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文死谏(1 / 1)

东方隆美尔 罗学蓬 2502 字 12天前

士林官邸。宋美龄和吴国帧夫妇谈话。

从窗口看去,庭院上阳光明媚,杂花斑斓。蒋介石戴着鸭舌帽,腰间拴着围裙,在烤架前蛮有兴致地烤着各种菜肴。

宋美龄说:“国帧,有人说你对总统的领导已经厌倦了。”

吴国帧道:“我不是厌倦蒋先生的领导,我是厌倦省主席,再也不愿当省主席了。如果蒋先生要在别处用我,比如让我重新给他当秘书,我会非常乐意地接受。”

宋美龄说:“你和经国究竟是怎么搞的,听说你和他已经闹到彼此视同路人的地步了?”

“唉,这话一言难尽。”

“我提醒你,别人已经把问题告到总统这里来了,你作为另一方当事人隐忍不吭气,最后吃亏的只能是你自己。”

吴国帧一声苦笑:“吃亏算什么?我早已经习惯了。”

宋美龄说:“连辞职报告都送上来了,看来,这次是横下一条心了。”

吴夫人说:“国帧,蒋夫人主动关心你,你就实话实说啊。你再不开口,我可得替你说了。”

吴国帧说:“行政上的事,你不要参与进来。”

宋美龄说:“那你告诉我,你和经国之间到底怎么回事?又像当初经国到上海打老虎时一样,独揽大权,把你这省主席撂到一边了?”

吴国帧说:“不不不,我和经国的矛盾绝不是为了争权那么简单。”

宋美龄问:“哪为了啥?”

吴国帧说:“作为省主席,我首先要让台湾定安下来,可经国作为主管情治系统的最高首脑,整天干的却是除奸肃谍,而具体的办案人员又大搞扩大化,公开宣称什么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漏掉一人。颠倒黑白,无中生有、屈打成招的案例屡发不止,把台湾杀得来路断人稀,弄得来人人自危。”

宋美龄说:“这些问题,你完全可以直接向总统报告啊。”

吴国帧说:“我早就直言不讳地向总统反映过了。我甚至还说到,如果先生厚爱经国兄,就不应使其主持特务工作,而将这一既费力又遭人恨的事,交给毛人凤、彭孟辑他们去做就行。”

宋美龄点点头:“老臣谋国,逆耳忠言啊,总统怎么说?”

吴国帧缓缓地摇了摇头:“总统明显受到了触动,不过,或许他有自己想法吧,反正未置可否。”

宋美龄说:“你和经国之间还有什么问题,索性借这个机会全说出来。我听得很认真,也会尽力的。”

吴国帧说:“我担心经国一旦知道,会误以为我告他的御状。”

吴夫人说:“国帧,不要藏着掖着的,全都告诉蒋夫人吧。”

吴国帧说:“好吧,既然蒋夫人分外关心,我就实话实说好了。对国府迁台后的首次县市长选举,我看得非常重,我认为这是台湾迈向民主社会的首次尝试。可万万没有想到,经国的做法与我的执政观念背道而驰,他命令特务系统以清查户口为名,一夜之间抓了998个地方领袖人物,威逼他们在选举时不要与国民党作对,弄得全台湾人心惶惶,不可终日。我亲自出面干预,最后证实只有18个人有轻微的不良行为,如在公共场合酒后吵架等。在我再三催促之下,经国才不得不下令放了这些人,避免了一次滥害无辜。”

宋美龄说:“特务系统这么做,也太无法无天了。我看到美国媒体有报道说,经国是把斯大林在30年代搞大肃反那一套整个儿搬到台湾来了,直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我还认为美国人是无中生有,恶意攻击经国,没想还真是有鼻子有眼的。”

正说到此,蒋介石走了进来。

宋美龄怒气冲冲地对蒋说:“你应当来听一听,你儿子现在都干了些什么?”

蒋介石一愣。惊讶地看着吴国帧。

吴国帧窘迫不堪。

吴夫人说:“夫人很关心国帧和经国之间的事,一定要国帧谈谈情况。”

蒋介石脸上堆着笑说:“午饭已经好了,国帧、卓群,我请你们尝尝我最拿手的扬州炒饭。”

吴夫人装出受宠若惊的样子,夸张地:“国帧啊,总统亲自为我们掌勺,这让我们怎么消受得了哦!”

夜里,壁炉里火光闪烁。蒋介石与吴国帧挑灯夜谈。

吴国帧说:“韩战爆发后,由于美国对台政策的改变,台湾已经安全了,美援也持续不断,越来越多,财政状况更是大为好转。而且我们获得了有史以来的粮食丰产,远远超过了日本人在台湾时的最高产量。当然,台湾的进步并不是因为我个人的工作,而是归功于许多人的共同努力,更是美援越来越多的结果。”

蒋介石说:“国帧不必太谦虚,台湾取得的成绩大家有目共睹,这和你这省主席的工作当然是紧密相关的。”

“可是,我认识到我已经把个人的作用发挥到了极致,对台湾今后进一步的发展已经起不到更大的作用了。更主要的原因是,我的身体状况相当糟糕,长期靠服用安眠药才能稍微睡一会儿,近日经常出现幻听和重影的病状。所以,经过深思熟虑后,我才郑重向你提出辞职的。我的辞职报告送到侍从室几天了,不知先生是否已经看过?”

蒋介石长久地看着吴国帧,没有回答吴提出的问题,却突然问道:“吴博士,你跟随我多少年了?超过20年了吧?”

“是的,先生。”

“听我的话,这对你有好处。”

“先生的意思是让我收回辞呈吗?”

“是的。”

“我不会收回辞呈的,希望先生能尊重我的选择。我现在已经50岁了,除了完成两件事情外,别的对我都没有多大意义了。”

“哪两件事?能告诉我吗?”

“第一件是,20年来先生对我这么好,我想做些什么事情来报答你。另一件是我们已经丢掉了大陆,我做梦也想着光复河山,重返大陆。除了这两件大事,我此生已经别无所求。”

“国帧,今天是我你之间的单独谈话,关于你与经国之间的不愉快,我早就有所耳闻。我想,这恐怕才是你辞职的真正原因吧?请你如实地告诉我,你和经国的合作出现了哪些问题?让我们一起来解决,好吗?”

“如果我用外交辞令来回答先生的垂询,我会说,我和经国兄相处得相当不错,因为我们彼此双方至少还没有弄到剑拔弩张不共戴天的地步。可是,如果先生允许国帧开诚布公地向您提一个建议的话,我会说,如果先生厚爱经国兄,就不应使其主持特务工作,盖不论是否仗势越权,也必将成为人民仇恨的焦点。”

蒋介石神情一震:“很好,你说下去。”

“先生恐怕还不清楚,经国和彭孟辑他们事先已经拟定了一个3000多人的名单,如果我不强行干预,这些人都会被捕。如今整个台湾,包括国际社会都把经国视为台湾最大的特务头子,我想这一定是个相当糟糕的事。因为不管经国做了多少好事,人们只会畏惧他,而不会发自内心地爱戴他,尊敬他。”

蒋介石沉下脸:“吴博士,我提醒你注意自己的情绪,千万不要言过其实,危言耸听。”

“蒋先生,你的提醒让我突然感到有一点儿莫名的紧张。但是,我还是得把心里话合盘向你托出。或许你不会同意我的看法,但是,请你无论如何允许我把想说的话说完。国帧想以为党国立下盖世奇功的戴笠将军为例,为什么在我们的党内军内,真正敬重戴将军的少,视他为杀人魔王者居多?而更多曾经受到戴将军伤害过的同志以及他们的后代,则世世代代视戴将军为不共戴天的敌人。如果能改让经国兄负责某种人民福利组织,那么我可以向先生保证,所有人都十分乐意和经国充分的合作。”

蒋介石站了起来,走到壁炉边,望着枭枭蹿动的火苗,揉着额头缓缓地说:“吴博士,我会认真考虑你意见的。我有点头疼,我们以后再谈吧。”

吴国帧大失所望,苦笑着摇了摇头。

次日上午,吴国帧的座车奔驰在阳明山中的崎岖公路上。

吴夫人呻吟不止。

昊国帧着急地问:“卓群,你怎么了?”

吴夫人说:“糟糕,也不知道昨天吃了什么东西,我肚子很不舒服,夜里就拉了两道了……唉呀,我又要上厕所呐!”

吴国帧吩咐司机:“简师傅,到路边有人家的地方停一下。”

简师傅说:“好的,这车子今天好像有点不太听使唤,我也正想检查一下。”

吴国帧赶紧叮嘱道:“这可得好好检查一下,马上就要下山了,前面弯道很多,千万不能出问题。”

轿车拐过一道弯,路边出现了几栋民居。

轿车在一个小院门前停下,吴国帧赶紧下车,将夫人搀进院子。

简师傅则从工箱里拿出扳手,仰着身子钻进了车身下。

吴国帧对闻声从堂屋里出来的主人一家道:“对不起,能借用一下你们家的厕所吗?”

主人用闽南语说:“我们农民家里哪儿来的厕所啊,一家人拉撒都是在猪圈里。”

吴国帧也改用不太流利的闽南语道:“猪圈也行啊,请问在什么地方?”

女主人说:“跟我来吧。”将吴夫人带下去。

男主人客气地:“请屋里坐坐,喝杯茶吧。我认识你,你是吴主席。”

“你怎么认识我的?”

“前次台风过后,吴主席下来检查灾情,赈济灾民,我见过你的。大家都说吴主席是个好人。”

正在车下检查车况的简师傅神情一震,瞪大了眼睛,似乎又发现了其他新的情况,伸手这里摸摸,那里摸摸,紧张得不行。

简师傅赶紧从车下爬出来,冲到院门口喊道:“吴主席,吴主席,请你出来一下!”

吴国帧从堂屋出来,大步向院门外走来。

吴国帧忙问:“出什么事了?”

简师傅压着嗓子说:“吴主席,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汽车上的安全帽被人拔掉了。”

吴国帧大骇:“什么?有这样的事,在什么地方?我在科罗拉州参加过拆卸汽车的学习班,让我看看。”

简师傅说:“得钻到车下面去。”

吴国帧匆匆脱下外套,仰着身子躺到地上,与简师傅钻进了车底。

简师傅指点着说:“吴主席你看,在前轮与主轴连接的地方,每个轮子都必须有一个螺丝帽和一个安全帽。如果没有安全帽,螺丝帽就会松动,没有螺丝帽车轮迟早会脱掉。在平地上问题还不明显,在山路上就可怕了。你看,我们这个车上两个前轮的安全帽都被人卸掉了,我从官邸一出来没多远,就感觉到车子有点不太对劲。”

吴国帧说:“一个轮子的安全帽丢失,可能在一百万次中有一次,两个前轮的安全帽全都没有了,这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

简师傅说:“幸亏被我发现得早,要不,到了前面下山的陡坡上,我们可能就尸骨无存了。”

吴国帧问:“简师傅,这车还能开吗?”

简师傅说:“发现了就没事,我开慢一点,到前面车行把安全帽装上就行了。”

吴国帧叮嘱道:“简师傅,这事任何人都不能说。尤其是在夫人面前,你和我都要装着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你一定要明白厉害,要是嘴巴不严,一旦说出去,完全有可能给自己和全家招来杀身之祸。”

简师傅吓坏了:“我明白……我知道轻重……吴主席放心,除了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任何人我也不会说的!”

说话间吴夫人已经从农家院里出来。

简师傅却提出一个要求:“吴主席,对不起,这车请你来开吧。我这心里抖得厉害,一会下坡时,我怕控制不了方向盘。”

吴国帧说:“行,我来开。唉,简师傅,没事的,千万别让夫人看出破绽来了。”

吴国帧回到家没多久,秘书进来禀报:“吴主席,总统府副秘书长黄伯度到了。”

吴国帧一愣:“请,快请黄老。”

吴国帧赶紧到玄关上恭迎:“黄老,请,请。”

吴国帧待对方在沙发上落座后说道:“前辈大驾光临,必然有要事相告。”

黄伯度说:“k·c k,我今日登门看望,当然有话对你说,一者,是我作为老朋友的肺腑之言,再者,是总统叫我前来叮嘱你的。国帧兄,我必须坦率地说,你对自己做了一件非常糟糕的事。”

吴国帧说:“我知道,我是在非常清醒的精神状态下做这件傻事的。”

“你要辞去的台湾省政府主席和保安司令二职均已被总统接受了,不过,总统仍然保留了你中央政府政务委员和国民党中常委两个职务,我劝你,一定不要固执己见,坚持辞去这两个职务。”

“我听你的劝告,但是,你必须告诉我为什么?”

“老弟,总统已经很生你的气了,你不能再做火上浇油的蠢事。你要知道,有时候这或许就会成为一个事关生死的问题。”

“嗯,我现在已经50岁了,我昨天夜里当面告诉过蒋先生,我的余生已别无所求。”

“k·c k,千万不要意气用事,你看,你的父母还在,你还有孩子要照顾。”

“谢谢老友关心,我听你的,同意继续担任政务委员与中常委。那么请告诉我,蒋先生要对我说什么?”

“总统让我告诉你,如果你改变对经国的态度,全心全意地支持他的工作,总统可以考虑以你取代陈诚担任行政院院长,同时兼管台湾省政府。”

吴国帧一诧,不知怎么回答。

黄伯度催促道:“我把话已经说明了,怎么样?你总该有个态度,好让我回去向总统回话吧?”

吴国帧果决地说:“请转告总统,我意已定,不打算再作其他考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