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堂著作(1 / 1)

宋梦仙言李叔同“等身著作脍人口”并非空穴来风。李叔同到上海后不久,就出版了他在上海的第一部正式出版物《汉甘林瓦砚题辞》,起由为他在市井之间偶然购得“汉甘林瓦砚”。

“汉甘林瓦砚”据传原出汉代宫廷之内,辗转流传,后为清朝大学士、《四库全书》总编纂纪昀所得。纪昀对此甚为钟爱,特作《砚铭》以记之。如此珍品不期而遇,李叔同大喜,便以拓片寄与知友名士,广征题辞,与古砚拓本及纪昀的《砚铭》一起翻印成册,共成书2卷。题辞作者共约30余人,或品鉴古砚之奇,或叹赏砚主之才。

1900年春出版的《李庐印谱》是李叔同收藏及他自己镌刻的印章精品的一个结集。其中前部分是藏品,他自己的印章附于藏品之后。这是李叔同个人作品的第一次正式出版,书中序言以极为精练的笔墨概括了印学的发展:

系自兽蹄鸟迹,权舆六书,抚印一体,实祖缪篆。信缩戈戟,屈蟠龙蛇。范铜铸金,大体斯得,初无所谓奏刀法也。赵宋而后,兹事遂盛,晁王颜姜,谱派灼著。新理泉达,眇法葩呈。韵古体超,一空凡障,道乃烈矣。清代金石诸家,菀集探讨,突驾前贤,旁及篆刻,遂可法尚。丁黄唱始,奚蒋继声,异军特起,其章草焉。盖规秦抚汉,取益临池,气采为尚,形质次之,而古法蓄积,显见之于挥洒,与涂之于刻画,殊路同归,义固然也。不佞僻处海隅,味道懵学,结习所在,古欢遂多。爰取报藏名刻,略加排辑,复以手作,置诸后编,颜日《李庐印谱》。太仓一粒,无裨学业,而苦心所注,不欲自薤。海内博雅,不弃窳陋,有以启之,所深幸也。

该序文中认为金石之艺其实与书法同源,都是从篆文衍生,于先古之金铜铸文中定其大体,秦汉时期古拙天然而章法未形,宋之后名家继起而令金石之艺大盛,至清一代终是厚积薄发,印学之道突驾前时趋于鼎盛。序文提出书法与印刻一体,强调印亦当有笔有墨有神,至今仍有指导意义。只是可惜《李庐印谱》没能流传而今。大约在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出版的《李叔同印存》(四册本),便是在这部作品的基础上增补而成的。

1900年秋,李叔同又出版了《诗钟汇编初集》,亦是编录性质,署名“当湖惜霜仙史编辑,李庐校印”。诗钟是文人雅士间流行的的一种游戏,以集句嵌字为事。依然可惜的是此书已经失传,同时失传的还有同期署名“当湖惜霜仙史”的个人诗文集《李庐诗钟》。

与《印谱》的出版大抵同时,李叔同与城南文社诸友人以及上海书画界的几位名流朱梦庐、汤伯迟、高邕之、乌目山僧宗仰等人一起创立了“海上书画公会”,地址在今福州路杨柳楼。“海上书画家公会”举办各种书画讲习班,免费听讲,向大众普及书画知识,李叔同在讲习班里讲授篆书篆刻课程。

“海上书画公会”的组织形式与文社相仿,会员定期集会,品茗论艺,探讨书画之道,每周出《书画周报》一份,作为副刊随《中外日报》发行。这是上海书画界发行的第一份报纸。李叔同任《书画周报》主编,期间以“醵纨阁主李漱同”之名发表过自己的一些书印作品。

1901年,李叔同返津探亲。这次重回故地,时值八国联军共犯我中华。山河破碎,目不忍睹,李叔同哀戚激愤的心境,凝为一篇篇情透纸背的淋漓文字,集结出版《辛丑北征泪墨》。

《辛丑北征泪墨》一经面世,时人云“豪华俊逸,不可一世”,在沪获得各界人士高度评价。例举几首如下:

杜宇声声归去好,天涯何处无芳草?

春来春去奈愁何,流光一霎催人老。

新鬼故鬼鸣喧哗,野火蟒蟒树影遮。

月似解人离别苦,清光减作一钩斜。

——《夜泊塘沽》

世界鱼龙混,天心何不平?

岂因时事感,偏作怒号声。

烛尽难寻梦,春寒况五更。

马嘶残月坠,笳鼓万军营。

——《遇风愁不成寐》

感慨沧桑变,天边极目时。

晚帆轻似箭,落日大如箕。

风卷旌旗走,野平车马驰。

河山悲故国,不禁泪双垂。

——《登轮感赋》

子夜新声碧玉环,可怜肠断念家山。

劝君莫把愁颜破,西望长安人未还。

——《轮中枕上闻歌口占》

慷慨激昂,令人扼腕,字字泪,字字血,不忍卒读。赵元礼为之题诗道:

与子期年常别离,乱后握手心神怡。

又从邮筒寄此诗,是泪是墨何淋漓?!

就在李叔同意气风发、著作等身,欲一展身手的时候,1901年,许幻园纳粟出仕,袁希濂入广方言馆,张小楼赴扬州东文学堂之聘,蔡小香医事应接无暇,而李叔同则去了南洋公学,城南文社及海上书画公会也就随缘而散了。

1902年,宋梦仙患疾而亡,年仅26岁。她不仅才貌称绝,且人品高洁。庚子年间因战乱之故,内地百姓多有流离避乱于沪地,老弱孤贫颠踣于道。宋梦仙乃售罄其所藏所作书画以赈济,道义于心不让须眉。凡此之类,皆让李叔同钦佩。又令他感到亲切的是,母亲王氏与宋梦仙也极为投缘,时常与她在一起说诗品画。宋梦仙身弱喜病,王氏为之治理调养,视如己出。

由此种种,李叔同在心中也一直将宋梦仙当成自己的姐姐。无奈天忌红颜,一缕香魂就此早逝,李叔同心中倍感凄凉,以至于12年后,还为宋梦仙作《题梦仙花卉横幅》:

人生如梦耳,哀乐到心头。

洒剩二行泪,吟成一夕秋。

慈云渺天末,明月下南楼。

寿世无长物,丹青片羽留。

在此之前不久,1899年李叔同长子葫芦夭折,20岁的李叔同悲哀堪甚。幸运的是他在这期间收获了大量的友谊,以及他的艺术天赋被世人认可。

尽管如此,李叔同自幼而成的忧郁性情还是再次导致了他的悲戚之情,在他的《二十自述诗序》里云:

堕地苦晚,又撄尘劳,木替花荣,驹隙一瞬,俯仰之间,岁已弱冠。回思曩事,恍如昨晨。欣戚无端,抑郁谁语?爰托素毫,取志遗踪。旅邸寒灯,光化如豆。成之一夕,不事雕劁。言属心声,乃多哀怨。江关庾信,花鸟杜陵,为溯前贤,益增愧恧。凡属知我,庶几谅予。庚子正月。

次年,李叔同生日前一天,次子李淮出生,欢喜之余,仿佛更感觉韶华易逝,人生苦短。于是,满怀愁绪的他填了一首《老少年曲》:

梧桐树,西风黄叶飘,夕日疏林杪。花事匆匆,零落凭谁吊?朱颜镜里凋,白发愁边绕。一霎光阴,底是催人老。有千金,也难买韶华好。

任凭李叔同“二十文章惊海内”,也抵不过国事衰亡的催人老。一个催字,道出了岁月的匆匆,也道出了李叔同的无奈、孤独和不甘。

于是,李叔同在回津探亲返沪后不久,以李质平之名考上了南洋公学特科班,再一次期望以新学之路,以“自新”强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