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台湾凤山城里。喝得醉醺醺的李冬青从酒吧出来,踉跄着向远处的黄埔新村走去。
一位浓妆艳抹的女郎上前道:“嗨,阿兵哥,玩一回嘛。”女郎故意把“玩”字的发音拉得悠长婉转,以显得娇媚迷人。
李冬青斜着眼瞟着女人:“上哪里玩?夜总会我是不会进去的,那里面杀人不见血。”
“我可以提供地方,不过,要另外加钱。”
“多少钱?”
“玩一回5块钱,再加1块钱的地方费。”
“笑话!你是下凡的七仙女呀,麻我不懂行情?算了。”
“呃呃,莫跑嘛。做生意,价钱是可以商量的呀。这样吧,地方费就免了,撇撇脱脱,你给5块。”
李冬青下了决心:“走。”
妓女领着李冬青往前走,拐过街口,就进了一条小巷。小巷里黑古隆洞洞的,街边小酒馆里一帮汉子在划拳打码。
小巷曲曲弯弯,既深又长。走着走着,妓女开始吹起口哨来。
巷子里又窄又黑,妓女一边吹口哨,一边向前走。
李冬青紧紧地跟在她后面。
街边一家小旅馆的2楼房间里,闪闪与嫖客在**滚来滚去的亲热。
已经被撩拨得上了火的嫖客性急地扒拉闪闪的衣服。
李冬青跟着妓女走到离旅馆不远处,突然头上重重地挨了一击,猛地被打倒在地。紧跟着,两条突然闪出的黑影用脚尖猛踢他的肚子。
李冬青挣扎着把身子蜷曲起来,肚子里的秽物大口大口地往外吐。
妓女叫道:“快点,把这个阿兵哥身上的钱全掏光!”
接着,两个男人在李冬青口袋里乱掏,寻找他的钱包、钞票和一切值钱的东西,连腕上的手表也被抢去了。
李冬青猛地向其中一名歹徒扑去,但立即被重重地打倒在地。
李冬青大声呼救:“打劫啊!有人打劫啊!”
已经被嫖客扒光了上衣的闪闪听到外面的呼救声,“咚”地从**跳下来,凑到窗前看动静。
借着清冷的月光,闪闪看清了被袭者的模样,神情一愣。
嫖客下床来搂她。
闪闪飞快地抓起自己的衣物往身上笼。
嫖客叫道:“外面打劫关你这婆娘什么事啊?别闪了我的劲儿。”
闪闪奋力将嫖客往**一推,抓起手袋向门边冲去,开了门,飞沓沓往楼下奔去。
一名歹徒打开李冬青的军官证看。
李冬青呻吟着嚷:“钱……拿去……把军官证……给我留下!”
男人恶狠狠骂道;“看你还是个国军大尉哩,咋身上只有这么点钱?”
另一个男人踹了他一脚。“狗日的外省仔,还以为他身上有美元哩,让我们空欢喜了一场。”
旁边小旅馆的房门“咣”的一响,闪闪从屋里冲出来,手里挥舞着一把菜刀,跳着脚大吼:“抢人了!大家快出来抓强盗啊!”
3名歹徒被吓得拔腿便逃。
闪闪冲了上去,扔下菜刀,将满头满脸都是血的李冬青搂在怀中。
李冬青感激地:“啊……闪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从来都听说是英雄救美,没想今晚来了个美救英雄。”
闪闪说:“李科长,你伤得不轻,我马上送你去陆军医院吧。”
“不不,一点皮肉伤,不碍事的。”
“那就到我家去吧,我家里备得有红药水和龙胆紫。”
闪闪家只有巴掌大的里外两间小屋,外屋既是厅堂也是饭堂兼灶屋。
李冬青躺在外屋凉椅上。
闪闪用棉签粘着红药水给李冬青涂抹头上脸上的伤口,还骂:“这些塞炮眼的东西,下手好重,劫财就行了嘛,还安心要人的命。”
李冬青说:“猫有9条命,狗有7条命,我比不上猫狗,也有3条命,哪有这么容易就死了。”
屋里传出一个脆脆的声音:“妈妈,我要撒尿。”
闪闪赶紧进去:“小囡,别摔着了,妈妈来扶你下床。”
里屋传出一阵响动后,闪闪出来了。
李冬青问:“是你女儿吧?多大了?”
闪闪说:“嗯,7岁了。可我还得把她当奶娃娃养着,一点也丢不了手。”
“7岁了应该上正诚国小了呀,怎么还丢不了手?”
“我这小囡,没法和其他娃娃比,她少了一条腿。”
“少了一条腿,不会是天生的吧?”
闪闪说:“从衡阳撤出来时,共军的大炮打得厉害,结果火车载到河里去了,我老公和好多人当时就死了,小囡被炮弹炸断了一条腿,好在我们两娘母命硬,都活了下来。”
李冬青说:“老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年月能把命保下来,比什么都强。”
“什么后福哟,只要有碗饭吃我就谢天谢地了!小囡少了条腿,身体也不好,常常一发烧就转成肺炎,看病的钱比我们两娘母吃饭穿衣的开销还多得多,她爹留下来那点抚恤金,几下就花光了,要不,我这个团长太太,咋会……”
“你也是个苦命人啊!”
“我听毛村长的老婆说,李科长至今仍是个单身。”
“打单身好啊,尤其是这兵荒马乱的年头,无牵无挂。”
“家里没人了?”
“咋没人,我老娘还在哩,我娘原本是可以跟我一起来台湾的,可她身子骨差,我就一个人先到台湾来了。开初还以为到台湾就当出一趟长差,没过多久能回去哩,哪晓得整个大陆都丢光了,恁大个中华民国弄得来就剩下个台湾,这下子,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回去见我娘了。”
闪闪给李冬青倒了一杯开水:“上面不是说一年准备,两年反攻,三年扫**,五年成功么?最多五年,大家就可以回大陆了。”
李冬青嘴一撇:“那是宣传,哄鬼的。”从凉椅上起来,“天都快亮了,明天还要上班,我现在得赶着回去打个盹才行。”
闪闪盯着李冬青的背影,突然说道:“李科长,你也别嫌我白露怡人贱脸皮厚,有句话,我想月亮坝耍关刀,对你明砍。”
李冬青倏地站住了。
闪闪说:“头次发眷供时,我就看出来你有心护着我,我也知道,一个孤身男人抛妻别子在外面不容易。李科长,你要不嫌弃我白露怡身子不干净,随时都欢迎你上我家来,我不收你的钱,就算我感你的情。”
李冬青回过头去:“我现在不就在你家门口吗?还不快点让我进去?”
李冬青脱了军装往椅子上一扔,把闪闪抵在墙上,扒衣脱裤,急不可耐就要来事。
闪闪说:“你别急啊,小囡还没有睡死。”
李冬青说:“干脆去我家吧,出门几步路就到了,我家就我一个人。”
闪闪说:“行。”
突然有人敲门。
闪闪说:“谁呀?”
一个男人的声音飞了进来:“还谁呀?莫非我这个回头客的声音你都听不出来了?夜半三更专门跑来给你送钱的。”
闪闪尖叫道:“我现在有客,你过会儿再来。”
门外男人嚷道:“我看着你们进的门,我在外面烟都抽了3支了,你们咋还没完事啊?”
正往身上笼衣服的李冬青气恼地冲门口嚷了一嗓子:“滚你妈的蛋!”
“嗬,你小子欠揍啊!敢开口骂你大爷!”随即,门上“咚咚”响了起来。
闪闪大叫:“嗨,别踢啊,这门不扎实,两下就给你踢倒了。”
左邻右舍也叫嚷起来:
“干啥呀?夜半更深的,还让不让人睡觉啊?”
“做这种生意光彩啊,还有脸扯旗放炮的!”
门外男人大吼:“小子,快把门打开,看大爷我不揍你个半死!”
李冬青蓦地抓起手枪,“啪”地将子弹推上膛,冲着门上就“蓬、蓬、蓬”连放3枪,在门上打出3个窟窿。
枪声一响,左邻右舍全蹿出屋,将闪闪门前的小巷塞得来满满当当。
李冬青“哗”地拉开门,冲正挤出人丛狼狈逃窜的一名中尉军官,挥着手枪怒吼:“从今天夜里起,黄埔新村的白露怡从良了,再不做皮肉生意了,嫁给我李冬青了!我李冬青对天发誓,从今往后,谁要再敢到这门上来臊皮,欺侮这一对母女,我啥话也不说,就用这枪子儿伺候!”
同样被惊醒的白小娟刚好拄着拐杖到了门边,李冬青的话,让她蓦然一震!
几名宪兵挤进人圈,出现在李冬青面前。
宪兵头目一把从李冬青手中夺过手枪:“你胆儿不小啊,军人打架居然敢动家伙。给我抓起来,送军法!”
两名宪兵反扭住李冬青的双臂。
郭廷亮上前劝阻宪兵:“这位兄弟,大家都是当兵的,得饶人处且饶人,搭个眼皮让他过去算了。”
李冬青倒是不依不饶地大骂:“你要把老子送军法!你要把老子送军法!老子跟着孙师长在缅甸打小鬼子的时候,你他娘的还在穿开裆裤哩!”骂着骂着,李冬青奋力从宪兵手中挣脱,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骂:“老子16岁当兵,跟着孙老总和柳总队到缅甸打日本鬼子,后来又到东北打共产党,打得连白发亲娘也丢在大陆老家了,你们还要送我上军法!去你娘的军法!狗日娃娃,你现在就毙了我吧,老子活够啦,实在不想活啦!”
宪兵头目踢了李冬青一脚头,冲宪兵们喝道:“愣着干啥?抓起来!”
毛卿才一瘸一拐地赶来了:“罗队长,对不起,这是官校后勤科的李科长,我和郭营长的老袍泽,都是新38师的老人,看在我这张老脸上,放他一马,让我来处理吧。”
郭廷亮也求情:“罗队长,你看他那副样儿,不晓得今晚灌了好多马尿?你别当真。”
宪兵头目松了口气:“既然你两位有头有脸的人都开了金口,我还能不给面子么?”把手枪往郭廷亮手里一放,“郭营长,这人就交给你了。弟兄们,回去睡觉。”
毛卿才对众人嚷:“都散了,都散了,没啥好看的!”
郭廷亮也嚷:“大家都回去睡吧!”
众人遂散去。
郭廷亮伸手拉李冬青起来:“都30出头的人了,咋还像个不醒事的婆娘似的坐地上撒泼啊,快起来吧,我和卿才送你回家。”
李冬青说:“我还回啥家呀?我刚刚当众发过誓,我的家就在这里!我要对这母女俩负起责任来!”
毛卿才说:“冬青,你还把自己的醉话当真了呀?”
李冬青说:“我刚才说的可不是醉话,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大丈夫敢作敢当,每个字落地上都能砸出个坑!”
闪闪一把将女儿搂进怀里,母女俩眼中泪花滚滚。
毛卿才说:“冬青,你做事不要脑壳发热,还是过两三年反攻回去,娶个能相夫教子的良家妇女好。”
李冬青说:“反攻,那种哄鬼的话,你们也相信?”
郭廷亮说:“不要打胡乱说,这种话要让宪兵听见,谁也救不了你!”
李冬青说:“我不想说,是你们逼着我说的。”突然大叫起来。“小郭子,卿才,你们回去睡吧,我现在什么事也没有!”
闪闪上前扶住李冬青:“郭营长,毛村长,李科长刚才说的话,我都记在心窝上了。他能看上我这么个贱人,我就感他的情。我晓得我配不上他,也不敢要什么名分,他要我呢,我就当和他打平伙,等过个三五年反攻回去,他愿意娶娘家妇女,我白露怡愿做他的小妾。几时烦了我呢,就算做个露水夫妻也成。我这人,啥都不在乎的。有我照料他,你们二位就请放心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