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其次则应该通过反省,找出“吃人”的悲剧和使人变成“非人”的悲剧产生的原因,借鉴西方“立人”的经验,使每个中国人都成为具有独立人格的人。
鲁迅在前引《摩罗诗力说》一文中曾说:“平和之破,人道蒸也。”所谓“平和”,就是中国人竭力维持的那种“平和”心态。所谓“人道”,即人之道,生命之道。“平和”可以被“撄人”之声所打破,也可以被自己“睁了眼”看现实,发现种种悲喜剧而打破。打破之后,人就不能不面对现实来思考,来选择新的人生道路。“立人”也就从这里开始。他曾说:“我们仔细查察自己,不再说诳的时候应该到来了,一到不再自欺欺人的时候,也就是看见希望的萌芽的时候。”[51]
那么,怎么“立人”?鲁迅主张“别求新声于异邦”,借鉴西方经验,以形成自己的新文化。
鲁迅在《文化偏至论》一文中叙述了西方自世纪纪年之初至19世纪末的文化思想史,也就是西方人文精神发展史、“立人”的历史。他认为,罗马教权统一欧洲形成的教皇专制“梏亡人心,思想之自由几绝”,使英特之士“缄口结舌而不敢言”。路德宗教改革,才使“束缚弛落,思索自由”,引出了平等观念,推动了科技和贸易的发展,在此基础上,欧洲人“进而求政治之更张”,反对“在下者不能加以抑制”“以一意孤临万民”“驱民纳诸水火,绝无所动心”、造成“生计绌,人力耗”等严重后果的专政王权。英、美、法诸国革命成功,出现了民主政治,确立了平等自由观念,使“物质文明之盛,直傲睨前此二千余年之业绩”。但其流弊是“以多数临天下而暴独特”、以物质文明“范围精神界所有事”,阻碍了文明的发展。于是,19世纪末,“见近世文明之伪与偏”“以反动破坏充其精神,以获新生为其希望,专向旧有之文明而加之掊击扫**”“非物质,重个人”的新思潮又兴起。它是西方“人智弥进”,总结历史经验,“得其通弊,察其黮暗”的产物,它“据地极固,含义甚深”,不会“突见”“突灭”,是“将来新思想之朕兆”“新生活之先驱”。
鲁迅先生认为,尽管西方文化思想在每个时期的发展各有“偏至”,但其基本精神是鼓励人们敢于“不平”,勇于批判,立志改革,并在这个过程中培育了“悟人类之尊严”“识个性之价值”的独立人格。宗教是在“不平者多”“林林之民,咸致同情于不平者”的情况下开始改革的;王权是在革命中被推翻的;而自革命成功以来,“平等自由,为凡事者首,继而普通教育及国民教育,无不基是以遍施。久浴文化,则渐悟人类之尊严;既知自我,则顿识个性之价值”。正是在这个基础上,反对“多数”专制和物质文明崇拜的新思潮才再度兴起,为防止毁灭个性、“社会憔悴,进步以停”,保持“独创之力”做出了贡献。他认为,正是这种以“立人”为主导的思想,使西方文化获得了不断发展的内驱力量,展现了勃勃生机。
因而,鲁迅先生认为,当时的中国虽然百事待举,但最重要的是“张灵明”“任个人”,使中国成为“人国”:
是故将生存两间,角逐列强是务,其首在立人,人立而后凡事举;若其道术,乃必尊个性而张精神。假不如是,槁丧且不俟夫一世。[52]
此所为明哲之士,必洞达世界之大势,权衡校量,去其偏颇,得其神明,施之国中,翕合无间。外之既不后于世界之思潮,内之仍弗失固有之血脉,取今复古,别立新宗,人生意义,致之深邃,则国人之自觉至,个性张,沙聚之邦,由是转为人国。[53]
所谓“尊个性而张精神”,就是意识到“张大个人之人格”乃“人生之第一义”,反对任何形式的专制,保持批判精神和独创能力;所谓“别立新宗”,也就是取西方文化“立人”之“神明”,培养国人的人生自觉,发扬蹈厉国人的“个性”。他认为只有如此,中国才有不再“槁丧”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