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文坛(1 / 1)

1912年元旦,孙中山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李叔同欢庆鼓舞,全然忘却了家庭破产的苦痛,再一次踏上了南下的征程。

这是春天的一个傍晚,黄埔江码头,落着霏霏的细雨,一艘从天津开来的客船,载来南下的李叔同。码头上拥挤着接待归客的人群,客人们从扶梯鱼贯地走下来。人群里,有熟悉的声音热烈地呼唤:“叔同!叔同!”

李叔同愣一愣,停在扶梯的中途,向人群里搜寻,有几张多么热情、熟悉的面孔!这是他初到上海结识的义兄许幻园、上野的同窗曾孝谷和雪子组成的小小欢迎场面。

幻园、孝谷、叔同与雪子,坐车回到法租界的寓所。于是他们便从亡命的王朝,说到革命的民国。李叔同看到大江以南的新气象,与古老灰色的北方,相差太远了,不禁心有所感,他一气呵成《满江红》一阕:

皎皎昆仑山顶月,有人长啸;看囊底,宝刀如雪,恩仇多少?双手裂开鼷鼠胆,寸金铸出民权脑;

算此生,不负是男儿,头颅好。荆轲墓,咸阳道;聂政死,尸骸暴。

尽大江东去,余情还绕;魂魄化成精卫鸟,血花溅作红心草。看从今,一担好河山,英雄造!

一席团聚的酒酌,兴高采烈开始,于灯火阑珊处依依惜别。最后只剩下雪子与李叔同在灯下相对,直到三更——

同年2月,李叔同受上海城东女校校长杨白民之邀,就职于该校。城东女校以严谨勤勉的校风闻名,黄炎培、包天笑、吕秋逸等人都曾执教于该校,除上海本地外,江、浙一带多有女生前来就读。

就任城东女校前,李叔同已先于1911年12月应友人朱少屏之邀筹备《太平洋报》报纸广告部诸事,同时,他为柳亚子任副刊编辑的《民生日报》作漫画《无题》《休战》和《落日》。

《太平洋报》是民国政府成立之初舆论宣传的阵地,主要成员都是著名的革命党人。

1912年4月1日,《太平洋报》出版了创刊号,魏碑体的醒目报头即出自李叔同手笔。同时在报纸的头版还刊登了一篇专门介绍该报广告特色的文章,针对当时中国报纸的现状,特别对广告提出从四个方面加以改进,集中体现了李叔同广告设计的独特思路。

《太平洋报》有自己的广告专版,李叔同运用美术中的图案构形原理,将整个版面分成若干模块,各模块又设计成各式各样的图案,并辅之以各种各样生动鲜活的边角装饰,错落有致而富于变化和趣味。经过这样精心巧妙的设计,《太平洋报》的广告有如一件件图文并茂的艺术作品出现在读者面前,立刻引起了人们的兴趣。报纸发行一个多月后,甚至有不少读者来信要求将这些美术广告编集成册,单独出版发行。此后上海的各家报纸所纷纷效仿,报刊广告的面目也自此为之一新。因此,各种文献里皆称李叔同为中国现代广告艺术的开创者与先驱推进者。

在主持《太平洋报》广告部的同时,李叔同还兼任副刊“太平洋文艺”的编辑,并专门负责一个名为“太平洋画集”的小专栏,用来发表画作,其中最重要的人物是国画大师陈师曾。

陈师曾是民国时期北方画坛的领袖人物,诗书篆刻俱工,大体处于上承吴昌硕、下接齐白石的位置。他比李叔同年长4岁,1906年,两人在东京一见如故,自此始终保持着亲密的友谊。李叔同在“太平洋画集”中为陈师曾发表了10多幅画作,这些毛笔简画多是即兴之小作,着墨不多,却极具情趣,令人回味。丰子恺曾评论道:“国人皆以为漫画在中国由吾创始,实则陈师曾在《太平洋报》所载毛笔略画,题意潇洒,用笔筒劲,实为中国之始。”

为满足读者对绘画作品日益增加的需求,自6月起,《太平洋报》在保留小画栏的同时,又另行增刊一张“太平洋画刊”。这一纯艺术性的版面,除了刊登名家的画作之外,也发表其他形式的艺术作品,还曾面向社会征求讽刺漫画和学生毛笔画作,在中国漫画的早期发展过程中对于推广漫画在社会中的影响起过一定的作用。

“太平洋画刊”上李叔同用隶书笔意书写的《莎翁墓志》与当时另一位富于传奇色彩的人物苏曼殊所作的《汾堤吊梦图》同版刊出,时称“双绝”。

苏曼殊亦僧亦俗,身具多才,能诗擅画,通英、法、日、梵多种文字,尤其在绘画和诗文小说上,突兀灵舍,别具一格。他的诗在当时很有名,诗风清艳。此外还写小说,最著名者为《断鸿零雁记》,行文清新婉丽,情节曲折动人,对后来流行的“鸳鸯蝴蝶派”小说产生了较大影响。为连载此作,李叔同特请陈师曾署名“朽道人”作插画数幅,以配合小说的情节,时称“僧道合作”。

《太平洋报》的编辑几乎都是南社成员。李叔同与苏曼殊也都名列其中,但两人的表现却是正相对比。苏曼殊时常与南社中人酒肆征逐,或借酒骂政、或题诗品伎,而李叔同则孤高自持,离群索居,独住于报馆楼上的一间小室,罕与其间,把很多的时间都花在读书、编稿等上。

南社是中国近代第一个革命文学团体,以同盟会会员为骨干,多是知识界的革命激进分子,可以说是同盟会的一支文学分会,活动中心在上海。南社成立后队伍不断壮大,入社者最多时达1200余人,成为中国历史上最大的文学团体之一。

李叔同除加入南社之外,还于1912年4月参与组织过一个小型的文艺团体“文美会”,这实际上是南社下的一个小型文艺社团。成员皆系南社中人,也大多是《太平洋报》的职事者,会址设在报馆之内。成立之初,本拟每月例行集会,因诸事纷忙,只在5月份举行过惟一的一次。会刊系李叔同独自编印,内容为书画印章之类,只限内部传阅。会员之外,参与者还包括吴昌硕、陈师曾、黄宾虹等驰名天下的艺术家。半个月之后,“文美会”并入由高吹万、姚石子等人发起的“国学商兑会”,以收集古今书籍、刊刻珍本、保存国粹为旨,编辑出版过18集《国学丛选》。

上海的文坛,曙光初现;激进的革命思想,方兴未艾。不幸的是,到9月间,《太平洋报》被警察查封。

报社的文化人,走的走,散的散,李叔同感觉世间无常,终于再度离开上海滩,应浙江两级师范学校校长经亨颐之邀,赴杭州任教,在该校图画手工科负责音乐、美术课程。

李叔同的出家因缘,便在这里酝酿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