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年,弘一法师俗兄李文熙年届6旬,体又欠佳,亟盼能与三弟见上一面。4月间,弘一法师的俗侄李圣章由法国考察教育返回上海,遵父之嘱,由沪去杭,探望时在那里挂单的三叔,转达了家中人盼他返津团聚的迫切愿望。
1921年后,李圣章与分别10多年的三叔弘一法师联系上了。其时弘师正驻锡于浙江衢州。他在首次写给侄子的信中,叙述了他此前的人生经历和往后的打算,是一份极有价值的弘师传记资料。有南社社员尤墨君,正在将弘师在俗时的作品编成《霜影集》一书,以广流传,弘师嘱尤出版后,寄一册给他的侄子李圣章,说:“圣章为朽人俗家后辈之贤者,以此付彼,聊表纪念也。”
以后五六年间,李圣章一直与弘师保持着书信来往,多次给他寄过旅资和请经书款。弘师则为圣章刻过印章,写过佛号和格言辑录《晚晴剩语》等。
弘一法师破例,与俗侄李圣章在常寂光寺共居9天。看到三叔那种常人难以忍受的艰苦生活,李圣章不禁心酸落泪,曾多次劝其还俗,但弘师只说“有机会时回家看看”。临别,大师赠其一本手抄《华严经》,一件旧僧袍。
与俗侄相见,也许能治疗内心深处那一种难抑的故家之痛,那一种时时涌起的亲人之思。这正是弘一法师,至情至性。
这年7月,李圣章的姨父,故友李石曾,一访玉泉寺,二访招贤寺,三访常寂光寺,均不获弘一法师的踪迹。最后还是相求弘伞法师,才在本来寺与弘一法师谋面。谋面的枝枝节节,依然无从知晓。
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俗侄和故友别去,弘一法师便作归家之计。9月初,弘师致信其俗兄,说是他已决定,将于近期由杭州转道上海返津一次,甚至已经议及返家路费等细节。
弘一法师归家念切,家里的亲人更是引起了热切的期待,由二哥李文熙给弘一法师的一封信可知:
三弟如晤:获手书,得悉弟有意返津,欣慰之至。兹特由邮汇去大洋一百元,望查收后趁此天气平和,交通无阻,即刻起身回家,不必游移,是为至要。至居住日期及衣服、谢绝亲友等项事,悉听弟便。再赴津船名,起身前务必先仔细来信为要。专此即问近好。兄桐冈手书八月二十日
再彼时收弟信时,适麟玺儿、叔谦女在座,余云汝叔有意回家极可快,惜需款甚巨,余一时手头拮据,奈何奈何。家中经准侄喜事,已借贷千余元尚未弥补,一时无款。麟玺闻而雀跃曰:‘儿愿筹此款。’四姑也赞成,拟凑百元,惟未知由杭至津二人旅费足用否?遂与麟玉儿去信,回信云二人旅费由杭至津七十元已足用,百元尚有余,伊亦愿加入拼凑等语。此等小事,本不必令弟知之,但儿女辈体亲之心,盼叔返津相见之切,聊表孝心,亦可爱也。录之以博一粲。万望俯念其诚,勿负其意是盼。又及。
二哥李文熙以苍苍老迈之心,以前清秀才之笔,这封短信可以说倾心力,曲尽柔肠,字字泣血,目的都是在坚固弟弟回家之心。至今读来,依然让人心酸欲泪。
这年农历9月,弘一法师转道上海,暂栖丰子恺家,等待回津的时机。因为战事,津浦铁路交通阻隔,只得耐心地等待。没想到,这一等在丰家竟住了一个月。
天气渐凉,落叶纷飞,直等到这年的深秋,弘一法师返家的情绪在等待中如秋一般地冷了淡了。
战事频仍,道路依然不宁,大师赴津门一叙的初衷,终于没能够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