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儿童也不是千篇一律的,绝不像我们在儿童电视节目中通常看到的、按大人的概念和模式规定好了的那样,而是敏感的、不安分的、富于幻想和创造天才的。
人们常有一种误解,以为儿童文学不要有什么深刻的思想,只要能“寓教于乐”、丰富一下儿童的课余生活就足够了。在一般人眼里,童话可以永远停留在“白雪公主”和“大灰狼”的水平,顶多再搞出一大堆批量生产的“科技童话”“益智童话”“科幻童话”“知识童话”“德育童话”……就算对得起下一代了。至于连我们成年人都不大弄得清楚的“思想”,恐怕也就只能“免了”。儿童之所以可爱,“有童趣”“童真”,不就在于无思想、“单纯”吗?
前日偶尔得到一本《黑鸟》[120],便和9岁的女儿一起跑进了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里去。之所以说“熟悉”,是因为我俩都是安徒生迷,还曾跟随骑鹅旅行的尼尔斯漫游过北欧的大地和森林;之所以说“陌生”,则是因为《黑鸟》已远远不同于安徒生和拉格洛芙,它已经是另一个时代的童话,表达了另一时代儿童的心理、愿望、看法和好恶,显得十分怪异。它证明,即使儿童也不是千篇一律的,绝不像我们在儿童电视节目中通常看到的、按大人的概念和模式规定好了的那样,而是敏感的、不安分的、富于幻想和创造天才的。你今天给他读过了“白雪公主”,他明天就要听点别的,或是像洛德的妈妈那样对着镜子问:“镜子啊镜子,请你告诉我,是谁最懒最坏?”(《洛德的妈妈和魔术师》)
《米欧,我的米欧》以一个孤儿的内心独白的方式写了一篇近五万字的童话。他想象自己是一位王子,要去寻找自己的父王,后来不但找到了,还干了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故事情节本身并没有什么奇特,但令人惊讶的是,当它被用第一人称的孩子的口吻叙述出来,并时时与孤儿的悲惨现实交织在一起时,便给人一种特别的辛酸和亲切动人的感受,其感染力绝不亚于《卖火柴的小女孩》,尽管它的结局并没有写成悲剧。
《西拉斯和黑马》《英格堡》,两个丹麦童话,都是写社会底层的男孩和女孩。流浪儿西拉斯勇敢、义气、独立性强,也有点儿残忍;女缝衣工的女儿鲁特感情真挚、执着、敏感,却带点褊狭。作者写他们,不是要引起小读者们的同情,也不是要大家向他们“学习”。这里面没有什么道德说教,但我们可以感到,这两位小主角将来一定能成为意志坚强、有主见的人物,绝非庸碌之辈。
《黑鸟》则是写一个精神病父亲的神经质儿子约希姆的反常心态。这种题材的儿童文学在中国从来没有产生过,但在欧洲则常常成为挖掘儿童内心世界的重要手段,如英国有《爱丽丝漫游奇境记》,德国有《胡桃夹子》,就连安徒生也热衷于此(如《小意达的花儿》)。这是一种有趣的文化现象。其实,童话大师们关注儿童的反常心理,为的是在更深层次上揭示出人性中某些永恒的东西来,它们在“正常”的日常生活中却总是被压抑和掩盖着的。儿童并不“单纯”,儿童的内心是一个无限深邃的空间,但只有真正爱儿童并懂得儿童的人才能进入这个世界,和他们做朋友。实际上,当儿童执着于某一件事、某个意念时,在大人看来就似乎是“反常”了,而不知道这时儿童正需要鼓励和扶助。约希姆很幸运,他有一个善解人意的妈妈,正如小意达有一位会讲故事的大学生、玛丽有一位会修理胡桃夹子的伯父一样。约希姆怯懦、无能,一个窝窝囊囊的孩子,在大孩子的胁迫下险些走入邪路。但他却能自己觉悟过来,坚强起来,最后居然顶住了大孩子的威胁,坚持做一个正派的人。实际上,他是靠自己而摆脱了“黑鸟”噩梦的纠缠,意识到自己在家庭和生活中的责任,而成长为一个有主见的大孩子的。我的女儿告诉我,只有这篇她不喜欢看,觉得太深了。我希望她过两年会喜欢。
《会数十个数的小山羊》很短,但很有意思。小山羊用它学到的十个数去数小牛、母牛、马、猪等等,激怒了这些无知而又无辜的群众:“不许让它数我们!”大家一起来追赶小山羊,后来终于发现会数数对大家有用处。这几乎是一篇哲学寓言。在我们周围,从孩提时代开始,既不许数自己、也不许人家数自己的风气几乎就已形成为一种“集体潜意识”了。数数对于动物,相当于新思想对于人类的关系。
目前国内较有层次的童话“大王”是郑渊洁先生。他前期的童话特别富有现代儿童的生活气息,但到后来,似乎也越来越陷入了“情节加说教”的套套。我几乎要认为“文以载道”是中国文学永恒的“民族特色”了。看来我们还可以向国外学很多的东西。“给孩子们看什么”这个日益苦恼着家长的问题,不仅是个数量问题,更是个质量问题、思想深度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