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再入北京女高师执教(1 / 1)

北京的天空一碧如洗,白云邈远地躲到西山的边缘。

高等女子师范学校门前有一条叫白沟的小河,从三海自北向南穿城而过,缓缓地注入南护城河的水中。在一座名曰厂桥的小石桥旁边,便是“书业甲天下”的文化市场——琉璃厂。那里游人如织,热闹非凡,赶圩似地淘选着秦碑汉帖、雕版书简……那些鬻于书肆的黄色经卷,藏匿着文人竭泽不尽的智慧。

一九一九年秋天,吴贻芳受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校长方还先生的聘请,担任该校英文教师,不久又担任英文部主任。而她的好友徐亦蓁则受东南大学之聘,担任学校的训导长。

北京女子师范大学前身是京师大学堂(北京大学在清末1898年至1911年间的曾用名),是一个培养教师的优级师范科,一九○八年五月单独列出,改名京师优级师范学堂,从城里迁到城南琉璃厂的五城中学。学堂监督是陈好咸,创建后的优级师范学堂在五城中学校舍基础上做了些增建,其名称不变,只加了“附属”二字,同时增设了附属小学。

琉璃厂窑工在乾隆三十五年(1707)取土时挖出提督李内贞墓志,才知道这里是辽时城外的海王村。元代在此建琉璃窑,明清因之。五城中学便是在早已破败的窑址上建立起来的校舍。如今这里房舍栉次鳞比,宝马香车,但那时却是一个荒村。五城中学未建前,窑厂早已成了一个土丘,是儿童放风筝的好去处。吴贻芳到这里任教时,小河、石桥、火神庙都在,只是明清时代的琉璃衙门不复存在。伤筋动骨的变化,是从一九二三年后在正阳门和宣武门之间加开了一个和平门,把那条叫作白沟的小河填平,在上面修了南北贯通的大道,城门北叫北新华街,城门内叫南新华街,由此北京女高师便成了紧临城门的一处建筑景观。这就是说,吴贻芳在这里任教时,那条南新华大街还未修建。

这里还发生过一个故事,北宋当年汴京城破,徽、钦二帝被虏,宋徽宗和他的妃嫔们一度住在女高师北面不远处的延寿寺,即今佘家胡同东口路北的庙内。那里是辽金时的巨刹,清庚子被毁,令许多经过琉璃厂的人感叹,也留下不少诗篇。清人赵翼在《分咏都门古迹得延寿寺》中这样写到,“宋徽宗至燕山,宴延寿寺,钦宗寓愍寺(今法源寺);七月中旬郑后病,钦宗诸后妃俱来问安。”诗写道:

牟驼冈下去匆匆,旄葛曾歌此寺中。

花石纲空成艮岳,钟鱼界岂是离宫。

两河有地更新主,四海无家作寓公。

遗迹不须悲古刹,黄龙北去更途穷。

往事无端感靖康,但知割地少周防。

削瓜疆土蜗为国,厝火君臣燕处堂。

空有同声呼少帝,绝无一战作降王。

可怜问寝循家法,古寺犹传礼佛香。

诗,除了讽谕还是讽谕,看来做皇帝也需要有点血性,不管是“作寓公”还是“作降王”,都得不到世人太多同情。

吴贻芳报到后,被安排在石附马大街斗公府旧址新建的校舍。石驸马大街(今新文化街)背后是西长安街,正对着北面的民族文化宫。只是一条东西走向的宽胡同,称不上大街,东口衔接西绒线胡同。

女高师的校训是:诚实,勇敢,勤勉,亲爱。

在校门口设有整容镜,学生进出学校要注意整理自己的仪容。

教学科目除按章程规定普通学与专门学两类外,其余如国文部、数理部、教育专攻科、国文专修科、手工图画专修科、音乐训练班、职工科(培养实业学校教员)和体育专修科等是后来逐渐增加的。

吴贻芳到北京之前的两个月,校长方还先生因五四运动事,在程俊英、冯沅君等所写的《驱方宣言》中被列十大罪状而遭免职,吴贻芳当时未到职,未受到什么牵连。

接任校长之职的是该校教授毛邦伟先生(1873—1928),贵州遵义人,光绪举人,甲辰科进士,前任内阁中书。后赴日本留学,回国后任教育部佥事,与鲁迅同事。一九一二年到女高师任教授。

吴贻芳任教期间,不仅教英语,也教代数和一些别的科目,她教的英语尤其受学生欢迎。她讲究教学方法,千方百计让学生对英文产生兴趣。代数课也别出心裁,她深入浅出,让大家容易理解和接受。著名教育家陶淑范回忆:

吴贻芳老师是学生们最喜欢、最爱戴的。吴老师不但英文教得好,别的课目也很受学生们欢迎。吴老师穿着打扮清新雅致,言行举止温文尔雅,尤其是态度特别和蔼,从不对学生发脾气,这些都给同学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陶淑范是随哥嫂从齐齐哈尔到北京读书的,因家庭生活困难,穿着比一般同学要差,经常受到同学讥讽。张朝阳在《陶淑范》一书中写道:

有一天,有几位同学边走边笑陶淑范土气,说她不像个学生。吴老师听到这些话,站在那儿了。她没有生气,也没有发火,而是用一种平静的态度和声调,对他们说:“对自己的同学,不应该这样。”从此,同学中没有欺负陶淑范了。“公道”两个字,在她脑海里打下了牢固的烙印。

那个时代的教师,很少去考虑如何处理师生关系和同学之间关系的,吴贻芳人性化的教学是别人无法比拟的。这便是她受到师生欢迎的根源所在。

一九二○年秋天,徐亦蓁结束东南大学一年的聘任后,也来到女师大执教英语和历史课程。吴贻芳和徐亦蓁这两位同窗好友又相聚了。二人和体育系主任陈泳声同住在石驸马大街宿舍里,三位年轻女性经常交流思想,她们都有报效国家的情怀,和陈泳声大有相见恨晚之感;她们外出总是相携而行,亲密如同姐妹。

在执教期间,吴贻芳经常参加一些社会活动。著名女诗人冰心在回忆文章中写道:

记得我第一次得瞻吴先生的风采,是在一九一九年,北京协和女子大学大礼堂的讲台下,那时我是协和女大理预科的学生,她来协和女大演讲。我正坐在台下第一排的位子上,看见她穿着雅淡而称身的衣裙,从容地走上讲台时,我就惊异她的端凝和蔼风度,她一开始讲话,那清晰的条理、明朗的声音,都使我感到在我们女大的讲台上,从来还没有过像她这样杰出的演讲者!

这是少女时代的冰心镌刻在记忆中的形象。以后她们都在美国留学,又在重庆国民参政会和北京民主促进会携手共事,建立了崇高的友谊。

作家石评梅、庐隐都是那个年代女高师的学生,她们都住石驸马大街宿舍,与吴贻芳应该有师生之谊,只是没有见到文字记载。

老子曰:“道生之,而德畜之;物形之,而器成立。”任何好事物都不是上天赐给的,而是“德畜”“器成”规则注定的。吴贻芳的出色使她得到了一个机会。

一九二一年冬天,美国蒙特霍利克女子大学校长布莱克夫人到北京女高师来参观和演讲,学校让吴贻芳担任她的翻译。吴贻芳流利准确的英语翻译,使这位校长大为惊奇,当她得知吴贻芳的学历和工作经历后,问她愿不愿意去美国留学?吴贻芳思忖片刻说,只要有机会,我还是愿意去学习的。正是这次极为平常的外交活动,改写了吴贻芳后来的人生命运。

第二年五月,吴贻芳突然接到美国密歇根大学的一封来信,信中说,经美国蒙特霍利克女子大学布莱克校长的推荐,决定给她“巴勃尔奖学金”,到本校研究生院去读生物学博士生学位。

一九二二年暑期到来后,她结束聘任合同,告别校领导和师生,告别了好友徐亦蓁和陈泳声,乘火车南下上海。

山行水行,一窗风景如画,而她的心还留在北京女高师两年执教的回忆里:庞庞面影,朗朗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