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风平浪静地过了几年,转眼李叔同就17岁了,他已由常云庄家馆考上文昌院辅仁书院。
一日,李叔同正走在放学的途中,忽听报童手中扬着一叠报纸吆喝着从身边跑过。
李叔同展开报纸,只见套红号外上赫然印着一行大大的标题:“天津第一名伶杨翠喜沪上夺魁,一出《拾玉镯》令申城万人空巷!”版心中央是一张杨翠喜盛装出演的巨幅照片。
照片中的杨翠喜,豆蔻年华,齿皓腮红,秋波流转,百媚千娇。
李叔同看呆了,一种异样的感觉爬上了他的心头,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而且,当年看戏时的情景,一幕幕历历如昨,又勾起了他的回忆;也引发了内心深处蕴藏许久的某种冲动,这种冲动仿佛一发而不可收。
这时的三郎,已不是当年那个少不更事的孩子了。如今,他已经长大成人,开始有自己的主见了,就连对在李氏家族中从来都说一不二的二哥,他也不再事事都言听计从了。
进入辅仁书院读书的最大好处,就是脱离了二哥和母亲的监视,获得了较大的自由。尽管有母亲的警告,和当年惨痛的教训,但是戏园——更确切地是他刚从《国闻报》上认识的津门名伶杨翠喜,却像磁铁一样,把他整个心都吸了过去。
此后去戏园看杨翠喜,便成了他的日常功课。杨翠喜是他的偶像、女神。只要是杨翠喜的场子,他每场必到,为她捧场。
那个时候的杨翠喜,恰似那牡丹花心,三春芍药,万人中央,享受的是盛极的宠。可她偏偏爱上了李叔同。
杨翠喜每次登台,总能发现,在台下,或者台下的悬楼上,有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长相清俊、儒雅脱俗的年轻人,总是目光热切而温暖地注视着她。与那些浪**公子们的狂乱猥琐明显不同,他沉静、安详、超拔、清澈。他从来不大喊大叫,只是静静地观看着,偶尔轻轻地拍拍手掌。杨翠喜第一次注意起他的时候,心里便有了一种特别强烈的感受:这个年轻人与众不同。之后,她便开始留意起他了。
那日卸妆,杨翠喜脑子里还在盘旋着那个人的目光。这时,有人告诉她有人求见,她不愿见,每日见的人已经太多。
戏散场,繁华落尽,如百花凋零,她每日都要面对这盛极的场面和之后的寥落清冷,一个人!
忽然,一个很宽厚的声音轻轻传过来:“杨小姐,我是李叔同,刚才是我求见。”
杨翠喜一惊,又一喜,是他,居然是他!从此以后,李叔同由台下看客,变成了知己,每天坐在第一排看她轻舒水袖,万种柔情,然后他到后台去等她,再提着灯笼送她回家。
晚风细细流淌在身边,情愫渐渐生成在心底。他英俊有才华,又那么深情贴心;她呢,美貌,也兼具个性,一抬眼一展眉,都是风情。
对杨翠喜而言,李叔同是她亦师亦友的至交。两颗年轻的心,在无数次这样的倾心交谈中,已经融为一体。
陷入情海里的李叔同以为,两人可以缔结鸳盟,共度一生。后来,他因事到上海,给杨翠喜寄来两首《菩萨蛮》,表达了这种浓情蜜意。
其一
燕支山上花如雪,燕支山下人如月;
额发翠云铺,眉弯淡欲无。
夕阳微雨后,叶底秋痕瘦;
生怕小言愁,言愁不耐羞。
其二
晚风无力垂杨嫩,目光忘却游丝绿;
酒醒月痕底,江南杜宇啼。
痴魂销一捻,愿化穿花蝶;
帘外隔花荫,朝朝香梦沾。
情真意切,爱溢纸间。第二首却似乎是在杨翠喜处饮酒之后所作,这一次大约是喝得多了,醉倒在杨翠喜处。酒醒时,月痕已低,天都要亮了,外面传来杜宇声声,李叔同回想这一夜的情事,如痴如醉,希望自己能化身为蝶,夜夜在帘外花荫之中,陪着杨翠喜入眠。
谁知天不遂愿,李叔同陷入情网后,收获的却是无限悲凉。当他由外地回到天津以后,杨翠喜已经被段芝贵重金礼聘,送到北京孝敬载振小王爷去了。后杨翠喜数易其主,失意离世,李叔同的痴情落空,惆怅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