱上比尔并不是偶然的,这种情况是可预测的,根据一种直觉导航系统—人类的“蝙蝠雷达”,受伤的人会互相吸引。无论人们多么努力避免被毁灭性的思维模式入侵,或他们以为他们开发的配对筛选系统多么精密复杂,像蝙蝠雷达那样,直觉导航系统往往是关系背后的驱动力。

虽然我对比尔的家庭背景了解并不太多,但偶尔可以从他提及的家事中了解到他的家庭也是个麻烦家庭。比尔的母亲是他父亲的第二任妻子,比尔是五个孩子中最小的一个,他有两个同父异母、比他年长很多的哥哥、姐姐,还有两个亲哥哥。比尔出生时,他的两个亲哥哥分别是6岁和4岁。

和比尔结婚后不久,一位嫂嫂跟我说了一些比尔家里的事,这些事是比尔的父亲临终前告诉她的。在比尔的父母有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时,他们计划要创造出一个天才,并对此确信无疑。大儿子萨姆两岁时,他们认为他虽然很聪明,但还不是他们心目中的天才,所以他们决定再次尝试。二儿子巴克斯特,满足了他们的要求。他长大后成了一名很有成就,但性格有点古怪的科学家。为了让计划更加完满,他们原本希望比尔会是个女孩。

比尔一直都在苦苦挣扎,寻找着自我。他是个聪明的、多才多艺的人,比起科学家,他更像是个艺术家。无论对自己还是他人,他都追求完美,并倾向于鄙视任何不符合他要求的事物。他几乎无时无刻不在诟病他母亲那苛刻、跋扈的说话方式,不仅向朋友抱怨,有时甚至还对刚认识的人说起。他经常提到她说的一句话,那句话在他6岁之前就已深深植入他的脑海,“你真是要多坏有多坏。”(当时他偷喝了几口放在冰箱里的牛奶,嘴上留着“白胡子”,被他妈妈抓了个正着)。所以可以预料得到,比尔并不能很好地接受别人的批评。

我们结婚后约一年的时候,有一天,比尔说他想订购一些盆栽玫瑰。他给我看了一本精致的花园图录,上面印着红色、粉红色、桃黄色的花朵照片,漂亮又完美。不管比尔想做什么,我几乎都能先挑出问题来,但这个提议看上去还不错。

比尔还是那么富有创造力,他把在厨房地板下面的地窖里安装了三排生长灯,这里就是育花房了。收到20株玫瑰花苗后,他在地下室凹凸不平的泥土地上摆了一排排绿色的塑料盆,离生长灯四英尺。我虽然没想过在哪里种这些玫瑰,但对眼前的情景还是感到吃惊—它们被种在室内,平时根本看不到。如果我想看看它们,还必须去地下室看,这让我更加失望。

几个星期过去了,许多玫瑰的枝叶已经失去了原有的光彩。它们有的蔫了,因为比尔有时会忘记浇水;有的也开了,但几乎没有一株开成图册上展示的那种盛放的样子;还有几株死了。

我们每周都固定去一次商店,购买生活用品。有一天下午,我们刚买完东西回到家,比尔建议再买些玫瑰苗,把原来那些死了的扔掉。

“我不太喜欢在地下室种花的想法。”我告诉他,“我觉得它们像被关在地牢里。”

比尔没有说话,但他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他抓起购物袋,大步走进屋里。

收拾罐头和麦片时,比尔狠狠地甩上橱柜门。他不说话,但他的表情并不难看懂。我不知道我怎么得罪了他,但我知道我肯定是得罪他了。我没有直接问他。

房子太小了,我们无法真正避开彼此。我努力避免跟他碰面,但这并不奏效。过了很久,为了表示抱歉,我明确地跟他说,不管我做了什么令他不快,我都不是有意要让他难过。我表现得特别友好,还倒好茶端给他。我夸他说:“你穿的这件衬衫很帅”。他盯着我,仿佛我是一头长了两个脑袋、一脸痘的猪。

“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你还指望我表现得友好些?”

“我心里怎么想了?我只是在夸你啊。”

“你为什么要请一个狱卒喝茶?”

“狱卒?这是从何说起?”我提高了声音。

“你说我囚禁了玫瑰。如果我那么无情,那你肯定也受不了我。”

“我并不是说你无情。我绝对不会那么说你。”

“你说得很清楚。”

无论我如何解释,比尔执拗地认定我把他看成一个冷酷的狱卒,那些玫瑰就是受害者。几天过去了,他还在生闷气。

自我最初说了那些话后,大约过了一周,我们又从超市回来,把东西放到厨房里。比尔没有说话。

“你还在生气啊?”我无比温柔地问道。

“我只是这里的狱卒。”

真是幼稚死了,我想,蠢蛋。每个字都好像扎进我心里的巨大而尖利的冰柱。我厌倦了他一直生闷气,并对我不依不饶的样子。我真想咬掉他的头!

然而,我什么也没说。伤害他的感情和自尊令我感到害怕。当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办时,他又摔了橱柜的门。泄愤的摔打声让我无法正常思考,我的心中充满了愤怒,就像在医院期间把头往墙上撞的那种愤怒。我冲进浴室,砰地关上门。我用力咬着手指,拇指指甲两边的肉上留下了深深的红色牙印。

过了一会儿,我的手变得酸疼,但我已经平静下来。疼痛吸收了我的愤怒。我努力回想,却想不起自己为什么生气。

“你说明天你几点开始上课来着?”我回到厨房问道。比尔已经放好了生活用品,准备喂猫。“晚餐我来做意大利面和肉丸吧。”看他没有回应,我补充道。

比尔把开罐器扔到厨房台上。“随便你!”他说。啪!他把一罐豪华版“喜跃”海鲜猫粮用力倒在塑料盘上,然后拿起刀,像拿匕首一样把猫粮切成小块,放到我们的猫—曼宝—面前。我没理比尔,也没理喵喵叫的曼宝。

我得先去煮点水了……还有几个新鲜西红柿可以用来做酱汁……

我有自己的一套处事理论:如果我努力营造一种和谐的家庭氛围,那它就会成为现实。我不会再生气,而当比尔看到我营造的和谐气氛时,他会很感激我。我为他做晚餐,这会让他感受到我的爱。无论发生过什么都不再重要了。

“我爱你。”我说道,把餐盘放在他的面前。

“你知道我特别讨厌你这样!”说着,他愤然离开了餐桌。

我得记住这招不管用,我悲伤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