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学启道:“老师,我至今还记得你给我们讲的岳母刺字的故事,还有文天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青照汗青’的千古名句。学生后来投笔从戎,阵前杀敌,也是自小受到老师的教诲所致。”
范元仲双手扶杖,老泪纵横,举眼向天,呢喃道:“学启,莫再说了……愧杀……老夫也!”
旁边的门突然开了,铃木敬之带着一大群中国人走了进来。
齐学启一看,来人除了铃木,其余的10来人全是他的朋友故旧。其中还有他过去的上司,早就跟着汪精卫当了大汉奸的叶篷。
朋友们见了他,皆神情各异,多数人像范元仲一样“嗯嗯哈哈”,内心话却在眼中闪烁,场面十分尴尬。
叶篷亲热招呼:“学启兄,别来无恙啊。”
齐学启话中带刺,冷冷回道:“嗬嗬,原来是叶长官,我是以你原来在国民政府里担任的武汉保安司令的职务称呼你呢,还是称你所谓的南京政府国防部的叶部长为好?”
叶篷尴尬一笑道:“学启兄为人刚直,在战俘营里受了这么多罪,说话依然挟枪带棒,看来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
“我这脾气改不了,也从没打算改。”
叶篷以示亲热,故意将手搭在齐学启肩膀上说:“愚兄这次来,实是奉了汪主席之命。汪主席得知你在缅甸蒙难,寝食难安,特意让我前来向日本朋友说项,接你到仰光休养。”
齐学启将叶篷的手拿开,微笑着说道:“扶危济困,雪中送炭,那我可得好好感谢一下汪主席的美意了。”
铃木说:“齐先生,为你们老朋友在异国重聚,本人已特意备下薄酒,请到席间再与你的朋友故旧们接着叙谈。”
宴席十分丰盛,气氛却显得十分奇怪,范元仲等多数人沉默不语,说话最多的是叶篷与铃木大佐。
齐学启斟上一杯酒,双手端起敬献给范仲元:“老师,学生心里清楚,今日师生一见,或许便会永别了……”
范元仲站起双手接过:“学启千万莫这么说,吃得千般苦,方为人上人,来日放长,你心胸一定要放宽些……放宽些。”
齐学启也端起酒杯:“老师,学启尚能记得,上一次给老师敬酒,弹指间已是35年前的事了。那时学启刚满6岁,在老师私馆里开蒙,拜师宴席上,学生也曾敬过老师一盏薄酒。”
“为师不但记得35年前你敬我的第一杯拜师酒,为师更希望在不久的将来,学启能回到长沙,由老师给你敬上一杯洗尘酒。”
铃木拉下了脸。
叶篷赶紧插话:“齐将军出国已有时日,对国内情况的飞速发展想必不太了解。南京政府深得万民拥戴,汪主席登高一呼,国军争相来归,很快便建立了一支超过百万人的和平建国军,中日两军携手,攻下重庆,指日可待,到那时蒋介石必然投降,中日并肩建设大东亚共荣圈,中国民众,将会进入从未有过之民主与和平的幸福生活新时代……”
齐学启实在听不下去了,将酒杯重重往桌上一搁,大声训斥道:“尔等小人,腼颜事仇,认贼作父,不知为耻,反以为荣,如今居然还跑到缅甸来拉拢我入伙!姓叶的,你身为国军高级将领,竟然为占领我国领土,杀害我国人民的日寇作奴才,丢尽了做人的脸皮。你这数典忘祖,丧尽天良的走狗,没有和我说话的资格,赶紧滚吧!”
叶篷瞠目结舌!
铃木忍无可忍:“把他带下去!”
叶篷来到齐学启住地,在门外竹桌边与齐饮茶对谈。
随叶篷同来的蔡宗夫等几名中国看守留在几十米开外的一株大树下抽烟。
叶篷说:“这里没有日本人,只有我们两个中国人,我们今天就敞开心扉来说一说。我知道,汪主席的所作所为,已经被蒋介石手下的政客文人彻底妖魔化。但是,汪主席当年一首脍炙人口的《被逮口占》,学启兄当不会忘记吧?”
齐学启说:“不仅没有忘记,至今尚能倒背如流,‘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留得心魂在,残躯付劫灰。青磷光不灭,夜夜照燕台。’不过,今日之汪精卫,也非昔日之汪精卫也!世事的变迁耐人寻味,谁都不曾想到,20年后,这位曾被千万人景仰的偶像竟然会堕落到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地步。民国28年,上海《大美晚报》刊登了一首《改汪精卫诗》,在每一句诗前添了两字,为:“当时慷慨歌燕市,曾羡从容作楚囚。”恨未引刀成一快,终惭不负少年头。汪精卫自己肯定也不曾想到,他在狱中所写的曾激励过无数人的铁血阳刚之作,反而成了耻辱的记忆。”
叶篷:“非也,非也。国人大多只知此诗的后8句,却忘记了前面还有8句:衔石成痴绝,沧波万里愁;孤飞终不倦,羞逐海鸥浮。姹紫嫣红色,从知渲染难;他时好花发,认取血痕斑。卫石,指的就是填海的精卫鸟。一只小鸟,想衔着小石子去填那破败中国的沧海,这是何等伟大之精神?在民族危亡时刻,汪主席希望能以自身的努力,去保全那么多沦陷区的民众和土地,他这样想,也这样做了。汪主席填海填得了填不了是一回事情,有这种政治理念并具体实行,又是一回事。”
“令你的汪主席痴绝的恐怕不是铁蹄下痛苦呻吟的同胞,以及沦陷区的大片国土,让他万里愁的恐怕不过是如何取得日本主子的信任吧?我从你们办的《中华之声》上看到,为了帮日本人进行的这场侵略战争提供各种各样的物资,你们在华中地区推行清乡运动,大嫌搜刮民财,并以‘军政并进,剿抚兼施’的方针来对付国共两党领导的反日武装,由你这个汉奸政权的国防部长领导之下的和平建国军,在清乡地区修筑碉堡炮楼、封锁沟、封锁墙、竹木篱笆,拉设铁丝网、电网,分割和封锁抗日根据地,然后对抗日根据地实施‘扫**’。助纣为虐的恶行,已到丧心病狂之地步。部长大人,你还能用什么‘卫石成痴绝,沧波万里愁’之类的动人诗句来欺骗学启吗?”
叶篷尴尬言道:“既然齐兄如此顽冥不化,我也只能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依照日本人的意思,他们在一怒之下是要把你杀掉的,是我给你争取到了这最后的一个机会……”
齐学启用竹棍敲着桌面道:“用不着再浪费口舌了,更不必拿日本人来威胁我,我齐学启即便死了,也是一个顶天立地的中国人。而你,以及你的主子汪精卫,就算活着,也是千夫所指,万人同弃,死后更是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叶篷忽地站起:“不知好歹的东西,给我抓起来!”
蔡宗夫、张书祥等中国看守闻声赶到,将齐学启架了起来……
一帮中国看守将齐学启的衣服脱去,仅剩一条裤衩,装进一个大竹笼,抬到操场旁边的升旗台上放下。
蔡宗夫说:“老长官,你可别恨我,你今天受这份罪,也是你自找的。你得罪了铃木大佐和南京来的那个大官,是他们吩咐我带人来收拾你。他们说,不给你一粒粮,一滴水,让你光着身子呆在笼子里尝尝蚊叮虫咬,日晒雨淋的滋味,什么时候愿意和他们合作了,什么时候再放你出来。”
张书祥的眼中,流露出同情目光。
远处,毛卿才等各国战俘关注着升旗台前的动静。
炎炎烈日下,蜷缩在竹笼中的齐学启汗如雨下,红头苍蝇嗡嗡叫着不断往他已经腐烂的伤口上扑腾。由于极度的干渴,他的嘴唇上裂开了一道道渗着血丝的口子。
傍晚时分,无数蚊虫汇成一道令人毛骨悚然的黑雾,汹汹涌**着将齐学启笼罩住。齐学启用力抓挠着,身体被抓挠得血迹斑斑。
雷声轰响,闪电划破夜空。齐学启双手抱膝,双目紧闭,仰头向天。
暴风骤雨之中,雨鞭重重地抽打着齐学启。
任何时候,均有一名中国看守提着皮鞭呆在竹笼旁边。
拂晓,蔡宗夫站在操场中央吹响了哨子。中国看守们手提皮鞭竹棍冲进大棚,冲各国战俘们边打边嚷:“起来,赶快起来!”
毛卿才故意拖在后边,一把抓住张书祥说:“张书祥,你娃要还有点良心,就帮帮老长官的忙。”
张书祥吓坏了:“毛副官,你莫难为我,我一个小兵,能帮老长官啥子忙?”
毛卿才说:“都三天三夜了,齐副师长粒米未进,眼看他就要被日本人饿死了,夜里你值班时,给齐副师长送点吃的去。”
张书祥迟疑着:“我……我试试吧。”
午夜过后,战俘营的大小棚屋匍匐在沉沉夜色里。暴雨即将到来,天边响起滚滚惊雷,电闪划破漆黑的夜空。岗楼顶上的探照灯不时从操场和棚屋顶上掠过。
张书祥前来接班,看着同伙消失在沉沉黑夜里,他溜了溜远处高耸在夜空中的岗楼,凑到竹笼跟前,从怀里掏出一个饭团,用手捅捅已近昏迷的齐学启轻声叫道:“齐副师长,齐副师长……”
齐学启醒了过来。
张书祥将饭团塞到齐学启手中:“齐副师长,你吃点东西吧。”
蔡宗夫提着皮鞭从宿舍里出来,带着一名跟随,来到进入战俘营的栅栏门前。
值哨的两名中国看守向他敬礼。
“连长,这么大夜了,还要查哨啊。”
蔡宗夫:“以前老缅在,我们在这里只能算是3等人,如今老缅被皇军打下去了,我们好不容易才得到这个吃香喝辣的机会,不好好表现表现,也得落下个老缅的下场。”
哨兵讨好卖乖:“没说的,连长见多识广,你往哪里走,我们就往哪里跟,一切唯连长马首是瞻。”
蔡宗夫进了栅栏门,沿着操场边上往前走去。
蔡宗夫停下来点烟,探照灯的巨大光柱在他俩身上停止不动。
蔡宗夫向岗楼上的日本人挥挥手,雪亮的光柱马上移开了。
齐学启从昏迷状态中惊醒过来:“哦,你是……小张吧?”
“是,是,我叫张书祥,是新38师113团的一个小小的班副,和你,还有蔡排长一起落到日本人手里的。”
“我想起来了,你是长沙湘雅中学的学生,对吧?”
走到前面的蔡宗夫猛地一愣,分明发现了什么异样,冲后面的跟随摆摆手,蓦地将烟点丢地上,二人弯下腰,蹑手蹑脚地向着升旗台而去。
张书祥感动地说:“对,对,齐副师长,谢谢你还记得我……唉,想当初,我豪情万丈地到缅甸来打日本鬼子,没想却成了鬼子的打手,帮着鬼子来对付自己的战友同胞……”
“小张,你思想上能有这样的认识就不错,身在曹营心在汉嘛,只要你的心不变,在这战俘营里一样能够为国家为民族做事情。”
蓦地响起一声暴喝:“姓张的,你好大狗胆!”
话音刚落,黑暗中闪出来蔡宗夫和跟随。
探照灯的巨大光柱立射到了升旗台上的几个人影身上。
蔡宗夫一把从齐学启手中夺过饭团,重重砸到张书祥脸上:“张书祥,我看你是活腻了……”
张书祥吓坏了,奋力挣脱跟随,猛地转过身,向着电网大步冲去。
两座岗楼上的两盏探照灯光柱犹如巨蟒般死死地地缠在张书祥的身上……
张书祥毫不犹豫,张开双手,决然扑倒在电网上。电网上霎时频闪出缤纷的蓝光,张书祥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跳动。
竹笼中的齐学失声痛呼:“小张!”
岗楼上的机枪声响了。
各国战俘被陡然响起的枪声惊醒,纷纷冲出屋外观看。
毛卿才惊愕地瞪大了双眼,目光落到了探照灯照射之下,趴倒在电网上的张书祥的身体上……
一个炸雷后,暴雨倾盆而下。
闪电撕裂夜空,暴雨如注,冲刷着电网上的张书祥的遗体。
一个略带沙哑的嗓音孤独地在狂风暴雨中响起:“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那是竹笼中的齐学启发出的歌声……
一大群盟军战俘挺立在大棚屋门前空地上,任暴雨狂浇,任雷声震耳。所有的目光,都投向升旗台上的那一个大竹笼。
毛卿才以及众多的中国战俘泪水和着雨水汹涌澎湃,跟着竹笼中的齐学启一起歌唱……
叶篷来到中国看守兵营,向蔡宗夫、杜学统等几十名中国败类训话:“我这次远赴缅甸,原本准备说服齐学启出来为南京政府服务,让他在缅甸建立一支和平建国军。委任状我都带来了,政府给你们的编制是一个军。如果齐学启点头,以他的军阶和威望,拉上一支三四万人的队伍应当不费吹灰之力,这支部队一旦建成,你们都是我和平建国军的精英,理所当然地就是这支部队里的各级主官了。特殊情况特殊对待,那可不是按部就班的提拔,老兵可以当排长,排长可以当营长,营长可以当师长,人人都可以晋升几级。可姓齐的四季豆不进油盐,不撞南墙不回头,说啥也不干。可惜呀,队伍建立不起来,诸位弟兄们的锦绣前程,也就被他这头湖南骡子生生给毁掉了。”
蔡宗夫咬牙切齿吼道:“长官,日本人为啥还要优待齐学启这样的老顽固,他既然宁死也不愿弯腰,那就干脆把他干掉算了。”
叶篷说:“这个问题你们就看着办好了。”接着不怀好意地补充了一句,“铃木大佐对我说过,他早就对这个家伙厌恶到了极点,再也不想看到他一眼。”
1945年8月抗日战争胜利,叶篷在武汉被捕,成为第一批被押赴刑场的大汉奸,予以公开枪决。
1943年10月10日,这一天,是中华民国第32个国庆节。
这天早晨,刚刚走出大竹棚寝室,准备到操场上参加升日本国旗仪式的战俘们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往日挂太阳旗的旗杆上,竟然猎猎飘扬着一面弹痕累累的青天白日满地红加19星的中华民国国民革命军的陆军军旗。
中国战俘拼命往旗帜下跑,望着军旗,泪水“哗哗”流,把日本人和中国战俘中的败类们急得哇哇直吼。
盟军战俘们也受到了中国军旗的强烈感染,大喊大叫,整个战俘营里乱成一团。
日本人看见战俘营里出了乱子,也纷纷拿着枪冲了进来。
“哒哒哒哒!”岗楼顶上的机枪也朝天开火,对战俘们进行恐吓。
毛卿才大吼:“弟兄们,大家手挽手,用生命捍卫我们的军旗!”
一听这吼声,上千名中国战俘全都争先恐后地拥上前去,手挽着手,肩靠着肩,里三层外三层地把旗杆围了起来。
盟军战俘也挥手,喊叫,为中国人助威叫好。
中国战俘们流着眼泪拼命唱起了气势磅礴的《中华民国国歌》:“三民主义,吾党所宗,以建民国,以进大同。咨尔多士,为民前锋,夙夜匪懈,主义是从。矢勤矢勇,必信必忠,一心一德,贯彻始终。”
听到操场上气壮山河的中国歌曲震天动地,齐学启将军蓦地坐了起来,他拄着拐杖,吃力地挪到了门外。
齐学启目睹着操场上的情景,热泪夺眶而出,他缓慢地拖着虚弱的身体,向着操场上的中国战俘们走去。
中国战俘们望着自己长发蓬松,脸色青苍,军装褴褛的将军,眼中充满肃然的敬意。
齐学启挥动手臂,大声喊道:“战士们,我们一起来唱《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29军的弟兄们,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无数条粗细不一的嗓子跟着他们的将军唱了起来:“前面有东北的义勇军,后面有全国的老百姓,咱们29军不是孤军,看准那敌人,把它消灭,把它消灭,冲啊,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杀!”
日本兵端着枪,和蔡宗夫、杜学统等中国败类提着铁条棍棒围在人群外面,和战俘们对峙着。
不一会儿,两辆坦克“嘎啦啦”开了进来。
铃木站在坦克车顶上向战俘们大声喊话:“我命令你们,立即回到自己的棚屋里去,否则一切严重后果将由你们自己承担!”
没有一个人理睬他。
重复三遍后,铃木怒冲冲地跳下坦克,两辆坦克就朝着中国战俘们轰隆隆碾了过来。
中国战俘们迎着坦克唱国歌、军歌,扯起嗓子拼命吼,寸步不退,想把坦克吓回去。
坦克一前一后,开得飞快,战俘们被迫像潮水一样分开,让出一条通道来,后面的躲闪不及,不断有人被压进了履带下面,发出“朋、朋、朋”像气球爆裂的声音。被压死的战俘血肉模糊。
日本兵和战俘败类也都冲上来,用枪托铁条棍棒毒打中国战俘,枪声也随之响起,到处是一片惨叫声、吼骂声……
毛卿才紧紧地搀扶着齐学启。
德钦丹纳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了,眼中充满钦佩,一声大叫:“毛卿才,我知道是你干的!”
齐学启拍了拍毛卿才的肩膀:“毛副官,谢谢,你让我看到了国军的希望,看到了中华民族的希望!”
日本人靠着坦克、刺刀恢复了战俘营里的秩序。
英国、印度、缅甸的战俘被驱赶回棚屋,中国战俘则被集中在操场上。
铃木敬之站在升旗台上,抖着旗帜大声喝问:“旗子是谁挂上去的?自己站出来!”
没有人应声,也没有人动弹,上千名中国战俘如同一片静默的石像。
铃木:“久田中尉,把10名战俘带出队列,两分钟之内没有人站出来,就枪毙他们。”
久田中尉指挥日兵将10名中国战俘架到坝子边上的,分别反捆在柱子上,腿和颈项也用绳子捆在柱子上。
一队日兵战俘跑步、列队,随着久田的口令声,前排蹲下,后排直立,端起枪来,将枪口对准了30米开外的10名被反捆在柱子上的中国战俘。
操场上其余的战俘全都紧张地注视着这一切。
铃木看着腕上的手表,随后,他有力地将手往下一辟。
枪声响了,10名中国战俘身子猛然一震,脑袋耷拉下来。
毛卿才浑身颤抖。
然后,是第二批。
当久田中尉的手刚刚要挥下时,毛卿才终于忍不住了,就在他嘴巴刚一张开,身旁陡然响起一声粗粝的暴喝:“不要滥杀无辜!军旗是我挂上去的!”
上千双眼睛顺着声音“唰”地落到了齐学启将军脸上,他奋力摔开身边的毛卿才,吃力地挪出了队列。
铃木和久田大步向他走了过来。
铃木:“齐将军,以你的身体状况,不可能把旗子挂上去。你是心疼你的士兵,愿意为他们承担罪名?”
齐学启:“你说得不对,在中国军人里,我的军阶最高,一切责任,理所当然应当由我来承担。”
铃木吩咐久田:“把中国人带去上工。既然齐将军愿意站出来承担组织暴乱的责任,那就行了。”
毛卿才、丹纳等一帮战俘在清理操场,将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抬上大卡车,清除满坝子的污物和血迹。
战俘们的目光不断地向着升旗台方向张望。
升旗台前,此时只剩下齐学启将军一名战俘。
齐学启以一种高傲的神态看着铃木,毫无畏惧地大声道:“大佐先生,有什么招你全冲着我来好了!”
铃木用阴狠的目光长久的盯着齐学启,稍一思忖,对齐摆了摆手:“你,回去吧。”
铃木大步向战俘营大门走去,他突然停下了,对紧跟在他身边的久田中尉说:“我对这个姓齐的已经彻底绝望,他现在是下定决心想做中华民族名垂青史的英烈,我们日本人可不能帮他的忙。久田中尉,这件事,你让他们中国人去干,他一心寻死,我就让他死不瞑目!”
久田:“哈衣,我马上去办。”
蔡宗夫、杜学统从日军兵营久田中尉的办公室出来,进了战俘营大栅栏门,向着齐学启的单人棚屋急匆匆而去。
齐学启在返回单人棚屋的路上,步履是那样的蹒跚……
齐学启刚一跨进棚屋,忽闻声后响起了脚步声。他回头一看,竟然是蔡宗夫、章吉祥两名败类,脸上顿时涌上鄙夷的神情,冷冷问道:“你这两个数典忘祖的东西,跑到我这里来干什么?”
章吉祥满脸巴结:“长官,铃木派我们来照料你的生活。”
齐学启:“给我滚出去,我不需要……”
话音未落,蔡宗夫的匕首刺进了齐学启的后腰,齐往后一扭身,几乎同时,身后的章吉祥用双手紧捂住他的嘴巴。蔡宗夫紧接着又是几刀,齐学启挣扎了几下,大瞪着眼,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蔡宗夫和章吉祥一人提着一只脚,把齐学启从棚屋里拖出来,往操场上的大卡车方向拖去。
尸体过处,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这一路上,蔡、章二人看到的是清除操场的战俘们一双双杀气腾腾的眼睛。
离装尸体的大卡车还有一段距离,蔡宗夫拖不动了,扔下尸体冲战俘们喝道:“过来两个人,把这死人给我弄到车上去。”
毛卿才和丹纳赶紧跑了过去。
毛卿才泪如雨下:“副师长!”
蔡宗夫凶狠地催促道:“快点,愣着干啥?”
毛卿才与丹纳一人架起齐学启一只手臂,将齐的遗体架到大卡车旁边,然后抬上了卡车。
当战俘们把躺在操场上的数十具尸体全部装上两辆大卡车,插上后面的车厢板时,德钦丹纳将旁边的一根扁担和两只撮箕捡起来,递给站在车厢里的毛卿才,然后自己才爬了上去。
毛卿才从丹纳的眼中看出了异样。
两辆装满尸体的大卡车在前后由日兵驾驶的带斗摩托车和大卡车的押送下,驰出了战俘营大门。
毛卿才和德钦丹纳等负责掩埋尸体的10余名战俘也在大卡车上。
车队在山脚下的一片芭蕉林旁边停下。
战俘们跳下车,有的往车下搬运尸体,有的抄起圆锹和十字镐等工具去山脚下挖坑。
德钦丹纳挑着两只盛土用的簸箕走在战俘后面。
太阳已经很高,天气热不可挡,战俘们身上大汗淋漓,端着枪守在一旁的日兵汗水也濡透了军装。
当一个大坑快挖成时,日兵们终于受不了,全都到芭蕉树下躲太阳去了。
战俘们把一具具尸体抬进大坑,一排排一层层摞好。
丹纳放下尸体,趴在坑沿上紧张地往芭蕉树林方向张望了一下,曲着腰将两名老缅招到跟前,用缅语说:“一会儿把我和这位中国兄弟也一块埋了。”
两名老缅大惊。
老缅:“营长,这样行吗?”
另一老缅:“营长,别真死过去了。”
丹纳说:“该活死不了,生死有命,这是最好的机会,我叫埋,你们就放心埋好了。”
战俘们将所有的死尸都已掩埋,只留下窄窄的一个孔穴。
丹纳与毛卿才仰面朝天睡到孔穴处的尸体上,一人用一只簸箕反扣在脸上。
战俘们用圆锹铲上泥土,“活埋”二人。
毛卿才的脸被簸箕反扣着,为他留出了一个呼吸的空间。他紧闭双眼,泥土的细末仍然透过簸箕缝隙,洒到他的脸上,呛得他咳了几下。
战俘们铲上最后一锹土,相互看了看,两名老缅率先冲着芭蕉树下大叫起来:“有人逃跑了!有人逃跑了!”
战俘们都跟着喊叫起来。
芭蕉树下的日兵闻声提着枪冲了过来。
老缅:“丹纳和一个中国人逃进山沟里去了!”
日兵们愤怒的叫骂着钻进了长满齐胸高荒草的山沟里。
不一会儿,草丛里“辟辟吧吧”地响起了枪声。
夜里,山中雾浓,林子里不时传来猫头鹰冷啾啾的叫声。
埋尸坑上面的泥土动了,紧跟着,撮箕掀开,露出两张脸来,随后,两个黑影用力地顶开泥土,从地下爬了出来。
毛卿才狂喘了一阵:“妈的,快把我憋死呐!”
丹纳:“快走。”
二人立即钻进了荒草密布的山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