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仅就篇名而言,庄子在这里似乎是说养生之道。所谓生,无非四个方面:保身,全生 性 ,养亲,尽年;所谓养,庄子用庖 páo 丁解牛的故事,传授了三种方法:第一,“游刃有余”之神行;第二,“怵 chù 然为戒”之神遇;第三,“善刀而藏”之神运。这三个方法,所养都不是身,而是神,且只能心领神会,可见,神才是生之主,由此而论,所谓养生,其实是养神。
然而,本篇的旨归,其实并非养生或者养神,而是庄子的文化哲学总纲:开篇以“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揭示有限人生之于无限世界的悲哀,结尾以薪火相传,“不知其尽”指出生命有终但人类永续的真谛,所谓薪火相传,传的是人的精神。
在庄子而言,人生苦短,但可以世代传神;反之,若神可以代际相传,则人生无所谓苦短。庄子举例说,右师一足,恰如泽雉饥餐渴饮,命之使然,尽管勉强,也“不蕲 祈 畜乎樊”。庄子认为,养生的真谛在于:安分守己,气定神闲 “神虽王” ,尽管无可奈何,却依然自得其乐,不追求改变命运 “不善” 。郭象对此注解说:“天性所受,各有本分,不可逃,亦不可加”,“是以达生之情者,不务生之所无以为;达命之情者,不务命之所无奈何也。全其自然而已。”
知道“全其自然”这一养生真谛的,是老聃的朋友秦失,“老聃死,秦失吊之,三号而出”。秦失之所以如此放达,在于他深知所谓生死,无非“安时而处顺”。庄子用秦失的故事,借古人之言,将老聃“全其自然”的“安时处顺”之法,提升到“帝之县 悬 解”的认识高度——养生的目的,并非延年益寿;养生的意义,只在解脱人的困苦,解人生于倒悬而得以“尽年”。
一方面,一个人通过养生,获得“县解”而“可以尽年”;一方面,人人通过养生,人人获得“县解”而人类“不知其尽”。这样一来,一个人的养生,便具有了全人类生生不息的使命意义——人类得以天然繁衍,人的精神得以世代传承。这样一来,“尽年”也是“不尽”:人生不再苦短,生死都是永恒,用郭象的注解说:“冥然与造化为一,则无往而非我矣!将何得何失、孰死孰生哉!”就这样,人的生命,与自然为一,与自然同化,于宇宙中永恒,唯其如此,一个人的短暂人生,才得以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被赋予无穷的精神价值和无尽的生命意义。
【注本】
吾生也有涯,而知 zhì,智:智知;追求知识的欲望 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 dài,危险 已;已 此,如此情境下 而为知 求知 者,殆而已矣。为善无近名 不要趋名;近:接近,追求 ,为恶无近刑 不要触犯刑罚 。缘 顺从 督 身前中脉为任,身后中脉为督 以为经 常 ,可以保身,可以全生 性 ,可以养亲,可以尽年 终享天年不夭折 。
庖 páo 丁为 wèi 文惠君 一说指梁惠王 解牛,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 yǐ,用膝顶住 ,砉 xū;一读作huā,疾速 然向 通响,声音交响 然,奏 zòu,进 刀 huō 然,莫不中 zhòng,合乎 音 音乐的节奏 。合于《桑林》 殷乐 之舞,乃中《经首》 尧乐 之会 节奏 。文惠君曰:“嘻!善哉!技盖 通“盍”:何 至此乎?”庖丁释刀对曰:“臣之所好 hào 者道也,进 超越 乎技矣。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牛者。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也。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 牛的天生结构 ,批 击 大郄 xì,通“隙” ,导大窾 kuǎn,空洞 ,因其固然。技 zhī通“枝”:分支 经 脉 肯 附在骨头上的肉 綮 qìng,筋骨结合处;一读作qǐ 之未尝 一说此处缺漏“微碍” ,而况大 gū,大骨 乎!良庖岁更刀,割 用刀切割骨肉 也;族 众 庖月更刀,折 用刀砍骨肉 也。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数千牛矣,而刀刃若新发 磨 于硎 xíng,磨刀石 。彼节者有间 jiàn,间隙 ,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 广阔 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发于硎。虽然,每至于族 骨节交集处 ,吾见其难为,怵 chù,小心谨慎 然为戒,视为止,行为迟。动刀甚微, huò 然已解, 一说此处缺漏“牛不知其死也” 如土委 堆积 地。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善 收拾 刀而藏之。”文惠君曰:“善哉!吾闻庖丁之言,得养生焉。”
公文轩 或为宋国人 见右师而惊曰:“是何人也?恶乎介 jiè,独一,一只脚;一说为兀wù,刖yuè足曰兀:砍掉一只脚的酷刑 也?天与,其人与?”曰:“天也,非人也。天之生是使独也,人之貌有与也。以是知其天也,非人也。”
泽雉 zhì,野鸡 十步一啄,百步一饮,不蕲畜乎樊 樊笼 中。神 心神;一说神王 虽王 旺 ,不善也 不为;一说不能自已,不乐:神王不如野鸡自在 。
老聃 dān,耳朵长而大 死,秦失 佚yì,同“逸”:** 吊 diào,哀悼,慰问 之,三号 háo,大声哭 而出。弟子曰:“非夫子之友邪?”曰:“然。”“然则吊焉若此,可乎?”曰:“然。始也,吾以为其 一说“其”为“至” 人也,而今非也。向 刚才 吾入而吊焉,有老者哭之,如哭其子;少者哭之,如哭其母。彼 这些哭泣者 其所以会之,必有不蕲言而言、不蕲哭而哭者。是遁 逃避,违逆 天倍 背,违背 情,忘其所受 自然天性 ,古者谓之遁天之刑 过失 。适来 当时生来此世 ,夫子 老聃 时也;适去 当下离开人世 ,夫子顺也。安时 而生 而处顺 而死 ,哀乐不能入也,古者谓是帝 天 之县 悬 解 解脱了倒悬之苦 。”
指 脂 穷 尽 于为薪,火传也,不知其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