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人洗过澡,赤着上身、用宽大的浴巾包裹着下身,靠在长沙发上看报。
黄正上楼来,正好看到孙立人将报纸往茶几上一扔,叹了口气,赶紧走到孙立人面前问:“什么事又让你不高兴了?”
孙立人把报纸往黄正面前一推:“谁能想到,中央社的大记者,竟然会是赤色苏俄派到台湾来的大特务。”
黄正抓起报纸,看到头版上的大标题就是《苏联间谍李朋、汪声和等落网》。
黄正大惊:“李朋真会是苏联派到台湾来的间谍?”
孙立人说:“他抗战时曾经做过塔斯社的记者,自然和苏联人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要办他个苏联特务,那还不容易?我现在担心的不是李朋,而是这个案子不知道还会把多少人牵扯进去?”
“报上说李朋、汪声和等,看起来这好像是一个人数不少的秘密组织啊。”
“报上说的不可不信,但更不可全信。现在是太子爷在抓肃奸反谍,公开扬言‘宁可错杀三千,不肯漏掉一人’,在满台湾到处都掀起了肃奸反谍的巨浪。”
“可是台湾也真有共产党啊,报上这些时候不经常都在登这方面的消息吗?共产党在台湾最大的头头蔡什么的,还有吴石、陈宝沧两名国军中将居然也是秘密共产党,报上不是说还抓了个姓朱的女共谍吗?”
孙立人说:“这个已经不是秘密了,共产党的大头头叫蔡孝乾,他落网后,供出了400多名共谍,连我们国防部的次长吴石,联勤总司令部的兵站主任陈宝沧也是潜入台湾的共党分子。同案的女共谍朱谌之,是大陆派到台湾来和吴石接头的秘密交通员。”
“我的妈呀,连国防部的次长都是共谍,共产党真是无孔不入啊!”
“小小,有个事我得告诉你。就在两个钟头以前,保安司令部的彭孟辑副司令已经来过一次电话,还专门派人送来公函,让我明天一早把罗副官和你,还有你姐姐送到台北,协助调查李朋一案……”
黄正叫了起来:“为什么呀?保安司令部把我们也当共谍对待呀!”
孙立人:“彭孟辑说,办案人员在李朋那里搜到了一张相片,上面有你和黄钰在官校大门前和他照的一张照片。”
黄正:“那是你派我们出公差陪他的呀?李朋提出和我们两姐妹照张相片,我们能拒绝吗?”
孙立人:“我只同意送罗副官和你姐姐去,你就呆在家里好了。”
黄正跳了起来:“我姐和罗副官也是你的部下,你就忍心把他们往火坑里推呀?”
孙立人说:“什么火坑啊?你听清楚了,是协助调查,走走正常程序罢了。毕竟李朋来过凤山,凡是和他接触过的人,依照规矩,情治系统肯定都是要调查的。你想想,我任台湾防卫总司令时,彭孟辑是我的副手,他现在不过是省政府保安司令部的副司令,敢随便动我身边的人,公然和我过不去吗?”
黄正转忧为喜:“你这么一说,我就完全放心了。那,我也得和我姐一起去台北。”
“你真是一会儿热一会儿冷,你刚才不还说去台北是跳火坑吗?现在又想争着往火坑里跳啊。”
“李朋来凤山的时候,是罗副官还有我和我姐全程陪同的嘛,彭副司令要我们去协助调查,不等于是请我们去台北免费玩一趟吗?我还巴心不得哩,这样,我就正好可以和姐姐一起,去台北参加晓玉和保罗的婚礼了。”
孙立人说:“你呀,真是个长不大的小丫头!呃,小小,你怎么这样黑啊?”
黄正说:“大概昨天去官校和幼童兵打靶,晒了一天太阳吧。太平洋上的太阳,比大陆上的太阳厉害得多。”
“哈哈,莫非天上还有两个太阳啊。”孙立人站了起来,用手轻轻拍拍黄正的脸,心疼地说,“你顶着那么毒的太阳跑去打什么靶啊?”
这时,电话铃响了,孙立人伸手拿起电话:“哦,是蒋主任啊,这么晚了还劳你打电话过来,请问有何指教啊?”
黄正拿起报纸,耳朵却关心着接电话的孙立人。
孙立人听了一阵说:“陈良埙绝对来不了,他这些年来一直担任我的机要秘书,如同我的耳朵、眼镜和拐棍。明天上午我要去凤山官校给一帮参加短训的高级将领讲课,下午还要去南部军区参加一个重要的会,所有的材料都是陈秘书替我准备的,你这时候让他走了,我怎么办?这不是拆我的台吗?唔……唔……”
孙立人继续听对方说了些什么,最后悻悻地回了一句“好吧”便挂了电话,而后掉过身来,看着黄正说:“他要你也去。”
“谁呀?去哪儿呀?”
“太子爷。李朋的案子,他点名要你也去台北协助调查。”
黄正高兴得跳了起来:“哇!连蒋主任也知道我黄正的大名啊!这样大的案子也要请我去协助,这是不是说明我现在也成了个大人物啊?”
孙立人哭笑不得:“你还有心开玩笑啊?”
“这哪儿是开玩笑啊,蒋主任这个电话,不就等于是替我请了几天假,让你公费送我到台北去痛痛快快玩几天吗!”
孙立人见她如此高兴,也轻松了起来,从沙发上拿起公文包,打开一张公文递给黄正:“你看看吧,这是保安司令部要你们去协助调查的公函。”
黄正接在手里看起来。
孙立人说:“这件事本来不想告诉你的,我想让我们训练司令部的军法处先询问一下,然后复他们一个公函就算过去了。可是彭孟辑请出蒋主任这尊大神亲自打电话过来,我就不能不往台北送人了。”
黄正说:“你看我和我姐像共谍吗?只要我们行得端坐得正,问问有什么关系啊?”
孙立人也被她这股天真的劲儿逗乐了:“你和黄钰当然不是共谍,可能是我多虑了,但愿你们能够早去早回吧。”
次日凌晨,孙立人起床时惊醒了黄正。
睡眼惺忪的黄正拿起枕边的手表看了看:“还不到6点哩,你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啊?”
孙立人说:“你再睡一会儿吧,我得早点起来。今天我要去官校给一帮把部队都差不多丢光了,跑到台湾来等着退役养老的老军头们讲课,下午还要去高雄南部军区司令部开会。我会叫陈秘书派车送你们3人去台北。”
黄正说:“我也不想再睡了,起来送送你吧。”
黄正陪孙立人吃过早饭,送他到玄关上。
孙立人看着黄正:“到了保安司令部,有什么说什么,脑子放灵活一点。”
黄正点点头。
孙立人提着公文包推开纱门,走下台阶刚要上车,又掉转身隔着纱门叮嘱黄正:“不要怕啊,实话实说就是!”
黄正笑道:“知道啦,从昨天夜里你接到蒋主任的电话到现在,这些话都已经对我说过好几遍了。”
“那我什么也不说了,晚上等你们回家吃饭。”孙立人说完这话,才掉过头去上了轿车。
黄正目送轿车驰上庭院。
黄正跳下玄关,推开纱门,向轿车挥挥手“再见”,但轿车已经穿过庭院,出了大门。
枭枭薄雾将黄正笼罩,脸上是怅然若失的神情。
李冬青背着小娟从闪闪家里出来,沿着逼仄的巷子,向着广场走去。
闪闪目送着他们的背影。
一大早出门倒尿罐和做门前卫生的妇女们惊讶地注视着李冬青和趴在他背上的小娟。
李冬青背着小娟经过人头涌**,被眷村人当作菜市场的广场。此处诧异的目光更多。
李冬青全然不顾忌眷村人异样的目光,背着少了一条腿的小娟昂昂然穿街而过。
7岁的小娟紧抿着小嘴唇,显然已能从人们的目光中读懂一切。
李冬青背着小娟走进正诚国小的大校门,穿过操场,上了教学楼,走进教室。
淘气的柳志文正将一架纸飞机扔上天。飞机在教室上空盘旋。
柳志文突然看见李冬青,吓得一怔,赶紧翻开课本大声背诵课文,眼睛却偷偷地盯着李冬青。同学的目光也都集中在李冬青身上,同样充满好奇。
李冬青将小娟放在位置上:“放学时我再来接你。”
小娟感激地冲李冬青点点头。
李冬青挥挥手:“拜拜。”
小娟也挥挥手:“拜拜。”
志文看见李冬青出了教室,赶紧跑到小娟身边问:“小娟,李冬青是你的什么人呀?他怎么来背你上学啊?”
小娟骄傲地说:“他是我爸爸,我和你们一样,也有爸爸呐!”
孙立人在操场上给众多坐在帆布小折凳上的“特殊学员”们上课。学员中将星闪耀,不乏上将、中将。很多人身体发福,白发苍苍,看上去年龄比孙立人大了很多。
孙立人道:“我们的整个大陆都已经沦陷了,究竟我们大陆的这种悲剧,这种浩劫,是谁为为之?孰令致之?当着诸位将军的面,我孙立人今天要抖一抖我们自己的家丑。我们的许多高级指挥官每每到作战之前,不是在陆上准备了车辆,就是在水上准备了船只,一到紧要关头,根本不管部下的生死,率先上车或者登船逃命。如此贪生怕死丧失人格的官长,可以说是寡廉鲜耻,怎能再取得部下的信任呢?我们在军民关系方面,也可以说恶劣到了极点。我们的军队每开进一个城镇,这个城镇中稍微好一些的房屋,肯定被我们的军队霸占。借了人民的东西不归还,损坏了人民的器具不赔偿。这样,当然使人民普遍对我们发生反感,而不愿帮助我们。”
将军们怒眼灼灼地瞪着孙立人。
孙立人视若无睹,径自说下去:“我们已经丢掉了大陆,就剩下一个小小的台湾,而要想在台湾立住脚,我们首先就必须了解台湾,热爱台湾,最重要的就在于我们的将军们应当如何看待被日本人统治了50个年头的台湾同胞?很多人认为台湾人对大陆人,尤其是中央军相当排斥,其实,主要责任并不在台湾人,而在我们方面,我们自己把大陆人的形象弄得很糟糕。更为荒唐和愚蠢的是,我们不单压迫台湾人,不少大陆人竟然还视台湾人为粪土,因此而激发了台湾人对大陆人的强烈不满。”
马步芳上将气愤地咕哝:“这是什么话?屁股坐在了哪一边?你这个堂堂的陆军副总司令兼训练总司令、台湾防卫总司令,手倒拐怎么能往外拐?”
孙立人看了一眼马步芳,压住火气继续说道:“在座各位都是带兵之人,我必须向你们强调台湾人对中国的忠诚,绝大多数台湾人都是爱国的中国人。我告诉你们一件很多人恐怕都没有注意到的事情,就是在日本统治的50年中,台湾暴发过120多次反日起义。日本人曾尽一切可能来同化台湾人,强迫他们说日语,改日本名字,台湾人民采取各种办法来反抗。如果一个姓吕的人要改名,他就将名字改为宫内,宫内是日本的姓,可是,宫之内是什么?是吕啊!刚才马步芳对我说的话好像不以为然,我这里就拿姓刘的台湾人来说吧,姓刘的人就不太容易找到托词了,他该怎么办呢?也有办法,公元前154年,汉景帝刘启封其庶子刘胜为中山王,建立了中山国,中山王从此成了中国刘姓的老祖宗,恰巧中山在日本是很普通的姓,因此姓刘的台湾人就改为了中山……”
马步芳说:“这是传奇故事还是真实的历史啊?我可从来没听说过有这样的事。”
孙立人忍无可忍,盯着马步芳严厉地说道:“马将军,请放尊重一些,军队有规矩,官校有纪律。现在是本总司令在给部属讲课,而非自由讨论时间!”
马步芳怒视着孙立人,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把火气压了下去。
孙立人继续说道:“有的国军高级将领之腐败,令人触目惊心。前些日子,我在清华时的老同学,也就是现任的台湾省主席吴国帧告诉我,他当上海市长时,经常到码头上去,看到一箱箱运往北方给部队发饷的中央银行钞票。但一两周后,当他再到码头时,看到同样的箱子又从北方运了回来,显然指挥官们并没有给正在和共军作战的官兵们发饷,而是将这些钱运回上海,以购买商品进行囤积,然后在黑市上抛出,以图暴利,只用所赚的一部分钱给官兵们发饷。”
孙立人的目光直视着将军们,许多人吃不住了,神情极不自然,有的则将头扭开。
孙立人说:“吃空额、纸上兵、冒领军饷,在我们的国军里早就成了极为普遍的现象。一个师本应有一万人,中央政府按这个数字发饷给指挥官,但实际上人数可能只有七千,或者更少,多余的钱自然进了指挥官的腰包。吴国帧告诉我,我们有一位至今依然炙手可热的大将军,要吴市长为京沪杭警备部队筹饷,我这位老同学深知此弊,便要求在清点士兵的前提下,按实有人数发饷,这位大将军同意照办。吴以为这样一来可以堵住罅漏,谁知几天以后,他从一个方丈那里获悉,在清点士兵时,庙里的300多名和尚都被事先安排穿上军装,冒名应卯。真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马步芳忍不住再次发声:“孙副总司令何须遮遮掩掩?在座之人就是用脚指头也能想到此人就是汤恩伯。”
孙立人道:“既然在座之人用脚指头都能想到此人是谁?还需得我把名字说出来吗?”
马步芳说:“不过,本人不能理解的是,难道国军里出了一个汤恩伯,你孙副总司令就有理由把我们都当做汤恩伯来大加羞辱么?明说吧,姓孙的,我对你下令收缴登岛部队武器的命令有重大意见?”
孙立人道:“我警告你的态度,我孙立人是总统任命的陆军副总司令兼训练总司令和台湾防卫总司令,是你的上司!我不要求你尊重我个人,但是作为一名合格的军人,你必须尊重体制。古今中外皆然,如汉高祖拜韩信为大将,史记称‘一军皆惊’,当然也包括许多比韩信资深的将领。又比如周瑜少年为帅,老将黄盖等皆需侍立帐下听令……”
马步芳不等孙立人说完虎地站起:“你虽是陆军副总司令,论军衔不过就是个中将,我这个上将今天偏偏就不尿你这一壶!我看你能把屌给我咬了!”言毕拂袖而去。
孙立人一声断喝:“身为军人,公然侮辱上司,无法无天,给我押下去,禁闭3日!”
葛参谋率领几名卫士一拥上前,将马步芳双臂反缚,架了起来。
马步芳被拖得脚不沾地,仍大声怒吼:“孙立人……你狂妄自大……目中无人……我要到总统面前……告你的御状!”
孙立人冷笑道:“本副总司令当着众位将军的面向你庄重承诺,只要你愿意告我的御状,3天后,我派车送你去台北阳明山总统官邸。”
一辆警车驰入警卫森严的保安司令部侦防组大门,在同样有持枪岗哨的二门前停下。
车上下来了提着简单行李的黄钰黄正与罗副官。
站岗士兵拉铃,二门门洞里有人往外看了一下,然后从小门里出来一男一女两位看守,男看守带走了罗副官,身高体壮的女看守甲则将黄氏姐妹带进了女牢。
看守所的主建筑是从东到西的两进院落,中间用封闭通道隔开,像一个睡倒了的“日”字,左右两个“口”字形的方框上都是一间间监房,左“口”字关女犯,右“口”字关男犯,“口”字中间空旷的地方是供犯人放风用的天井。
女看守甲将黄氏姐妹带进女牢,来到一个柜台前,从这里看过去,天井四面全都是关女犯人的号子。
姓穆的女看守和另一名女看守对姐妹俩进行搜身。
穆头喝道:“把皮鞋脱下来。”
姐妹俩虽然气愤,却只能照办。
穆头用钳子拔去鞋跟,再扔给姐妹俩穿上。
黄钰愤怒地大吼:“为什么弄坏我们的鞋?你赔!你赔!”
高出姐妹俩一头的穆头冷冷一笑,伸出手指在黄钰的脑门上狠戳了一下:“你他妈的少啰唆,进了大牢还不老实!顶撞看守人员是要加刑的,再敢顶撞就记在你的账上,到时候一起量刑!”
黄正气愤地说:“我必须提醒你,我们不是什么犯人,我们是奉命来协助保安司令部调查的国军军官。”
“不是犯人到这里来干啥?你以为这儿是西子湾军官疗养院啊?”
穆头和女看守乙逐一将姐妹俩的双手按进柜台上的一碗墨汁里,用吸水纸在她俩沾满墨汁的手上稍稍吸了一下,就把她俩的双手按在了一张白纸上。女看守将姐妹俩的手放开后,她俩就看见自己两手的手掌纹和指纹都清晰地展现在白纸上了。
穆头把一个布标签用别针别在姐妹俩的上衣上,布标签上写着号码,黄钰是1172号,黄正是1173号。
女看守乙打开柜子,取出两床薄被交给姐妹俩抱着。
穆头说:“从现在起,你们的号码就是你们的名字,在牢房里不准把自己的真实姓名告诉其他犯人,也不准打听其他犯人的姓名,相互之间只准喊号码,不准谈论各自的案情,若有违反,按串供处理,罪加一等!”
两名女看守将姐妹俩带到一间牢门前停下。
女看守打开铁锁,拉开门。
穆头指着胸前号码上写着180号的女犯人对黄氏姐妹说:“180号是你们的室长,要听她的招呼,你们姐妹俩有什么事,必须通过她向所里反映。”
紧跟着,黄氏姐妹被推了进去。
当牢门在身后“通”的一声重重关上时,姐妹俩才猛然扔下棉被,回过头去拍打着牢门大喊:“抗议!我们严重抗议!”
十几名女犯人全都看着姐妹俩笑了起来。
牢房大约有10平方米大小,一扇小小的窗户高高地开在与门相对的墙上,只有平常人家窗户上的一块玻璃那么一点大,所以大白天牢房里的光线也显得很昏暗。
牢房里没有床,十几床薄被叠好了整齐地放在地铺上。
女犯人都曲腿靠墙坐在摊着竹席的地铺上。
30来岁的180号女犯人盯着姐妹俩胸前的号码首先开口说:“哎呀,你们犯的是大案啊!你看我们的号码,都是千位数以下的,在保安司令部侦防组的看守所里,号码上了1000的都是大案重案。”指着对面的1023号女犯说,“像她,本来是左营海军医院的外科医生,被院长强奸后怀了孕,那色狼是有家室的人,怕孩子生下来毁了他的前程,借口商量孩子的事,把女医生约到海边悬崖上,想把她推到海里淹死,哪晓得女医生早有防备,袖子里笼了把手术刀,来了个后发制人,反倒把想害她的院长捅死了。”
黄正惊讶地:“看她那副文静秀气的样子,真想不到她也会拿刀杀人。”
180说:“这有什么?兔子追急了也会咬人嘛?”
黄钰说:“看守刚才还给我们姐妹俩打招呼,说牢房里不让互通案情哩。你们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啊?”
180诡秘地眨眨眼说:“没有人遵守这一条的,是个人都愿意互通情报,只不过不让看守知道就是了。我看你们俩像知识分子,八成是政治犯。”
黄钰问:“何以见得?”
180说:“凭你鼻梁上这副眼镜,凭你妹子这副斯文滔滔的样子就可以判断出来。”
黄钰说:“室长你倒是个聪明人。”
180指指身边的空位:“就靠着我睡吧,我喜欢和你们这种有品位的文化人做伴。你们才进来,也好听你们说说外面的新鲜事。”
姐妹俩蹬掉鞋,上了地铺。
她们看见靠里墙是一个水泥砌成的二尺长半尺宽长方形的坑,上面有一个自来水龙头。
180:“看见了吗?那里就是我们几十号人的化妆间,从今天起,你们洗脸刷牙大小便全在里面了。”
黄正问180:“大姐,洗澡怎么办啊?”
180:“坐牢还洗什么澡啊?爱干净就用凉水擦擦身子,天冷了就完全不洗。”
黄正叫道:“天呐!这让人怎么活啊?”
180说:“每人每天早上给一杯热水喝,这一天就再也没有饮水供应了。所以这杯水得节省着喝,留下半杯下午喝,喝凉的。天热时没有大问题,天一凉,喝凉水浑身就更凉了。”
黄正:“太恐怖了!我马上就要昏过去了!”
180:“还有比这更恐怖的哩,我告诉你们吧,所有牢房的坑都是相通的,隔壁有人大便,臭味也能传过来。一人大便,每一间牢房都臭味扑鼻。”
正在这时,墙壁上传来“咚咚”两声响,是隔壁牢房的人敲的。
180说:“赶快坐好,穆头来了。”
黄氏姐妹俩挨着180靠墙坐下,像所有女犯人一样,双腿曲起,双手抱膝,一动不动。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脚步声。
“叭!”的一声响,门上的一个小小的长方形洞口被拉开了,穆头的两只眼睛从门洞往里窥视了半分钟,见屋里的人全都老老实实地靠墙坐着,不言不语,“叭”的一声又关上了。
黄钰出言不逊:“这人一脸横肉,说话就像吃了枪药,凶巴巴的。我担心她这辈子怎么嫁得出去?”
180:“她姓穆,是管女牢的头儿,我们都叫她穆头,身高体壮力气也大,穆头退役以前是保安司令部排球队的扣球手,谁要惹恼了她,她在你头上轻轻扣这么一下,你就得趴下躺半个月起不来。”
黄正轻声问180:“怎么没有床?”
180笑着说:“你真是个书呆子,坐牢,坐牢,就是坐在地上,睡在地上,哪儿来的什么床!”
黄正又问:“为什么要拔掉鞋后跟呢?”
180:“哦,那是怕犯人吞钉自杀。凡是金属的东西都不能带进来,你瞧我的这件拉链衫,进来时拉链都被扯掉了,天凉时只能披一披,出去以后只有扔了。”
黄钰问:“刚才你怎么知道看守要来?”
180得意地:“蹲监狱的人全都心连着心,挨着通道口那间牢房的人负责望风,把门洞打开个小缝,偷偷往外看。看守从通道口一过来,还没进天井,他们马上敲隔壁的墙,只敲两下。犯人们接力棒似的一间间往下传,说话的搞小动作的立马停止了,看守根本抓不到我们的错,可以有效抵制他们任意给我们加刑。犯人们可聪明了,人才济济,发明了好多联系方式,你们姐妹俩慢慢学吧。”
黄正附在姐姐耳朵上小声说:“我今天才知道,坐牢1小时,胜读10年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