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帜招展,军乐嘹亮。蒋介石一行莅临凤山中央官校,视察幼童兵总队。
上千名幼童兵在最高领袖面前挺胸凸肚,用稚气的童音齐声高唱:“领袖,领袖,伟大的领袖。您是大革命的导师,您是大时代的舵手。让我们服从您的领导,让我们团结在您的四周……领袖万岁,领袖万岁,我们永远跟您走,我们永远跟您走!”
蒋介石笑容满面,像个慈祥和蔼的老爷爷一样向着孩子们微笑挥手。
蒋介石、桂永清和孙立人、吴文芝、廖欣、柳丹青等分别与幼童兵围着菜盆,在坝子上吃午饭。
蒋介石坐在小凳上,先看看三个盆里的菜,然后笑容可掬地问身边的幼童兵:“孩子们,今天因为我来看望你们,学校才给你们加了菜,是不是这样啊?”
幼童兵笑着都不敢回答。
蒋介石指着揭均:“你带个头,你说,今天加没加菜?”
揭均鼓足勇气站起来,大声回答:“报告总统,今天加了菜,平时都是一盆菜,今天加了两盆。”
蒋介石问:“平时也有肉吗?”
揭均说:“有,平时是一个星期打一次小牙祭,像今天这样的打牙祭,双十节和过年的时候才有。”
“唔,说得很好。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报告总统,我叫揭均,还有两个月就满14岁了。”
“坐下,坐下说话。”
揭均坐下了,蒋介石却站了起来,他看着满坝子的人头,大声说道:“孩子们,我刚才问了揭均同学,他告诉我,你们平时只有1盆素菜,今天是3盆,加了两大盆荤菜,那是因为我来了,才临时加的。像今天这样的打牙祭,平时只有双十节和过年时才有。孩子们,我告诉你们,我们的国家目前还面临着很大的困难,经济上暂时还存在很多的问题。但是,财政情况再困难,也不能让你们的身体受到影响,孩子们正是发育的时候,正需要营养。从明天起,我会采取措施改善幼童兵的伙食,我保证,像这样的打牙祭,你们每个月就有1次。”
孩子们鼓起掌来。
揭均兴奋地领呼口号:“蒋总统万岁!”
午饭后,蒋介石一行在孙立人、吴文芝、廖欣、柳丹青等将军陪同下,静静地从一长排宿舍窗口前走过,看望午睡中的幼童兵。
墙上花花绿绿的壁报吸引了蒋介石的目光,一首短短的小诗跳入蒋介石的眼帘。诗歌名为《小兵之父》,作者正是刚才和蒋介石一个菜盆吃饭的揭均。
蒋介石上前几步,紧盯着诗歌轻轻念出了声:“无情的战火夺去了亲人生命,小小的我们变成了战争孤儿。可是,我们却一点也不孤单,因为,我们有着和父母一样关心我们的亲人,那就是我们全体幼童兵共同的父亲——孙总司令!”
蒋介石狠狠地瞪了孙立人一眼。
孙立人一愣,尴尬地:“总统,这是……娃娃们不懂事……”
蒋介石言道:“娃娃们不懂事情有可原,可管娃娃们的人不懂事,恐怕就不是一般性质的问题了。孙总司令,我说得对吗?”
“总统千万别误会……”
蒋介石脸一沉:“我意已定,这个幼童兵总队,已经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了。”
孙立人大惊:“总统!”
午餐后,蒋介石在官校军官俱乐部楼上休息,随同蒋前来官校视察的一大批高级将领和政要们在楼下大厅里围桌喝茶聊天。
孙立人气冲冲地带着陈良埙走进大厅。
桂永请主动搭话:“孙总司令脸色不好,谁惹你生气了?”
孙立人说:“桂总长,我要面见总统。仅仅因为一个幼童兵的一首小诗,便撤销我千辛万苦苦办起来的幼童兵总队,这太不公平!”
桂永清的脸板了起来:“没有必要了,撤销幼童兵总队的命令刚刚已经下达了,你执行吧。”
孙立人大怒:“必须给我一个理由!”
桂永清面露愠色:“放肆,难道美国人办的军校里培养出来的所谓高才生,就有资格这样蛮横无理地对待上司吗?”
孙立人毫不客气反唇相讥:“我这个美国人培养出来的高才生,可不会像黄埔校园里培养出来的学生那样会写《领袖歌》,更远远不及你桂总长八面玲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桂永清盛怒之下猛地在桌子上一拍,大喝道:“孙立人,我知道你对我升任参谋总长不服!你心存忌妒,恶语伤人,公然诽谤上司!”
孙立人火气更大,几下扒下将军服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掼:“桂总长,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
众高官面面相觑,无人敢置喙。
马步芳、彭孟辑、吴文芝、廖欣等将领明显对孙立人不满。
孙立人大声吩咐陈良埙:“陈秘书,马上具文呈报蒋总,幼童兵总队必须保存!”继对众将领高声言道,“这1300多名幼童兵,大都系国军英烈的后代,是在战乱中与父母亲人离散的孤雏,我的心愿,就是要把他们培养成国军未来的后备人才,而绝非训练什么孙家军。我孙立人为党为国为军之心,天日可昭,这次即便是遇上天王老子,我也决不允许他毁了我的幼童兵总队!”
桂永清一声冷笑,厉声道:“孙将军,军人说话尤其要注意分寸,命令解散幼童兵总队的是蒋总统!你也胆敢反对吗?”
孙立人说:“我从来没有,也绝对不会反对蒋总,但是,作为陆军总司令,在对待幼童兵总队这件事上,我会不遗余力,据理力争!”
“那我这个参谋总长现在就可以明确地通知你,从下月起我就停发幼童兵总队的军饷以及一切费用,我看你撤,还是不撤?”
孙立人痛心疾首:“你身为参谋总长,怎么能下这样的命令?这么多可怜的娃娃怎么办?你断了他们的经费,难道要逼着我把他们撵出官校,流落街头吗?”
桂永清说:“幼童兵的前程,总统已经作出更好的安排,他们中的优秀分子会被选送到复兴岗政工干部培训学校,天资平平的孩子会被送去兵工厂当学徒,将来有一技之长,可以养家糊口。其余的幼童兵,全部送往部队补充员额。”
孙立人大吼:“我孙立人办幼童兵总队就是培植孙家军,蒋经国把我的幼童兵弄到他办的政工学校就是为党为国,出于公心,我倒要问一句?这国民党到底是谁家的党?这中华民国到底是哪一家的国?你们这样做,真是蛮不讲理!欺人太甚!”
此言一出,将领们目瞪口呆!
孙立人狠狠瞪了桂永清一眼,拂袖而去。
等到孙立人大步离去后,大家才议论纷纷:
廖欣说:“孙立人也太不懂事了,为这么一群少不更事的毛孩子,居然不惜撕破脸和参谋总长大吵一架,而且语言如此犯冲。”
马步芳道:“仗着背后有美国人替他撑腰,骄横跋扈,目中无人,已到无以复加之地步。”
桂永清说:“我看他真是利令智昏了,人长、脚长、手也长!”
彭孟辑补了一句:“坏就坏在手长上!”
霏霏雨,淡淡风,桃花落地满路红。
1300余名幼童兵头戴尖顶斗笠,冒雨伫立在操场上。
孙立人、张佛千与吴文芝、廖欣两位官校主要领导,以及柳丹青、郭廷亮一帮教官们黯然神伤,默默地从幼童兵队列前走过。
孙立人千言万语终不能发,只能不停地用手拍拍挺立于两侧的幼童兵们的肩膀和小脸蛋。
一路走去,孩子们也全都深情地望着他们的总司令,他们全都已经知道今天是幼童兵的最后时刻。
孙立人、张佛千一行与吴文芝、廖欣、柳丹青、郭廷亮等教官登上检阅台,环视着下面黑压压一片的幼童兵。
孙立人的目光从他熟悉的幼童兵们的脸上逐一掠过,开口说道:“孩子们,幼童兵总队创办之日,我曾经站在这个检阅台上向你们公开承诺,我没有能耐保证让你们吃好,但一定想办法让每一个幼童兵吃饱。可是今天,我这个中华民国堂堂的陆军总司令却没能兑现自己的承诺!一个战士完不成任务会受到处分,一个将军打了败仗更应当为自己的无能负责。鉴于此,孙立人今天必须当着你们的面,对自己的言而无信进行必须的惩罚!”
令人震惊的一幕陡然出现,孙立人一左一右抡起巴掌,重重地抽打自己的脸颊。
站在第一排的揭均向着检阅台上的孙立人轰然跪下,发出一声撕心裂肺长声吆吆的痛呼:“爸——爸——!”
1300余名幼童兵全都跪了到雨地里,1300余条嗓子一齐发出的“爸——爸——!爸——爸——!”声撼天动地。
站在台上的吴文芝、廖欣神情阴沉。
张佛千、柳丹青、郭廷亮、以及台下的李冬青则全都泪光盈盈。
孙立人强忍泪水,言不由衷地说道:“我们敬爱的蒋总统考虑到不少幼童兵年龄太小,军中生活太辛苦,对你们的身体发育有不良影响,出于对全体幼童兵的爱护,所以决定撤销幼童兵总队,把其中的333名幼童兵转送复兴岗政工干部培训学校学习,年龄实在太小的进兵工厂当学徒,其余的幼童兵,分送部队补充员额……”
台下一片嚎啕之声。
孙立人继续说下去:“幼童兵的历史,在你们的一生中只有短短的三四年时间。但是,你们必须给我记住,培养教育你们的是国家,你们是中华民国的未来!今日分别之际,我送给每位幼童兵一张本人的照片,作为纪念。本总司令对你们唯一希望就是,长大成人以后,务必牢牢记住,国家与民族的利益,高于一切!”
孙立人刚走下检阅台,幼童兵又全部伏地跪送将军离去。
无论孙立人和教官们怎样劝告他们也不肯起来。
揭均等幼童兵们更是哭得一塌糊涂。
孙立人无奈,只得发出口令:“全体立正!”
全体幼童兵立即站起,随着孙立人发出的口令声恢复了队伍模样。
孙立人钻进座车,摇下车窗对柳丹青说:“国家眼下百孔千疮,举步维艰,你给我挑选6名品学皆优的幼童兵——揭均算一个——由我来负责承担他们在自食其力之前的一切费用,也算是为国家分一点忧。从今天起,我就算是这6个孩子的义父吧。”
车队刚刚驰出凤山官校,孙立人突然捂住胸部,神情怪异:“我胸口闷得厉害,很不舒服。”
陈良埙大骇,吩咐司机:“快送陆军医院。”
张佛千则对孙立人说:“你的病我想满天下的医生恐怕都治不好,回家去关上门,想骂你就大声骂几句,骂完,把心里堵着的这口恶气发出来就好了。”
张佛千的话终于点燃了孙立人压在心中的怒火,他拍着前面的座椅背大声骂道:“他妈的!美国人一次二次三次地鼓动我造反,我都表示决不做临难背主之事,统统予以拒绝,现在倒真是悔不当初了!”
张佛千赶紧说:“有些牢骚可以发,有些牢骚是万万不能发的。我知道你一辈子最崇拜岳飞,可总不至于落得个岳飞的下场,给自己也弄一个莫须有、凤波亭吧?”
毛人凤来到蒋经国书房,将一个微型录音机放在桌上,轻轻一摁开关,屋子里顿时响起了孙立人愤怒的骂声:“他妈的!美国人一次二次三次地鼓动我造反,我都表示决不做临难背主之事,统统予以拒绝,现在倒真是悔不当初了!”
蒋经国伸手按下了开关:“毛局长,你真是神通广大,这样的东西,怎么让你搞到手的?”
毛人凤说:“对保密局来说,这不过是普普通通的技术手段而已。我们在他的座车和电话里安装了微型录音机。有了这样的证据,孙立人的谋反之心,可以说是昭然若揭了。”
蒋经国却摇摇头:“这是总统以强硬手段撤销他在凤山官校搞的幼童兵总队后,他心里有气,发发牢骚而已。把这样的东西送到总统面前,不但扳不倒姓孙的,反而会让总产生对孙立人有利的印象,你想想,连造反这样的事,也敢当着自己的司机副官秘书咋呼一通,造反是阴谋家干的事,孙立人明明是个阳谋家嘛。如此毫无城府的率性之人,你还能让总统相信他真能造反?”
“还是主任心思细密。”
“你别给我戴高帽子,现在在美国人眼里,孙立人是什么台湾的王牌、名片,甚至把他吹嘘为国军走向现代化的象征。掌握着美援审批权的美军顾问团蔡斯团长和他又一唱一合,在各种场合公开反对在国军中推行政工制度,认为政工制度的实施,是把国军搞成蒋记私家军。”
“姓孙的这么搞,不是吃中国饭拉美国屎么?太不像话了!”
“对孙立人,确实存在投鼠忌器的问题,不过,你要相信,没有一只股票是永远坚挺的。”
“我明白了,对这个目中无人的傲国公不是不动,而是什么时候动,才能最大限度地避免来自美方可能给国府带来的麻烦?”
蒋经国说:“关键是证据,对付孙立人这样的角色,得好好动动脑子,”拍拍录音机,“仅靠这样一点东西,是无济于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