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迪威的队伍来到了一个甘蔗种植园，庄园主史莱特到大门外欢迎史迪威将军。

“高贵的将军，你能来到我这个爱尔兰人的种植园里做客，本人万分荣幸，可眼下这场可恶的战争，却让我无法很好地接待你。因为，我在收音机里听到日本人昨天已经进入了曼德勒，很快就要到我这里来了。我已经收拾好行李，决定明天就带着快临产的妻子逃到印度去了。”

“先生，我也正在前往印度的途中，我乐意与你同行。”

“将军，请。”

逃难者散布在甘蔗园里埋锅造饭，就地露宿。

史迪威和他的幕僚们住进了主人的庄园里。

史迪威一夜未睡。拂晓，中国参谋把凉开水和药片送进去，看到史迪威叼着短烟嘴坐在椅子上对着铺开在桌子上的稿纸出神。

参谋无意中瞥见了稿纸上的一行英文，《反攻缅甸战略计划》……

天亮后，一架美军C-4型运输机的飞行员小心翼翼地把飞机降落到庄园前面的草地上。

逃难者全都欢呼起来。

中国参谋把两位飞行员带到了正在埋头写作的史迪威将军面前。

飞行官向坐在桌子后面的史迪威敬了个礼：“长官，阿诺德将军命令我们前来接你出去。你的失踪惊动了总统，阿诺德将军接到总统的命令，不惜一切代价要找到你。飞机已经在外面等着你，请马上离开这里吧。”

史迪威说：“请你回去代我向总统先生和阿诺德将军致意，我感谢他们为我做出的一切。但是，如果我现在逃跑，那么从此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可能指挥中国军队了。尤其是在这种危险的时候，我不可能丢下我的部下一个人回去。”

说完，史迪威低下头，继续写他的文稿。

两名飞行官面面相觑，无奈地摇摇头，沮丧地向大门口走去。

史迪威突然叫住了机长：“上校先生，你的飞机能带走多少人？”

机长回道：“报告长官，挤一挤，能装50人。”

史迪威说：“好，那我就委托你们把史莱特先生怀孕的妻子和两个孩子，外面还有一个抬在担架上的印度老太太带走。其余的，就全部装重伤员，能装多少装多少。”

胖得像个啤酒桶的史莱特是一把鼻泣一把眼泪、连滚带爬地把妻子和孩子送上了飞机。

两位美军飞官登上驾驶舱，飞机轰鸣着卷起一地黄尘，眨眼之间便冲天而去。

中国参谋对梅里尔少校感慨道：“我今天才明白了一个道理，将军要赢得士兵发自内心的敬重并心甘情愿地为其献身，并不完全取决于他在战场上面对敌人时出类拔萃的表现。”

113团官兵徒步行走在山间公路上。

一辆吉普车迎面驰来，跳下一名参谋，问了问前面的战士，然后大步走到柳丹青跟前，敬了个礼：“柳团长，我是第5军军部参谋，杜长官请你马上去军部接受任务。”

“杜长官……亲自向我下达任务？”柳丹青不敢相信。

“是的，杜长官专门派我来接你，请马上出发吧。”

吉普车载着柳丹青很快到了第5军军部驻地，只见林中空地上遍地是黑黝黝摆放整齐的各种车辆，车上车下，宿营的士兵鼾声四起。

夜空繁星点点，闪闪烁烁，唯有一座临时用竹子和芭蕉叶搭盖的棚子里挂着的数盏马灯，在黑暗中闪烁出一团光亮。

吉普车驰入密林之中，在一座棚子前停下。

柳丹青随传令参谋进入，向杜聿明敬礼：“杜长官，新38师113团团长柳丹青奉命前来接受任务。”

“请坐，柳上校。”杜聿明客气地将烟推到柳丹青跟前。

“谢谢长官，卑职不会。”

“柳团长，仁安羌一仗，出其不意，以弱胜强，打出了中国军人的威风，你干得很好！”

“卑职不才，能打胜仗，主要是孙师长指挥有方，全团官兵用命。”

“老弟很谦虚嘛，这好，这好。听说你也是黄埔的？”

“卑职是黄埔6期。”

“6期啊，那老弟和廖耀湘师长是一届的喽。”

“丹青愚钝，虽与廖师长同届，却难以仰望其后背。”

“话可不能这么说，像仁安羌那样的仗，抓住机会再打它两三个，我看柳团长出将出相，前程比廖师长、孙师长还远大。”

“卑职生性愚钝，岂敢与二位战功卓著的师长相提并论。”

“113团入缅以后打了这么多仗，伤亡不会小吧？”

“仁安羌一仗战死200多官兵，转进途中又牺牲了300来人，加上初到曼德勒时组建的华侨抗日义勇队，现在还有700多号弟兄了。不过，都是能战之人。”

“好，能战就好！现在我军面临的局势十分严峻，日军夺占腊戍后，又于3日占领中国境内的畹町、芒市、龙陵，5日先头部队已抵怒江西岸之惠通桥。柳团长，攻占腊戍之敌，正向八莫进逼，对我军后撤已构成极大威胁。我马上给你团补充弹药，立即用汽车送你团急赴卡萨，阻止日军渡过大宛河，并派人严密搜索敌情，随时向军部具报。”

通讯参谋进屋报告：“新22师廖耀湘师长来电，提出他可以很快把部队带入印度。”

没想杜长官一听“印度”两字恰似有人鼓动他叛国一样，怒目圆睁：“回国的方案已定，此时再提撤往印度，无异于自乱军心！立即传令各部，敢言去印度者，杀无赦！”

孙立人骑在马上对112团官兵大声道：“我新38师奉命为第5军断后，现在，113团被杜长官调到卡萨，掩护第5军转进，114团保护师部先走一步，只有我们112团留在了最后面。大家不要害怕，行军打仗有一个奇怪的规律，越是危险的地方越安全，要死我孙立人死第1个！”

陈鸣人团长大吼：“师长，没说的，跟着你这样的长官，死了也心甘情愿！”

官兵们齐呼：“死了心甘情愿！”

孙立人：“谁也不会死，恰恰相反，我要带着你们全都活下去。仗，要这样打，抢在日军先头部队出现之前，炸毁桥梁和涵洞，阻滞追敌的速度。偶尔也对日寇便衣队进行伏击，打了就跑，决不恋战！”

113团官兵一到卡萨，即沿着大宛河岸热火朝天地开始构筑工事。

柳丹青带着特地赶来视察的杜聿明一行深入到避弹洞、战壕之中。

柳丹青报告：“我团部侦察排回报，日军主力已离开八莫，正向卡萨而来，距我已不过20来公里。”

杜聿明在河岸阵地上用望远镜观察各个阵地上的情形：“柳团长，通过工事就可以看出来，113团是一支训练有素的精兵。”

“杜长官过奖了。”

杜聿明的望远镜移到了河面上，时逢雨后，河面乱草树枝顺流而下。

杜聿明告诫道：“柳团长，你要派专人严密监视河面乱草树枝，不要为敌所用。”

“是。”

柳丹青带着杜聿明等来到河岸上的一处洞穴前，指着一长排面对河面的大大小小的洞口说：“这是天然的喀斯特溶洞，我已经派人探测过了，里面深不可测。这是老天爷赐予我们的最坚固的工事，就算日本人打过河来，凭着这些大洞小洞，我也能够稳稳地钉在这里。”

杜聿明蓦地将目光盯在柳丹青脸上：“柳团长，今天是6号，我们以9号中午12时为准，过了这个点，你就撤。只要你113团能在大宛河边把日本人给我顶上三天，第5军就能转进到安全的地方。”

柳丹青坚决地说：“卑职不遗余力，一定坚守到9号中午12点，提前一分钟撤，也算临阵脱逃！请杜长官和我对对时间。”

杜聿明满意地点点头，取下手表和柳丹青对时间：“卡萨一仗，定是异常艰苦，除了弹药已经运到，我马上通知军部文工团派人前来卡萨慰问，给官兵们打打气。”

柳丹青深受感动，慨然道：“卑职受命于危难之际，即便粉身碎骨，也决不辜负杜长官重托！”

从八莫过来的日军刚到对岸不一会儿，炮弹便呼啸而至，猛烈的炮火笼罩了113团阵地。

电台连同几名军人在炮火中腾空而起。

毛卿才跑到柳丹青身后大吼：“团长，电台被炸毁啦！”

柳丹青一听急了：“让他们赶紧想办法修，没有电台，我们就成聋子瞎子了。”

日军开始强渡，激战展开，枪炮声震耳欲聋。

112团官兵彼此交替掩护，与日军先头部队边打边退。

中国官兵身后，一队英兵正在石桥上安放炸药。

孙立人纵马带着队伍撤过了石桥。炮弹不断地在他和官兵们的身边，桥下的谷底爆炸开来。

部队一过石桥，孙立人立即命令官兵们占领制高点，掩护断后的陈鸣人等过桥。

陈鸣人边打边退，快上桥时，因尾追而来的日军炮火猛烈，队伍被压制在桥头动弹不得。

眼看着日军越来越近，情况相当危急，英军中尉不顾数百名中国军人生命，下令炸桥。

留在桥头打掩护的彭克立营长一见，惊骇不已，马上带人上前阻住：“我们的弟兄还在对面，你他妈的怎么能炸桥？”

英军中尉冲他哇哇叫：“再不炸就来不及了，日本人要冲过来，我们一个都逃不掉！”

彭克立从战士手中抓过轻机枪，对准英军中尉喝道：“你敢炸侨，老子就突突了你！”

已经到了山坡上的孙立人看到了桥头上的情景，怒不可遏，大步冲下山来，跃上坐骑，冒着枪林弹雨，飞马赶到桥头。

战马倏然腾空，长鬃飘拂。

孙立人用英语大骂英军中尉：“混蛋，我们在掩护你们英国人逃跑，你们反而要把我们丢给日本人！”重重地给了英军中尉两马鞭。

所有英兵都怔住了。

山头上的中国兵用猛烈的火力压制住追敌。

孙立人冲英军中尉喝道：“我命令你把大桥交给我们，你快带着你们的人撤下去！”

英国中尉喜出望外，冲自己的士兵喊道：“大家快撒吧，这位中国将军愿意替我们挡住后面的日本人。”

英国人慌不迭地撤走了，罗德辉副官带着一群卫士接管了桥头的堡垒工事，掌控了摇柄爆炸装置。

孙立人勒马挺立于桥头之上，不顾子弹横飞，炮弹爆炸，冲陈鸣人团长等大喊：“弟兄们快过桥！”

陈鸣人等官兵拼命冲上大桥，只见孙将军率领彭克立等站在桥上，一手拿着手枪，一手叉腰，指挥大家快速通过。

孙立人冲跑到自己身前的陈鸣人问道：“后面还有没有弟兄？”

“没有了，全都过来了。”

孙立人与陈鸣人等官兵撤到到桥头，冲罗德辉喝道：“炸！”

罗德辉催促道：“师长，你们快走吧，我等鬼子上了桥再炸。”

孙立人赞赏地冲罗德辉竖起了大指头。

一群日本兵拥上桥面，大踏步向前狂追。

看到日本人快到桥中时，罗德辉牙一咬，狠狠地扭动了摇柄，随着一声巨响，山摇地动，山谷中冲腾起一团巨大的烟团和鬼哭狼嚎之声。

丛林中的几间用毛竹和芭蕉叶搭盖起来的茅舍，成了第5军临时的司令部。

通讯参谋进屋向杜聿明报告：“长官，刚才从电台里侦听到，日军已抢先攻占了密支那。”

杜聿明犹似遭到重击，跌坐在椅子上，木然问：“情报确实？”

罗参谋长也从电台室过来：“不会有误，不仅日军电台大肆广播，已经撤回国内的参谋团也打来电报，说日军已于8日占领了密支那。”

“我最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密支那失陷，那就是说，日军不仅切断了我军从缅北回国的最后通道，甚至还抢先攻入了中国的南大门！”杜聿明站起身来，在屋子里走了两个来回，终于吐出一句话，“立即命令各部，毁车进山。”

罗参谋长大惊：“毁车进山？”

“对，要想把部队带回去，只有毁车进山，过去我们倍感骄傲的是，我第5军是中国军队中唯一一支机械化部队，可现在日军切断了通往国内的所有通道，机械化反而成了制约我军行动的最大障碍。”

很快，密林中爆炸声不断，到处冲腾起浓黑的烟团。中国远征军官兵们将自己的坦克、装甲、卡车、炮车、通讯车、吉普车、摩托车一律毁掉。

还有各种口径、型号的火炮，以及车上满载的弹药也必须毁掉。许许多多的战车驾驶员与炮手们守着自己的战车和大炮捶胸顿足，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