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一法师的弘律之路极其艰难,尽管他已早有心理准备。
弘一法师的心,无时无刻不在牵挂律学教育。正为选址之事决断不下时,刚巧曾住金仙寺的栖莲法师出持五磊寺,委托弘一法师的弟子胡宅梵写信邀请弘一法师驻锡五磊。
五磊寺离白湖不远,位于五磊山顶,远离尘嚣,环境清幽,又道场望重,正是一个理想的办学场所。栖莲法师和亦幻法师也有意在五磊寺兴办律学,请弘一法师主持经律。
弘一法师自然满心喜悦,与栖莲法师议定,在此讲律3年,传授南山律宗三大部,以成一期化业,使众生均沾法乐。弘一法师一边着手创办南山律学院,一边再次在佛前发弘扬南山律誓愿,并且自誓受菩萨戒:
我名演音,仰乞十方一切如来,已入大地诸菩萨众。我今欲于十方世界佛菩萨所誓受一切菩萨学处,誓受一切菩萨净戒,谓律仪戒,摄善法戒,饶益有情戒。如是学处,如是净戒,过去一切菩萨已具,未来一切菩萨当具,普于十方,现在一切菩萨今具。于是学处,于是净戒,过去一切菩萨已学,未来一切菩萨当学,普于十方,现在一切菩萨今学。
谁也没有想到,律学院还没有正式开办,弘一法师就因为一系列事愤然拂袖而去。
首先,亦幻、栖莲假此缘由至沪向东北军将领朱子桥居士募得银元1000元。返回宁波白衣寺后,义请弘一大师为作《南山律学院缘册题序》,此后又请大师担任律学院院长之职……这一系列行为,均有违于大师曾立下的誓言,一不做主持,二不化缘,三不收徒弟;更有违于大师“弘扬律学、严肃僧纪”的创办律学院之初衷,大师绝不肯为了弘律而屈尊与“惜名敛财”者同流合污。
弘一法师觉得,唯有退身而出,才能使自己免受更大的伤害,同时也是表示坚持自己意见的决心。于是,弘一法师携着亲手所写“南山律学院”的招牌,移锡宁波白衣寺,旋即又往上海,然后再折返白衣寺。
其实,佛门也非净土。弘一法师心性太高,心地过于洁净,对人对事过于理想化,过于追求完美,在俗时终于造就他成为一代艺术大师,皈佛后终于造就他成为一代律宗传人。但理想与现实相距云泥,又使弘一常常受到极大的伤害,使他常常陷在寂寞、孤独、忧郁的境地里不能自拔。这一种伤害,是时,是人,更是伤自己的心性。
南山律学院的失败,弘一法师受伤至深。后来忆及这事,弘一法师自己回忆:
我从出家以来,对于佛教向来没有做过什么事情。这回使我能有弘律的因缘,心头委实是很佩欢喜的。不料第一次便受了这样的打击。一月未睡,精神上受了很大的不安,看经念佛,都是不能。照这情形看来,恐非静养一二年不可。虽然,从今以后,我的一切可以放下,而对于讲律之事,当复益进,尽形寿不退。
此后,弘一法师依然云飘浙东,虽在金仙寺和镇海伏龙寺轮流开席讲律,但终究因缘不具,难成弘律夙愿。
办学之事告罢,给了弘一法师不小的打击,直到亲手装订了一部篇帙颇大的《南山律学丛书》,心情上才稍感安慰。
弘一法师到金仙寺后,主动建议在寺中开讲南山律学。鉴于上次的经验教训,他决定此次开讲律学,相关事务一律从简,不立名目、不受经费、不集多众,只要能尽快将讲学实行起来就行。法师对学生的约束极严,每日讲课2小时,课余时间禁止看书读报,务必集中精力熟读牢记所讲的内容,完全是照他自己当年学律的勤苦方式来要求学生。
然而这次开讲也只进行了15天,弘一法师便去了伏龙寺。即使崇德与华云两名学僧奉命偕往,准备在伏龙寺中继续跟着弘一法师学习,也仅过了半个月便又回来了。后来法师在致亦幻的信中提到,在白湖讲律之时,未穿大袖的海青,这是有违常仪的。其实在讲学的过程里,他也感觉到了自己在授学方面的经验不足。律学本是相当繁复难学的,为了给尚未入门的学僧们讲好课,法师往往要花数倍的时间和精力来做准备,这自然要影响到他同时在从事的律学撰述的工作。
另外,弘一法师在这次的讲学经历后,更清醒地认识到弘律的艰难。要实现复兴律学的理想,他还需要等待更为适当的机缘。因此,在弘律的愿望比先时愈加强烈的同时,法师也变得更为冷静。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曾接到来自各地数家寺院的邀请,希望他能前往兴办律学院,都被他推辞了。
哪里有一片净土?种得下这一丛洁净的好花。弘一法师的目光,不由得越过浙东的山山水水,向南望向一片清波**漾的大海,望向一片佛缘馥郁的净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