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心凡夫(1 / 1)

弘一法师计划中的九华山之行未果,11月归返温州。这一年辗转各地,法师身心备感疲倦,除年底去了趟杭州外,便一直在庆福寺中静养。

1926年3月,弘伞法师邀请弘一法师往杭州招贤寺一聚,弘一法师便又一次启关云游。

在招贤寺,弘一法师由寺主招贤老人弘伞照护,调养年初就染上的咳嗽症,暂时放下了《华严经疏钞》的整理工作。弘一法师发愿,用20年时间,厘定卷帙浩繁的《华严经疏钞》。

西湖风物,仿佛是一首怀旧的诗歌,而调养身心里的弘一法师,余暇多多,便成了吟咏怀旧诗句的那个人。便想起了丰子恺,两人不相见已经整整6年了。于是,一张邮片,丰子恺和老友夏丏尊便从上海赶来。

知友相见,师生相聚,自然是难得的赏心乐事。坐在弘一法师的身边,恩师满面的笑容,话语的温和,让丰子恺似乎又回到了学生时代。偶尔一低头,见到草鞋里那一双**的细长秀白的脚,丰子恺的心里一下子又涌满了浓浓的酸楚意味。不知何时,天上飘起了轻雨。雨粉入窗,丰子恺的心上一片滋润。

丰子恺回上海后不久,弘一法师因赴江西庐山参加金光明法会要假道上海,又到了丰子恺的家中看望。其间,丰子恺给法师看了他保留的法师的所有照片,有穿背心拖辫子的,有穿马褂的,有穿礼服的,有演京戏的,有演话剧的,还有断食及出家后穿僧装的留影。法师颇有兴味地一张一张翻看起来,一边看,一边为大家说明,脸上带着一丝超然的笑容,倒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

当时,丰子恺一位刚从日本回来的朋友恰巧也在,是研究油画的,知道法师是艺术界的前辈,便拿出许多画,同他长谈细说地论起绘画来。法师有时首肯,有时表示意见。在丰子恺的印象里,弘一法师出家以后对于这些世事,态度历来是很严谨的,没想到,这次居然会亲自寻到自己家里来,又与人很随意地谈论艺术,不禁很是惊异。

弘一法师此行住在小南门灵山寺,离原来住过的城南草堂不远,又听人说起这附近还有一处讲经念佛的超尘精舍,便在到丰子恺家头一天去这两处看看。

不料超尘精舍竟是设在城南草堂,布局还一如旧时,不过装了洋式的窗户与栏杆,加了新漆,墙上添了些花墙洞。他母亲原来住过的房间,现在已经供着佛像,有僧人在那里做功课。打听之下,才明白义兄许幻园已经把草堂转手别人,那人却捐作了佛堂。

当年的草堂,今日的精舍,明天不知又会变成什么去处?繁华富贵,风流艳赏,哪里还有一点踪迹?慈祥的母亲已经遥不可见,曾经相守的俞氏也已经遥不可见!世事沧桑,人生如幻,许幻园,许诺一段美好的幻梦,一个住梦的小园。站在陌生而又熟悉的房子前,那一刻,弘一法师的心里不由得生起无穷的感触。

“真是奇缘!那时我真有无穷的感触啊。”法师给丰子恺讲述着,说这话的时候,“无穷”两字说得特别长。

第二天上午,弘一法师相约丰子恺、黄涵秋,再次重访超尘精舍。一路行,弘一法师一路指点,哪里是浜,哪里是桥,哪里是那一棵老柳。可是,浜早已填平修作了马路,桥和柳树也早已消失。

走进院内,弘一法师更是如数家珍,哪里挂着“城南草堂”的牌匾,哪里是客堂,哪里是会客室,哪里是自己的书房,哪里是母亲的住室。可是,弘一法师的兴致,终于让屋里那个和尚的热情招呼打断了。

几个小时以后,弘一法师与弘伞法师便要离沪赴庐山。时间那么短暂,弘一法师为什么还要偕丰子恺访超尘精舍?是那一缕前尘旧怀依然不肯淡去?是想让丰子恺能够记下这段奇缘么?

从精舍出来,按照精舍里和尚的指点,弘一法师他们在一间低矮的房子前找到了许幻园。许幻园头发花白,耳聋背驼,靠代人写书信为生。执手相向,默然无言。还能言语什么?还用言语什么?所有语言,只会使痛更痛,使伤更伤!唯有两眼浊泪,唯有温温一笑。

离沪前,弘一法师偕丰子恺往闸北佛教居士林,访已经皈佛的故人尤惜阴居士。一见之下,尤惜阴五体投地,拜伏于弘一法师脚下。居士林的信众们得知弘一法师来访,纷纷围过来,启请法师作开示。辞谢不过,法师开示《在家律要》,主题是居士在家修行的律仪。

此次开讲,尤居士速记并发表在1927年4月的《世界佛教居士林丛刊》上。这次在居士林给信众作的开示,便是弘一法师第一次宣讲律学方面的问题了。

当晚,弘一法师与弘伞法师乘船离沪,赴庐山金光明法会。在庐山,弘一法师和弘伞法师先居大林寺,后住青莲寺。大林寺因为是净土宗初祖慧远法师的道场,成为净土宗的祖庭,庐山也因之成为南方佛教中心之一。

遥想慧远结茅庐山30年,著书立说,结成莲社,劝善弘法,大力倡导往生极乐世界的学说,弘一法师觉得前辈大德就是典范,自己弘法利生的责任实在是太大了。参加金光明法会之外,弘一法师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研读《华严经疏钞》,以为将来重新整理这部佛教典籍做准备。

此时,正是盛夏溽暑,而庐山却如同凉秋,清凉宜人。这样的气候,正好为弘一法师提供了避暑养病、调适身心的机会。

居于庐山,应蔡丏因之请,弘一法师寒夜篝灯,用了约一个月时间,于9月20日写成《华严经十回向品·初回向章》,邮寄蔡丏因,嘱其付梓流传。弘一法师非常看重这部写经作品,曾经在给蔡丏因的信中,比较自己的《华严集联》和《华严经十回向品·初回向章》两部作品,指出《华严集联》“体兼行楷,未能工整”,而“昔为仁者所书《华严初回向章》,应是此生最精工之作,其后无能为矣”。太虚法师见到由开明书局影印出版的《华严经十回向品·初回向章》,推为近数十年僧人写经之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