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初掌校政(1 / 1)

一九二八年初秋,吴贻芳拿着美国“托事部”的介绍信,先后走访了美国几所名牌大学,她一面讲演,一面听取他们的办学经验。

结束六年的留学生涯,吴贻芳回到古都南京。在金陵神学院院长司徒雷登帮助下,办完了土地合同,经过德本康夫人等的几年努力,才建起了这座中国古典园林风格的校园。她立足未稳,便去参观这所金女大新址,徐亦蓁边走边如数家珍地为她介绍。

一九二三年夏天,学校师生用小驴车像燕子衔泥一样,从绣花巷搬到陶谷新校园。新校舍共有六幢传统式的大屋顶四合院建筑,其中三幢教学楼,三幢学生和教职员工宿舍楼。东边是社会与体育专业教学楼,一层是学校办公室,二层是体育馆,简称100号,面积为一千四百三十多平米。

北边是教育楼,简称300号,亦是上下两层各十六间,面积为一千四百九十多平米。

南边是科学楼,一层是生物课教室,二层是化学、物理课教室,简称200号,面积为一千五百四十多平米。

西边是三幢宿舍楼,一幢作教职工宿舍,两幢作学生宿舍,每幢约住五十人,每间住两人。楼内设交谊室、食堂、卫生间等设施,面积为一千一百五十多平米。

搬来时学生有一百二十人左右,多时达一百五十人,由文、理两科改设系、科。课程设置有英文、历史、社会学、数理学、化学、生物、音乐、体育、医预科等。

徐亦蓁最后说,新校园占地总面积一百六十亩,环境优美,教学设备齐全。

留英博士、时任武汉大学教授的袁昌英这一年也参观了金女大建筑。她在散文《游新都后的感想》一文中写道:

女子金陵大学的中西合璧式的构造,立在绿叶浓荫的花园茂林中真是巍然一座宫殿,俨然一所世外桃源的仙居。它的外貌的形式美,是它那红、黑、灰各种颜色的配合得法;是它那支干的匀称,位置的合宜;是它那中国曲线建筑的飘逸潇洒的气质战胜了西洋直线笨重气概。……女子金陵大学给我们一种唯美的、静肃的、逸致的印象。

袁昌英游金女大那年不知是谁接待的,然而她的描述却抓住了学校建筑风格的美和质感。

接下来,吴贻芳在老校长德本康夫人和其他教职员工的帮助下,边了解情况,边主持校政,逐渐进入工作状态。

一九二八年十一月三日上午十点,吴贻芳在学校100号大楼举行了隆重的就职典礼。这一天是个好日子,将永远铭记在金陵女子大学的史册上。

典礼除本校教职员工外,一些社会名流也前来祝贺,学校张灯结彩,锣鼓喧天,盛况空前。除南京来了不少名人志士外,还有上海等地来的宾客。这其中有蒋介石的夫人宋美龄,国民政府教育部长蒋梦麟的代表孟寿椿,南京中央大学代表俞庆棠,中国基督教教育会代表赵运文等。校董事会主席徐亦蓁首先致开幕辞。她介绍说:

董事部同仁等,全体一致,以为能得到吴贻芳博士作校长,种种问题就能解决了。不过明知道吴博士在美国五年的研究,将要告成,就缺论文未毕,又须经过末次大考,欲顾全她的成功,即不敢造次请她立即回国,恐怕误了她的前程。所以,先写信请求她的意见。后来,得到她的答复,是很诚恳的,说假使母校急需她回国维持,她与母校有存亡的关系,虽论文未毕,可先行回来,相助一切,惟校长一席,万不敢受,因为她的目的,本是从事于研究科学。当这功亏一篑的时候,竟然肯牺牲了来维持母校,这种大公无私的德性,吾们听了能不佩服吗?敝同人等当时立即发电,谈美国“托事部”特约聘请吴女士为本校校长,美国委员会就恭请吴女士往纽约接洽一切,并参观东方著名的女子大学;俾将本为参考的资料,女士就不顾论文完毕与否,毅然地前往,一面演讲,一面参观,约两月之久。凡是听她的言论,都称道她很有领袖的资格,本校委员,就发电通告本董事部,已正式聘请了吴女士为本校校长。几个月后,鄙同人等接得吴女士来电,“论文已毕,考试及格,定期回国”。同人等接电以后,似乎大旱之得甘霖,实在喜出望外,直到今天,本董事部聘请吴贻芳博士为金陵女子大学校长,才得正式告成。

接着,德本康夫人作离职演讲。她重申了金女大创办宗旨,是为中国“训练基督徒妇女领袖”,并强调:“信、望、爱乃金女大之办学根基。金女大是以基督的爱来办学,以基督的精神来维持。这种爱植根在神的爱里,由耶稣基督彰显出来。”

她讲演完毕,将学校的印章交给徐亦蓁,徐又将印章代表校董事会交给了吴贻芳。

吴贻芳接印章后在简短的致辞中,首先回顾了学校过去,“一方面有这样壮丽的校舍,完美的设备;一方面在社会上有一百二十多名毕业生,在教育界及他种事业上服务”。她在肯定以往取得成绩的同时,又根据今天的社会需要,着重讲了今后的办学宗旨。她说:“金陵女子大学开办的目的是应光复后时势的需要,造就女界领袖,为社会之用。现在办校,亦是培养人才,从事中国的各种工作……学校于国学、科学同时并重,既培养了中国学者的思想,又能得到科学家的方法,然后到社会上,才能应各种新需要,运用自己所学,贡献给各种工作。”

接下来,宋美龄讲话说:“金陵之使命重大,设备完全,声誉隆盛,今日得参加盛会,非常荣幸!中国女子能入大学者颇少,今诸君有此良机,是不得不为诸君贺也。然因诸君之机会优,诸君之责任亦大,今日予所希望诸君者有三端:一、对于民众,诸君须以先知先觉引导之;二、对于中国国民党,请诸君须努力实现党纲;三、对于社会,诸君须以热忱牺牲之精神而服务。能如是,则大学之机会,师长之苦心,庶不负矣。”

再是到会嘉宾次第上台,喜致贺辞。

最后,在热烈的掌声中这次就职庆典结束。

金陵女子大学校长的改组,是东西方两种文化碰撞的结果,也是北伐革命成功的结果。基督教在历史上曾有过四次传入中国:

第一次为景教时期。唐太宗九年(635)年间,“一群聂斯多略派人由阿罗本领导来至中国”,到唐武宗五年(845),谕“勒大秦穆护袯、袄教(景教)之千余人还俗”,景教在中原地区传播就此告一段落。

第二次是也里可温时期。这一时期基督教被元朝的蒙古人称为“也里可温”,最典型的是马可波罗来到北京,随行者有许多是基督徒,不可避免地促进了基督教再次兴盛起来。

第三次是明清时期。明世宗三十六年(1557)葡萄牙人以澳门为跳板,积极向内地传教。二十多年后,范礼安、利玛窦等传教士入华,并备好自鸣钟、圣经、《万国图志》、大西洋琴等物,取得明神宗的信任,遂获准在北京长居。当时的统治阶层根本没有意识到传教之事,利玛窦便利用丰富的学识结交公卿大臣,将天主教传播开来。到崇祯十年(1637)北京和江南地区教徒人数已增加到四万多人。到清康熙二十八年(1689),中俄在北方勘定边界谈判时,耶稣会神父张诚、徐日升担任中方代表团翻译;俄方多次私下表示希望两位神父为他们出力但均遭到拒绝,《中俄尼布楚条约》于九月平等签订。对此,康熙十分满意地说,“尔等为此事出力颇多”。之后康熙又将其招至内廷,为其讲解量法、测算、天文、格致等西方学术,并一直持续多年。由此,天主教得以到内地传播。到康熙四十年(1701),中国教徒已增加到三十万人。后因天主教与中国礼仪之争,导致了从雍正、乾隆、嘉庆和道光四朝,禁教长达一百三十八年之久。

第四次传入是嘉庆十二年(1807),英国伦敦会自传教士马礼逊来华,为中国近代基督教(即新教)传教。这次传教与前三次有着明显不同,在基督教传入中国的同时,也带来了因西方宗教改革及启蒙运动兴起的西方资本主义文化。基督教与中国传统文化相遇,有一个碰撞与融合的过程。其结果是把西方的人文思想和先进的科学技术,通过教育、医药、实业、出版等引进来,也对中国社会产生了不可忽视的影响。因中国禁教令还未解除,只能在香港、澳门、广州等地徘徊,为进入中国作积极准备。鸦片战争的打响,给一些西方传教士带来了机会,他们全身心投入到这场罪恶的战争里。在打开中国大门这一共同目标下,传教士一面为基督教会服务,一面为殖民主义侵略效力,他们身兼数职,不同场合扮演不同角色。

综观这一时期的传教活动,他们以行医、办学为载体,企图取得中国人的信任和好感,来传播基督文化,达到“上帝的使者”托付给他们的“使命”。然而随着中西方政治、军事经济上介入,多次发生战争,并两次进入京城烧杀抢劫,中西方文化的碰撞愈加深入,中国甚至到亡国的程度,基督教深陷其中,有脱不开的干系,因此招致中国人普遍反对和抵触。

一九二七年三月,北伐军攻陷南京。英、美、法等国军舰炮击南京,中国军民死伤二千余人,造成“南京惨案”。国民革命军枪杀了几个西方传教士,其中就有金陵大学副校长文怀恩。在南京的外国人纷纷撤到下关停靠的军舰上,金陵女子大学校长德本康夫人及西方教职人员,也离校疏散到上海。

随即,南京国民政府发出“收回教育权”的政令,归纳有如下诸点:

一、外国人不得为校董,但有特别情形者,得酌量充任,惟本国人董事名额占多数;外国人不得为董事长或董事会主席。

二、不得以外国人为校长。如有特别情形者,可另聘外国人为顾问。

三、外国人设立的教会学校均属私立学校,须接受教育行政机关之监督及指导。

四、私立学校不得以宗教科目为必修科,亦不得在课内做宗教宣传。如有宗教仪式,不得强迫学生参加。

五、全国教会学校向政府注册认可。

根据上述精神,德本康夫人及外籍教员提出辞职。她在其所著《金陵女子大学》一书中说:

希望学校能体谅他们的苦衷,她们这样做,对执行委员会来说,是最好的决定。她们做出这一决定并不是不愿继续在金陵工作,而是为了推进学校行政机构的调整,促成一个中国人领导下的新的行政机构的产生。这一重新调整之所以必要,不仅是保证学校通过官方注册的需要,而且也是为了跟上时代的步伐。

德本康夫人的辞职是时代大势所趋,她的心里也许藏着许多不舍和无奈。

那时候,金女大提名接任校长的人选有两人,一位是郝映青(她是德本康夫人推荐的),一位是吴贻芳,经过徐亦蓁主推和原吴贻芳的导师黎富思的力挺,最后吴贻芳胜出。

吴贻芳给足了德本康夫人面子,继续挽留她在学校执教并兼任金女大校长顾问。

不久,德本康夫人向校方请假,回美国探亲去了。

吴贻芳出任校长后,根据国民政府的法令和学校的实际情况,对金女大机构编制作了适当调整。

在这之前,金女大由小到大,有一个演变过程。最初是由参与创办的教会各选三名成员,组成管理委员会,由管理委员会选举德本康夫人为首任校长。

一九二七年后,根据国民政府要求,将管理委员会改为学校董事会,实行由董事会领导下的校长负责制。根据当时教会学校的一般做法,金女大在创办过程中,还想在海外建一个代理人(委托人)机构,负责国内与海外创始人、教会组织托管、捐款等事宜。然而,金女大并无这样机构,而是由金陵大学托事部代管。德本康夫人在《金陵女子大学》一书中回忆说:

金陵实现托管人正常功能的机构不是一个而是两个。在华托事部是一个老机构,承担了一九一四年制定的章程规定的某种权利和义务,这对于推进学校的工作是必要的。章程也假定了托管人的存在,尽管它在当时还纯粹属于子虚乌有。所幸的是,金陵女子大学能够与金陵大学的托事部一道,做出一个令人满意的安排,后者在一九一一年从纽约州立大学董事会那里得到一份办学执照。这些托管人,加上在金陵合作的五个(会的)妇女,代表了在金陵(在华)合作的五个(会的)组织。她们共同组成了金陵女子学院委员会,负责处理与金陵(大学)有关的一切问题。金陵大学的托管部为金陵女子大学托管了它的全部财产、捐款,并将这些资金和其他礼物转交给(金女大)董事部(会)。董事部负责管理这些来自托管人和其他基金团体的基金,照看所有财产,收集学费,任命校长和教员,确定所有助手的薪水,采纳学习课程,决定入学申请,准备年度预算并呈交给托管人。

一言以蔽之,托事部即专管学校资金收与支的财务监管部门,也是维系金女大生命的资金来源的钱袋子。直到一九三五年,金陵女子大学从纽约州董事部获得了执照,才从金陵大学托事部分离出来,有了自己的托管人。

吴贻芳就任校长后,根据国民政府公布的《大学组织法》、《专科学校组织法》规定,落实学校的组织机构和人员配置。

一、学校董事会。包括创办人和财务两个委员会。

二、校长。负责全校事务:1.设校务会、校务常委会和全体教职员会;2.行政组织:总务处、训导处、会计室、教务处、诊所;3.各委员会:课程、招生、图书馆、生活指导、校产、卫生等委员会。

三、院系编制。1.文科:历史系、英文系、国文系、社会学系、音乐系、体育系(专修科)、政治系、经济系、哲学系(后三个系因各种原因停止招生);2.理科:数学系(后停招)、家政系(后增设)、生物系、化学系、地理系。

四、学生社团组织。自治会(后改名厚生团)、基督教女青年会等。

根据教育部对大学教师资格的要求,吴贻芳采取以下措施,以补充教师队伍之需。

一、解决中外教师比例失调,实现由外籍教师为主向以中国教师为主的转变。从一九三○年的统计数字看,金女大教职员工总数为四十七人,其中中国籍三十人,美籍十四人,英籍一人,法籍一人,德籍一人。

二、聘请南京其他高校教师做兼职教师。

三、邀请外国学者、教授进行名人度假、访问讲学。

四、发动在职教师推荐教师。

五、实行教职员工就职宣誓典礼,形成同舟共济之心等。

通过以上努力,基本解决了师资不足的问题。稳定了教师队伍后,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是他们的居住条件和薪俸待遇。

德本康夫人时期,教师以外籍为主,她们的工资由创办学校的教会提供,参照国外标准。这些教师多凭对教会和金女大的事业关爱程度决定去留。

吴贻芳接任校长后,从住房、薪俸等方面保证生活待遇。从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保存的一张《金女大教师福利和教师待遇》表格中可以得到体现:

本院教员分为助教、讲师、副教授、教授四等,其待遇如下:

一、 助教100—180元;

二、 讲师160—260元;

三、 副教授240—360元;

四、 教授320—500元。

以上为教师正薪。津贴有下列各种:

一、生活津贴:每人每月200元。

二、薪贴:助教每月20—30元;讲师每月30—40元;副教授每月40—50元;教授每月50—80元。

三、专任教员之指数津贴:按每月物价指数及薪额各贴20%。例如10月份此项津贴为正薪之6倍半,则月薪100元者可得津贴650元。

四、米贴:除教员本人1双市斗外,直系眷属之无职业者亦照教员本人贴付。惟不满10岁之子女则贴5双市升。此项米贴每双市斗均须扣基本米价10元。

五、日用品津贴:教员本人全年为800元,其无职业之配偶同子女则为300元,均一次发给。

六、房贴:凡不住本校宿舍者,月贴房租30元,有眷属者加倍。

兼任教员以授课时间计算,讲师每小时30元,副教授每小时40元,教授每小时50元。

这张表格虽然未注明时间,但从相关内容推测是抗战前实行的待遇标准。这个标准,是高于国内其他大学的。

吴贻芳上任不长的时间里,便组建了一支坚强的教育团队。据统计,从一九二八年至一九三七年,金女大毕业生达二百九十人,专修科毕业生二十五人。

这期间,图书馆行政楼、教堂音乐楼和宋氏三姐妹捐赠的实验中学宿舍均动工并完成;先后增设了地理系、数学系、体育简易科、平民教育夜校等;创办了《金陵女子文理学院校刊》;毕业生获得美国纽约州大学院颁发的毕业学位文件,从一九三五年起,金女大可直接授予国际认可的学位和文凭。

这期间,吴贻芳出任基督教全国协会会长,并担任了国际基督教协进会常务委员。

在吴贻芳的带领下,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生员不断增加,学校规模不断扩大,教学质量显著提升,赢得了师生和社会的普遍赞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