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年龄不小、却仍不经世事的人,一个妄想着改变中国教育的人,一个偏执地要把英国教育引入国内的人,在无声无息中消失在中介的展会上,消失在家长的质疑和喧嚣中,消失在学生焦急的眼神里,消失在对家人夸口日进斗金的弥望之说里……
我把台式电脑放置在睡眠状态,离开工作间,乘电梯去楼下COSTA咖啡厅——曾经从不喝咖啡的我入乡随俗,不能自拔地进入了英国“主流社会”。我选择露天的座椅,桌上玻璃板映出飘动的白云。当我抬头舒活颈椎的当儿,看到了久违的天空,久违的蓝色……
这是我在英国学院工作时的某个午后剪影。惬意是我所追逐的。我一直把生活当成话剧,过了第一幕或第二幕的铺垫,一定能迈进轰轰烈烈的**。
可惜,虽然我的努力曾数次掀起“**”——包括后来在国内建立了英国HND学院的第一个中国代表处,但后来又由于学院战略的转变而渐渐趋于平淡了。照理说,我为英国学院开创了一个新的局面,然而,我最后仍然落寞地离开了。
我病了一个月,发烧、扁桃体发炎、肠胃炎,脑子里总有一个约翰·纳什(博弈论的奠基人)妄想症中的幻影,所不同的是,他的那个克格勃特工朋友没有出现,出现的是一片写着诺丁汉宁波分校的落叶,随风飘落到水中。
一个年龄不小、却仍不经世事的人,一个妄想着改变中国教育的人,一个偏执地要把英国教育引入国内的人,在无声无息中消失在中介的展会上,消失在家长的质疑和喧嚣中,消失在学生焦急的眼神里,消失在对家人夸口日进斗金的弥望之说里……
我倚在沙发上胡乱地看电视,定格在一部介绍卢浮宫的纪录片上,油画中那个矮小的拿破仑,目光忧郁、面无表情、比例失调,审美的焦点似乎全部转移到了他雄健的战马和强壮的士兵甚至战俘身上。不过,丑陋的拿破仑名垂青史,甚至在他身败名裂的滑铁卢,其英名仍远远盖过了胜者王侯的威灵顿和布吕舍。
我于是多想了一步:难看的拿破仑和难看的我之间有什么不同呢?拿破仑是名人,而我不是。于是,人与人的天壤之别就这样产生了。拿破仑难看是“有所为,有所不为”,而我的难看则是“无法弥补的缺陷”。
后来,由于胃粘膜的损伤,我连咖啡也“戒了”,换成了白开水,似乎一下子更加与“主流社会”渐行渐远,我还是以一个过客的身份回到了曾经的寂静。
过去我总觉得留学、在国外工作就一定能使自己脱胎换骨看,而实际上,没有立竿见影的功效,我这个所谓“海归”仍然是个“土鳖”的脑袋。
在与一位游走业内多年的好友、老大哥聊天后,更感受到了一种孤独。“别太认真了,对于学校来说,咱们只是了解某个海外市场的顾问而已。”说得有理。
“我们”做的工作,在全球化与本土化的博弈中凸显了“粘合剂”的作用。不过这个夹层受到了来自两方面的文化挤压,变成了实质上的“第三方”。
充当“第三方”的“我们”,为了突破文化的、体制的障碍,不停地企图改变夹层两边的文化和体制,希冀达成双方的谅解,然而他们有可能改变的,经常只是就事论事、一事一议的个案,根本突破不了业已存在的、“双边”的“傲慢与偏见”。这才是孤独的起因。
可能我太自以为是了,太想去改变。
什么是“主流”?我冥思苦想,带着些失意的情愫,徜徉在洛蒙特湖(Loch Lomond)边。说是湖,而且号称苏格兰最大,但水面狭窄,仿佛一条小河静静地涌动。如此绵延40公里,仿佛瑞士的日内瓦湖一样细长,一时混淆了河与湖的界定。
踏在水边的湿地上,细心捕捉波浪抚岸的轻柔,仿佛一位琴师醉心于揉捻弹拨的意境,伏在沙滩上,以大地为琴,指尖触沙,竟似音符跃动,天籁之声拂过湖面,掠过人群,又消散在浩渺之中了。随手捡起一颗石子,顺手抛进洛蒙特湖,水晕散开,一切又都回到了现在。
每个定格的自然之美,皆仿佛白驹过隙,须臾的瞬间恍若隔世,记忆的书简中又放出了一段音频:Andrew, how are you doing? 那是Anna的问候和关爱,就像给自然的配乐。
与当地人一样是“主流”吗?事情做成了是“主流”吗?出人头地是“主流”吗?而这些在自然的旋律中都显得并不那么重要了,能达到内心的安宁才算是“主流”。在湖边,在阳光下,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