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画,是一种重工具的学问,各式各样的纸,各种各类的笔;红黄黑白、青紫兰靛的彩色、油膏,调色板、写生架,落款的金石;研究人体时,必须的“模特儿”,都缺不了!
照学画的历程,中国画先写“山水”,而西洋画则首重“人体”。山水画,自然界有活生生的山、水,供人写生;而“人体”,则不能弄个“死”的临摹,或者活人的画像去翻版。
就这样,在异国他乡,在一个樱花烂漫的季节里,他和她相遇了。终于,他遇上了红尘里最后的爱——雪子。终于,一个樱花般洁静的女子,在涩涩绽放的年华里遇上了她命里的人。
1907年,到日本留学两年后的李叔同,在东京结识了他的这位日本妻子。两人最初的相识,是因为学习西洋绘画急需一位女模特。
西洋绘画注重写实,进行人体写实练习是一项必修的课程,然而寻找**绘画模特,成了李叔同在刚开始学习西洋绘画时最棘手的问题,李叔同先是在学校里用男模特进行人体写生,但女模特的问题却始终没有办法解决。
那一年的11月,天气转凉,秋天的日本,四处是古典萧瑟的美景。正在屋檐下练习绘画的李叔同无意中抬起头,给他送饭的房东女儿正好从他身边走过。刹那间,李叔同觉得,她就是自己寻觅已久的模特。
这是个温良谦恭的女子,她没有名字,因为关于她的文字记载很少,所以有人猜她叫福基,也有人叫她雪子。那一年,他是她家的房客,日夜在同一屋檐下相遇,这一天,他终于看住了她,用他洞悉人生的睿智眼神。
李叔同请房东女儿作自己**模特的要求让这位姑娘觉得十分突然,**在日本并非一件有损脸面之事,但把它画在画上,当时,除了艺术学校外,在社会上仍然不被大众所接受。
女**三联画《智慧、印象、感伤》,是东京美术学校西洋画科的系主任,日本西洋画之父黑田清辉于1897年创作的。在东京展出时,因被指责有伤风化,最后不得不从展厅撤走。然而11年后,他的中国学生李叔同却对一个陌生的日本女子提出请求,让她作自己的**绘画模特——这让年轻的日本女子十分吃惊。也正因为这个特殊的请求,让这位日本姑娘开始对李叔同有了初步的印象。
那天,她像股轻风般从他的窗前一飘而过,他本能地用目光追寻着窗外的丽影,手中的画笔停在了空中,几分钟后冲出画室。他叫住她,她回首,朝他颔首地展颜一笑,明眸皓齿。
站在她眼前的是一个外貌俊朗的青年,有一副魁梧的身材,穿着藏青色的和服,腰间系一条黑纱的腰带,三七分的发型,一脸详和。初次见面便有了七分亲切,几许久违。
他用日语夹着手势和她沟通,直言想邀请让她做他的**模特,她听后满脸羞涩,但不置可否。
让李叔同没有想到的是,这位日本姑娘竟然很快答应了他的请求。她觉得,李叔同是一个有才华、诚实的中国青年。
几天后,她轻盈地来了,笑容可掬地走进他的画室,第一次在一个异性面前脱下衣衫。一件件,每件都像包裹她身体的一片花瓣,就那样片片飘落,最后,她像花心般呈现在他的眼前,冰肌玉骨,纤尘不染。她不好意思地侧过身去,他示意她斜坐上那张半高的床,左手自然地支撑,右手随意的摆放,脸向后微侧,半回首。
他定格了她的美,她静坐着一动不动,任由他在一张纸上将她复制;他一笔笔勾勒、细绘,将她“画”在一张纸上。他陶醉于这样的美,屏声静气,没有丝毫的杂念。
从此,这位日本姑娘成了李叔同的专职模特,因为不用发愁模特的问题,李叔同很快掌握了人体绘画的技巧。我们可以从李叔同当年的画作上,依稀看到这位日本姑娘的神韵。
画中是一名斜靠在扶手椅上的年轻女人,披散着长发、**着上身,仿佛热天刚沐浴出来想小憩片刻。在光影对比之中,她的脸庞、手臂和胸脯都显出柔和而细腻的质地。女人是那么生动,仿佛观画者只要弄出点响声就会惊醒陷入梦幻的她,下一秒就会像小鹿一样抱起衣物跳开。
就这样,他是她家的房客,她是他的画模,日夜在同一屋檐下相遇。久而久之,她入了他的画,他入了她的心。每次画毕,他会让她评价一番,然后,他会弹琴一曲借以庆贺。
渐渐,她有些心跳加速,脸会不自觉地微微泛红。她时常想着,这样一个奇男子,像是她在香烟袅袅里期许的爱情;他满身的才情令她不由自主地倾心,他家衰国败的愁苦让她有共同承担的愿望,他游子般的漂零更令她怜惜不已。情愫在不由自主地暗生,虽然,她知道他在故国有妻有儿。她晶莹剔透的美好初爱,同样在他的心海一次又一次地潮涌着。
在一段时间的合作后,由于相同的爱好,又彼此真诚相待,两情相悦的他们,开始跨越画家和模特的界限。1907年春天,一个樱花盛开的时节,李叔同再一次感受到了爱情的滋味,后来两个人开始了同居。
从此,上野恩赐公园的湖畔,经常有李叔同和那位日本姑娘一起散步的身影。他在自己的诗作《朝游不忍池》中曾写道:
凤泊鸾飘有所思,出门怅惘欲何之。
晓星三五明到眼,残月一痕纤似眉。
秋草黄枯菡萏国,紫薇红湿水仙祠。
小桥独立了无语,瞥见林梢升曙曦。
出于对父母的尊重和孝顺,早年的李叔同接受了一桩没有爱情的婚姻,但他的内心深处始终有着情感上的遗憾,直到这位日本女模特出现,这种遗憾才逐渐消散。应该说,雪子的出现,让情感丰富的李叔同得到了满足,真正完成了内心情感的圆满。
樱花般美丽烂漫的爱情就在身边,这时期的李叔同,内心是愉悦的。他暂且忘却了曾经的苦痛,只埋头于他的诗,他的画,他的爱。
那样的一个女子,似哺育了她的富士山一般,有着宁静炽热的美。她温良谦恭,心性似她的名字纤尘不染。她在豆蔻年华里,无数次地,许下了自己最纯真的爱情梦。
他比她大许多,并且,在故国家园里有妻有子,然而,她依旧爱他,倾心掏肺。
那个男人简直是个天才,音乐、诗词歌赋、篆刻、书法、绘画、表演,几乎样样精通。
他怀了一腔热忱,却报国无门。他生于富贵之乡,却倍尝人间的苦痛。现在,他只在异国他乡,将满腔的悲愤和一身的才情,赋予沉默的丹青与跳动的音符中。
从此,两人开始了6年的相依相伴,他们在一方房檐下,一起度过了一生中最静美的爱情时光。她细腻温柔的爱和照顾,温暖了一个漂泊在异乡的游魂。这样一份真实的感情,足以安慰平生。
《茶花女》公演的时候,雪子也坐在了观众席里。看着台上的李叔同把玛格丽特悲惨的命运演得如此感人,也禁不住流下了同情的眼泪。
1911年3月,32岁的李叔同创作毕业自画像,即将从东京美术学校毕业回国。李叔同回国前,雪子正式提出与李叔同结婚的要求,并决定同他一起回中国。
当时,李叔同的心情是矛盾的,又爱她又不敢带她。但为了爱,他还是答应了。
6年的形影相随,她把最美的情开在了爱情的盛年。她炽热的爱,温暖了一颗飘在异乡的孤独的心。她爱他,为了他,不惜赴汤蹈火。而她要的却不多,一份真实的感情,一掬茅檐低小的简单快乐,足矣。
6年的相依相伴,让他们度过了一生中最静美的爱情时光。她多么希望就这样与他厮守到终老啊!然而她却不知,他的心无时不系挂着他的祖国。
终于要归国了,她告别了故士,也别了樱花,要随他漂洋过海了。这辈子能与他白头偕老,天天,月月,年年,期待能像在日本一样能承接他们最美的爱,她愿意。她告诉他,有他在的地方,她就有家。
是的,他就是她的家。有他在,她便是幸福快乐的。然而,未来的日子里,等待着他们的将会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