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西子湖畔,李叔同一身灰长衫,黑布马褂,钢边眼镜,简直摆脱了青年时代的全部影子,成为了一个儒家真正的传道者!
在所有自己钟爱的领域里,教书先生李叔同像一个殉道者耕耘着,呕心沥血,倾力而为;但冥冥之中,他灵魂的着力点又固执地定在了另一个方向,在那里,他找回了真正的欢乐和宁静。
李叔同于1902年因乡试到过杭州,却未曾真正领略西湖的风光。1912年,他在正式就职浙一师前一月,与夏丏尊、姜丹书二人一起夜游西湖,流连忘返,欣喜之余,写下《西湖夜游记》:
壬子七月,余重来杭州,客师范学舍。残暑未歇,庭树肇秋,高楼当风,竟夕寂坐。越六日,偕姜夏二先生游西湖,于时晚晖落红,暮山披紫,游众星散,流萤出林,湖岸风来,轻裾致爽。乃入湖上某亭,命治茗具。又有菱芰,陈粲盈几,短童侍坐。狂言披襟,申眉高谈,乐说旧事。状谐杂作,继以长啸,林鸟惊飞,残灯不华。起视明湖,莹然一碧。远峰苍苍,若现若隐,颇涉遐想,因忆旧游。曩岁来杭,故旧交集,文子耀斋,田子毅侯,时相过从,辄饮湖上。岁月如流,倏逾九稔。生者流离,逝者不作。坠欢莫舍,酒痕在衣。刘孝标云:“魂魄一去,将同秋草。”吾生渺茫,可唏然感矣。漏下三箭,秉烛言归。星辰在天,万籁俱寂。野火暗暗,疑似青磷,垂杨沉沉,有如酣睡。归来篝灯,斗室无寐,秋声如雨,我劳如何?目瞑意倦,泚笔记之。
从此文开头一句“客师范学舍”分析,当时李叔同显然还未正式到浙一师任教,或许正在应邀商议之中。这篇游记反映了李叔同当时对西湖的观感,并抒写他对生活的茫然之情。
经历了大红大紫生涯的李叔同,也看尽了人世的沉浮,此时似乎正想找到一块人间的净土,在悠闲“单纯”之中寄托生命。正好,他看中了西湖!
可以肯定地说,西湖山水是李叔同决定来杭州任教的重要原因之一。他宁愿在杭州过着平静如湖水一般的淡泊生活,也不愿再在喧闹的红尘中“叱咤风云”。正如李叔同刚到浙一师任教时,给友人题赠扇面上写到的诗句那样:“西湖风月好,不慕赤松仙。”
李叔同喜欢在杭州淡泊宁静的生活,喜欢这里天然美的悠闲和单纯,日久之后,这里逐渐成为了他心灵归属的方舟。在后来给陈师曾的《荷花》题跋,如是言道:“一花一叶,孤芳致洁,昏淡不染,成就慧业……时余将入山坐禅,慧业云云,以美荷花,亦以是自劭也。”
1912年秋,李叔同在浙一师任教,后在杭州一住就是10年,西湖的水光山色为他注入了更多的灵性。他认真而陶醉般地品味西湖,正如他自己所说:“我的住处在钱塘门内,离西湖很近,只两里路光景。在钱塘门外,靠西湖边有一所小茶馆名景春园。我常常一个人出门,独自到景春园的楼上去吃茶。在景春园楼下,有许多茶客,都是那些摇船抬轿的居多,而在楼上吃茶的,就只有我一个了。所以我常常一个人在上面吃茶,同时还凭栏看看西湖的风景。”
如果说《西湖夜游记》尚能反映李叔同对西湖的“向往”之情的话,那么此后他的一些文字则是竭力歌赞西湖的毓秀风光了。比如1913年他写给南社友人陆丹林的信中,就通篇皆是对西湖的赞美之词:
昨午雨霁,与同学数人泛舟湖上。山色如娥,花光如颊,温风如酒,波纹如绫。才一举首,不觉目酣神醉。山容水态,何异当年袁石公游湖风味?惜从者栖迟岭海,未能共挹西湖清芬为怅耳。薄暮归寓,乘兴奏刀,连治七印,古朴浑厚,自审尚有是处。从者属作两钮,寄请法政。或可在红树室中与端州旧砚,曼生泥壶,结为清供良伴乎?著述之余,盼复数行,藉慰遐思!春寒,惟为道自爱,不宣。
杭州,宛如人间的净土。这里人物、山水、佛寺,都有几分佛经上翻版的气息。在美丽宁静的西子湖畔,李叔同佛性再起,与生俱来的因缘,竟如此地根深蒂固。
看明湖一碧,六桥锁烟水。塔影参差,有画船自来去。垂杨柳两行,绿染长堤。飏晴风,又笛韵悠扬起。
看青山四围,高峰南北齐。山色自空濛,有竹木媚幽姿。探古洞烟霞,翠扑须眉。霅暮雨,又钟声林外起。
大好湖山如此,独擅天然美。明湖碧无际,又青山绿作堆。漾晴光潋滟,带雨色幽奇。靓妆比西子,尽浓淡总相宜。
这是一首歌赞西湖的颂歌《西湖》,是李叔同当年在学校里教唱的歌,而且还是一首有一定难度的三部合唱曲。丰子恺曾回忆自己唱的是男高音,且教室气氛十分活跃。李叔同写此歌词借用了一些古代诗人的句子,比如苏东坡,但全首诗浑然是一个整体,是他个人对杭州西湖的由衷赞美。
杭州,堪称为佛地,寺庙之多约有2000余所,可见杭州佛法之盛了!据李叔同后来自己回忆说,在茶馆的附近,就是那有名的大寺院——昭庆寺了。吃茶之后,他也常常顺便到那里去看一看。
民国二年夏天,李叔同还曾在西湖的广化寺里住了好几天。曾有一次,学校里有一位名人来演讲,李叔同和夏丏尊却出门躲避,到湖心亭上去吃茶。当时夏丏尊说:“像我们这种人,出家做和尚倒是很好的。”
此情此景,一语惊醒梦中人。夏丏尊不经意间的这一句话,可以说是李叔同后来出家的一个原因了。
自古以来,发生在西子湖畔的故事太多了。在这样一个神奇的地方,佛缘未了的李叔同,注定要留下又一种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