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乘道德而浮游(1 / 1)

孔子为庄子提供的这个“不得已安之若命”方案,前提是要有德者,结果是达到至德。那么,什么是德者?什么是至德?这涉及庄子哲学的另一重大范畴,这里先就《庄子·山木第二十》中的一则故事,看看庄子是如何对待孔子的不得已方案,别出心裁“乘道德而浮游”的。

故事说,有一次,庄子在山中悠游,看见一棵大树,因为“无所可用”,而免遭伐木者砍伐;游出山后,住到朋友家中,主人慷慨杀鹅款待庄子一行,会叫的鹅留下来了,不会叫的鹅成了盘中餐。这就引出一个如何才得以安身若命的两难问题:究竟是不得已无用好呢?还是不得已有用好呢——

明日,弟子问于庄子曰:“昨日山中之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今主人之雁 yàn,鹅 ,以不材死。先生将何处?”庄子笑曰:“周将处夫材与不材之间。材与不材之间,似之而非也,故未免乎累。若夫乘道德而浮游则不然。无誉无訾 zī,毁誉,缺点 ,一龙一蛇,与时俱化,而无肯专为;一上一下,以和为量,浮游乎万物之祖;物物而不物于物,则胡可得而累邪!此神农、黄帝之法则也。……弟子志之,其唯道德之乡乎!”

庄子先是笑着告诉他的弟子,他的办法是不得已“处”于材与不材之间;紧接着,他又严肃地交代弟子记住:这种两面讨好的“处世”办法,其实是行不通的,唯一可行的办法,是“游”——“乘道德而浮游”于“道德之乡”。

庄子在这里再一次以“游”为“处”,说明人间世不可居,不可留;庄子在这里进一步明确,所谓游,是指乘道德而游,这与孔子的乘物而游,既相通,又不同。孔子的不得已乘物而游,是作为唯一的终极方案而设计的,这主要是出于现实政治可行性的考虑。庄子之所以能够接受孔子不得已乘物而游的解决方案,也只是出于现实不得已的策略性妥协,正如处于材与不材之间,“似之而非”——似乎是,其实不是——庄子的终极解决方案,不是处,而是游,不是处于人间世的是与非之间,而是游于“万物之祖”,“物物而不物于物”而无累。总之,庄子的不得已,归宿在一个“游”字;孔子的不得已,立足于一个“处”字,这一游一处的分别,正是庄子与孔子的最终分野。这判然有别的一游一处,之所以依然能够在人间世并行不悖,是因为孔子为政治,政治必须回答只能是什么;庄子为政治哲学,政治哲学必须回答政治应该是什么。应该是什么和只能是什么,一个在天上运行,一个在地下生根,庄子与孔子,可谓天地之配,配之以德,合之以道。当然,这只是《庄子》中的庄子与孔子,而非现实与历史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