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乌云疾走,强劲的海风刮得兵营里的树木“哗哗”作响。
士兵们在操场上列队集合。
一串车队驰入操场,郑军长准备了军乐队、仪仗队、红地毯来欢迎前来视察的孙立人将军一行。
孙立人的随行人员中有张佛千、柳丹青,也有身着美式军装,头戴船形帽的黄正,以及陈良埙和罗副官等随从。
孙立人下车后一看眼前的场面,顿时面露不悦:“郑军长,马上把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统统给我撤下去!国家养军队就是为了打仗,搞这些花拳绣腿的东西干啥?”
郑军长尴尬不已,吩咐手下:“都撤了,都撤了,孙长官不喜欢这一套。”
孙立人一行由郑军长等人陪着登上主席台。
郑军长:“下面,我们热烈地欢迎孙总司令给大家训话。鼓掌,都鼓掌!”
孙立人离座,走到台前,张开双手压下掌声说道:“郑军长,各位同志,好久没有和大家见面了,80军从郑军长到下面的每一位连营长,几乎都在凤山军校受过训,和我算是老朋友了,今天就算是我专门到台南来看望老朋友的……”
一串炸炸雷响过,暴雨从天而降。
台下出现了混乱。
郑军长关切地:“孙老总,这老天爷真不给脸,等雨过了再接着讲吧。”
孙立人说:“一点风雨对军人来说算得了什么?大丈夫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继续!”
坐在检阅台上的张佛千、柳丹青、陈良埙、黄正与潘、温等副官全都离座,整齐地在孙立人身后站成一堵墙,任凭风吹雨打。
孙立人继续训话:“我认为80军在台湾最久,在凤山基地受训时间最长,你们无论在精神上、技术上,都应该为全军示范。你们成绩好是应当的,如果做得比别的部队差,我就会严厉地批评你们!”
狂风暴雨惊雷闪电之中,孙立人犹似一尊雕像挺立在检阅台上,纹丝不动。
在孙立人的激励下,台下台下,所有的官兵也都挺立在风雨雷电之中,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检阅台上的孙立人身上。
孙立人声如洪钟:“现在防卫总司令部已经将全军战术测验的成绩颁发出来,因为你们受训的时间长,对竞赛场地较熟,各种项目,也先后参加过多次竞赛,自然一切都比别的军师做得好……”
散会后众人回到屋子里,孙立人一边脱下湿淋淋的将军服,一边对郑军长下令:“马上命令所有部队烧红糖姜汤,每一个淋了雨的官兵都要喝,必须喝,别感冒了。”
雨过天晴,郑军长陪着孙立人、张佛千、柳丹青等人在兵营里视察。
一行人来到了有卫兵把门的一间房门前。
部队长:“这儿是禁闭室,没什么看的。”
孙立人径直走进了禁闭室。
正在抽烟的两高一低3个士兵赶紧站起来向长官们敬礼。
孙立人问老兵:“看样子你是个老兵了,犯什么事进来的?”
40来岁的士兵赶紧回话:“报告长官,我是个汽车兵,卖了点汽油,被宪兵拿住了。”
孙立人把目光移到另一个年轻人脸上:“你呢?”
“我是……打架,我上街剪头,当地人骂我是外省猪,我忍不住就动了手。”
孙立人对郑军长等说:“这是二·二八留下的后遗症,很麻烦的,当兵的能避尽量避开。剪头啊,洗澡啊,都要自己想法解决,轻易不要到兵营外面去。”
郑军长诺诺连声。
第三个兵是个一脸稚气,十来岁的孩子。夹在手指间的烟头,正飘散开袅袅青烟。
孙立人问:“小娃娃,多大了?”
娃娃兵做出副老练样子深深地抽了口烟:“回长官的话,小的今年13岁。”
“什么名字?”
“免贵,小人姓揭,单名一个均。”
孙立人沉下脸:“在长官面前还敢油腔滑调的,你还像个13岁的娃娃吗?简直就是一幅老兵痞的样子!”
部队长说:“这娃娃人小鬼大,半夜里偷偷溜到伙房偷剩饭吃,被当场抓住了。在我们营里,他是个出了名的惯偷。”
夜里,罗德辉副官将揭均带进孙立人住的房间里。
一进门,揭均就咚地跪下嚷:“长官救命呐!”
孙立人喝道:“站起来!”
揭均怯生生站在孙立人面前。
孙立人问:“揭均,你当兵多久了?”
“我爸爸民国33年在桂林殉国,我就当兵了。”
孙立人一惊:“你爸战死在桂林,是国军的英烈,你作为英烈之子,穿上国军军装还偷东西,你对得起你爸爸吗?”
“长官,我饿呀,偷东西就为了卖点钱拿去买吃的。”
“他们都说你是惯偷,你当着我的面,能偷到这屋里的东西吗?”
“能,可我不敢。”
“我叫你偷你就偷,有什么敢不敢的?”
揭均“嘿嘿”笑了:“长官,不瞒你说,我已经偷过了。”
孙立人又是一惊:“偷过了?你偷什么了?”
“刚进门时,我就把桌上的牙膏偷了。”说罢,揭均把身上的牙膏拿出来递给孙立人。
孙立人又好气又好笑,板着脸训斥:“小小年纪就学会偷鸡摸狗,搅动得兵营不安,这可不好,我让长官把你放了,回去后一定要改。”
揭均跪下:“长官,你是青天大老爷!我给你烧高香!求菩萨保佑你!”
罗副官把揭均拉起来:“走吧,走吧。”
孙立人若有所思地看着葛参谋把揭均送出门去,突然喊道:“葛参谋,请刘总队过来一下。”
柳丹青进屋后,孙立人向他交待:“我了解了一下,像揭均这样的娃娃兵,不仅仅是这个兵营里有十几个,其他国军部队里为数也不少。”
柳丹青说:“据我所知,海军空军里这种娃娃兵同样不少,大都是父亲战死,袍泽们可怜战友留下的这点骨血,就弄到部队里养着,很多甚至是不占名额的。”
孙立人忧心忡忡地说:“在部队这种污浊和充满暴力的环境里,娃娃们不但小小年纪满口脏话,有的还学会了抽烟偷窃打架。更让我放心不下的是,这些娃娃兵基本上都是战争孤儿,他们的父亲有的死在了抗日战场上,有的死于国共两军的厮杀中。”
“我听学员说,有一个娃娃兵才6岁,在国军中当团长的爸爸在徐埠会战中殉国了,妈妈带着幼小的孩子跟着部队走了2000公里的路,最后到了台湾。孩子的妈妈在一个下雨的晚上,独自到铁路上撞火车自杀了,孩子就成了娃娃兵。为数不少的娃娃兵留在部队里,主要干杂役和勤务等差事。由于缺乏正常的照顾与基本的教育,很多娃娃兵都沾染上了‘行伍’习气。”
孙立人说:“丹青啊,这事很重要,我们应当马上重视起来。关于娃娃兵的工作,就由你这个学员总队的头头来负责,立即通知各部清理查实娃娃兵数量,回到凤山,我会尽快主持召开一个专题会议,利用基地的条件,把幼童兵总队办起来,这些娃娃稍加培养,就完全有可能成为未来国军里的优秀带兵官。”
“幼童兵人数肯定不会少,而且上面没有预算,油盐柴米酱醋茶,开门7件事,全都要用钱,这么大一笔经费怎么解决?”
“钱的事你不用管,我来想办法。”
军乐雄壮,鼓声铿锵。孙立人携一大群高级将领前来凤山基地看望幼童兵。
上千名天真活泼参差不齐的娃娃穿上小军装肃立在操场上欢迎长官与客人。
柳丹青向孙汇报:“从各部队送来的幼童兵多达1300余人,伙食按部队统一标准,每月18元,每天6角钱。”
孙立人说:“每天6角钱怎么行?现在吃一碗牛肉面都要5角钱。他们还都是孩子,发育期正需要营养啊。”他把目光落到旁边的李冬青脸上,“李科长,我让你落实一件事情,每个月给每名幼童兵添发一罐奶粉,加在早晨的稀饭里补充营养。”
李冬青一怔:“这个……我尽量想办法。”
孙立人一瞪眼:“不是让你想什么办法,是本总司令的命令。至于办法嘛,我来替你想。”
孙立人登上检阅台,热情洋溢地致辞:“我已经挑选出最杰出的军人,来幼童兵总队担任教官,每一个幼童兵既要学习军事,更要学习文化。我的计划是要让你们完成普通高中教育,然后分送到各所军事院校,在不久的将来,成为国家优秀的国防人才……”
孙立人的讲话激起幼童兵们热烈的掌声。
政治部主任廖欣则显得目光阴沉……
开饭时,孙立人柳丹青等高级将领分散开,各自与幼童兵蹲在地上,围着一盆菜吃饭。
孙立人问揭均:“现在到了幼童兵总队,能不能吃饱?”
揭均赶紧立正回答:“报告长官,人多饭少,真要想吃饱,就得想办法。”
孙立人笑道:“蹲下,蹲下,现在是吃饭时间,不用那么讲究,我们随便聊聊。我问你,你一个小娃娃,能想出什么办法来?不会又重操旧技吧?”
揭均说:“前次受长官教育后,我再也不敢偷了,现在吃饱饭的办法就是,第一碗饭装少一些,赶紧吃完后在盛第二碗时,就把饭压得实实地,然后再慢慢吃。”
孙立人听后笑不出,神情很沉重,端着饭碗站起身对满坝子正蹲地上吃饭的幼童兵大声说:“现在我们刚刚打了大败仗,丢掉了大陆,国家非常困难,以后慢慢会好的。我这个陆军副总司令兼训练总司令现在没有能力让你们吃好,但是我今天当着上千个幼童兵的面向你们保证,我一定要想办法让你们吃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