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语单词developed可以翻译成“发达”,似乎也可以翻译成“发展过的”。我们认为美国是“发达”国家,相比而言,英国有些像“发展过的”国家。既然是“发展过的”,就没有继续发展的必要——靠着原先发展的惯性继续滑行。
谁能想到,我的第一份海外工作竟然是在一个叫Motherwell的英国小镇上。Motherwell在格拉斯哥市附近,属于“大格拉斯哥”(Greater Glasgow)范畴,地名有些怪,我曾以为得名于当地的一口水井。其实Motherwell来自盖尔语,意思是“水上的土地”(the land above the river),因为克莱德河(River Clyde)正好流经这里,与水井倒没有任何牵连。
这座常住人口不过五万的安静小城,在历史上竟然是苏格兰的“钢都”(Steelopolis),鼎盛时期,全城三分之一的人口从事钢铁行业,年产钢300万吨。像格拉斯哥一样,后来Motherwell的重工业也衰落了,代之以教育、服务业,Motherwell College成了支柱产业。
在英国MBA毕业后,我从实习生变成了英国学院(HND college,相当于中国的大专)业务发展部(Business Development)中国区项目经理,获得了工作许可(work permit),负责研究学院酒店管理专业(Hospitality Management)从中国大陆市场招生的可行性,拓展留学渠道,建立校际合作。
在英国,个人无法申请工作签证,只能由雇主代劳。程序比较复杂,据说无论什么职位,只要雇佣欧盟以外人员,必须登报公示,只有在一个时间段内没有合适的欧盟国家的人申请,才可以录用。显然,这是为了保护欧盟内部就业优先权。
这样一来,适合咱们中国人做的工作确实不多。总体而言,中国人的最大优势不是英语能力,不是执行力,不是跨文化沟通技巧,而是对国内市场的了解程度和在国内的工作经历。
我们被英国人雇佣,很大程度上是为了帮助英国人开拓中国市场。不过,这在国际化的世界很正常。
业务发展部的负责人就是Anna,也是我的直接领导(line manager),她虽然已经接近退休年龄,但能力强,干劲足,而且和蔼可亲,总爱问我一句:
Andrew, is everything fine with you? (Andrew,一切还好吗?)
有时,我可能是愣神间显出的疲惫或不知所措都会被她捕捉到,并被问及我的内心感受,有时如果她觉出我很踌躇的样子,甚至会让我早点下班休息。
在个体淹没的集体中待惯了的我,对这种殷勤还有些不大适应。在这里,个人的事总是第一位的。以前的工作经历让我觉得,工作就是去完成一个又一个任务,被关注、被关心似乎不是工作中应有的元素。
正式上班的第一周,没有入职培训,没有宣读学院员工守则之类的繁冗程序,只是到人力资源部领回了工作合同和员工卡。之后,Anna带我到不同部门走了一圈,“隆重”地向所有同事介绍了我的学习、工作背景(她反复讲我是格拉斯哥大学的MBA,曾在中国的大型企业工作)和实习期间的突出表现。
我所在的办公室里并没有隔段,而是一个大开间,分布着4个工位。上下班时间并不是非常严格,不需要打卡或签到。办公室没有暖水瓶,也没有咖啡机之类的设备,喝水需要去餐厅或内部咖啡厅,那里有饮水机、热水、咖啡等。如果哪个同事出去买咖啡,无论是谁,都会问大家是否也需要来一杯。
办公区格外安静。即使打电话,大家一般在两分钟内一定挂机,手机一定是处于静音或振动状态,接手机总有种负罪感似的,一定要快步走出门外再交谈。这种似乎规范过的习惯还延伸到火车上(我那时上班要坐火车),车厢里只有亚洲面孔的人才会高声“煲电话粥”,进而遭到当地人的斜眼和皱眉。
说来惭愧,直到十年后我为母校格拉斯哥大学工作,与商学院的老师David聊天时,我的手机响了,只好躲到一边,回来时赶紧向恩师道歉。David反倒坦然地说:“咱们聊了这么久,你才接了一个电话。我和现在的中国学生说不上几句话,因为他们课上课下都在不停地打手机。”
我逃离了国内的体制,选择了体制外的英国“社会主义”。
与美国高效、无情、胜者为王的“资本主义”相比,英国(或者说欧洲)的“社会主义”效率则是完全另一道“风景”,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很亲切。
英语单词developed可以翻译成“发达”,似乎也可以翻译成“发展过的”。我们认为美国是“发达”国家,相比而言,英国有些像“发展过的”国家。
既然是“发展过的”,就没有继续发展的必要——靠着原先发展的惯性继续滑行。
在英国办什么事都慢,即使是大公司,在变幻莫测的市场面前,也总是显得步履蹒跚。
在这里,不完全是结果导向,更确切地说是人本主义。安静的环境是英式的宽容,没有完成任务不要紧,过程必须合规。这样,人与人之间也就没有必要太过意不去,按部就班,循规蹈矩,大家保持面子上的平衡。
这对于曾捆绑在集体中的我们来说,是一种另类的解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