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筱楼之死,也不过如斯而已!他带不走“亦官亦商”世代蕴积的财富,更带不走“大清王朝”敕封他许多功名的“顶子”。
世间的浮华,带不走倒也罢了。虽然他从学法上人诵经声中大化而去,但业力不饶人,他还是撇下了一个大而无当的家。而最重要的,他丢下两个天赋天赋异禀、尚未成熟的孩子!
文熙是嫡子,已19岁了,线装书读的可不少,但他却没有成熟。这份大家业,理应轮到他承担。虽然他的家很复杂,但无论如何,他都要担起来。
桐达李家,家大业大,经济上倒是无虞。最让李文熙挂心的还是年幼的李叔同。他要完成父亲的临终嘱托,因为此时的李叔同,灵性而且顽皮,一身的玩世不恭。
他仿佛很担忧,“我要教育文涛,他也是我父亲的骨肉。”他的心理很矛盾,他看到李叔同越发不成器的样儿,就恼火!他甚至联想到,贱妇人不会养出好孩子。好像遗传决定了庶出的孩子,天生的狡黠,虽有点灵性,可根儿有点歪,不会成大器!
面对哥哥那种“长子如父”的派头,李叔同更有几分不乐意,对于他那颗小心灵所处的环境来说,哥哥的行为,对他不啻是一种侮辱!
李叔同的母亲是庶出,这样的出身,在大家庭里,无疑会低人一等。这样的境遇和歧视,天性敏慧的李叔同感觉到了。
其实,自从父亲死后,小李叔同就觉察到,这个家,对他只是一袭破狐裘,因为,他在家里是“正而不足,偏而有余”的。
可是,对于这样的歧视和偏见,李叔同根本不放在心上。他也不矛盾,任性聪颖的他,依然不屑一顾。
在幼年李叔同的眼里和心里,只有一个人的眼神和话语最有效——他的母亲。
李叔同的母亲年轻守寡,她希望儿子通过苦读求取功名,光宗耀祖。在母亲的训诫下,李叔同不得不稍稍收敛了一下。
王母言传身教,规范李叔同的行为举止,希望他做个懂礼之人。之后又按照《论语·乡党篇》规范其日常生活。每日吃饭之前,必须要摆正餐桌,否则就要遭到“席不正不食”的训斥。多年之后,李叔同每次吃饭前,都要把餐桌摆正再吃。
李叔同练习写字,拿整张的纸乱写。母亲看到后,正颜厉色地说,“三郎,你要知道,你父亲在世时,莫说这样大的整张纸不肯浪费,就连寸把长的纸条,也不肯丢掉。”李叔同从此改掉了铺张浪费的习惯,这样良好的生活细节,让他受益终生。
责任、荣誉、孝悌,这三道紧脑箍,紧箍着李文熙,他责无旁贷地做了弟弟的启蒙师。
李文熙先教弟弟读认家中厅堂抱柱上的书联,那是清代刘文定的话,上联为:惜食惜衣,非为惜财缘惜福。下联是:为名为利,求人莫如求自己。李文熙说,衣食来之不易,应当珍惜,不要糟蹋浪费。名利靠真才实学方能获得,人生受挫求人无用,关键时刻还得靠自己。其间所蕴含的世态人情和人生哲理,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这个6岁的孩子。
大约从7岁开始,李文熙每天把弟弟关在书房里坐两个钟头。从开始,便一股脑地将学问灌给他这个稚龄的弟弟。从千字文、朱子家训、养性篇、黄石公素书,到论、孟、学、庸,乃至秦文、汉文、唐文……他都像填小鸭似地喂胀了弟弟,他希望把弟弟培养成“经院式”的传道士。虽然他认定弟弟不成功,他还是一心一德地训练弟弟服膺一切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乃至兄兄弟弟、夫夫妻妻的古老教条。
对这个脑袋里生来就“胡思乱想”的弟弟,李文熙所采取的教育态度,是“宁可严死,不可宽活”。他深知“棒下出孝子,世乱见忠臣”的大道理,因此,他对李叔同的行坐住卧,应对进退,都订了规矩。
但问题是,这个小家伙脑筋太自由了,对哥哥那一套多少有点不在乎。
令人欣慰的是,李叔同天赋极高,过耳能诵,过目不忘,理解力强。以上传统国学,对李叔同性格养成起到了关键作用。
纵观李叔同一生,除早年因父辈原因,结交过达官显贵外,其他友人大多为文学、艺术、教育及佛教界人士。出家后的李叔同,曾立下规矩,苦修南山律宗,不见政要、不见军官及生意场上之人。
并且,其常以《格言脸璧》检点日常言行,哪些做到,哪些没有做到,从而进行总结和反思。李叔同曾说:“我的性情是很特别的,我只希望我的事情失败,因为事情失败、不完满,这才使我常常惭愧!能够晓得自己的德行欠缺,自己的修善不足,那我才可努力用功,努力改过迁善。”
后来,在为《护生画集·儿戏》(与弟子丰子恺合作)撰书题句时云:
教训子女,宜在幼时。
先入为主,终生不忘。
长养慈心,勿伤物命。
充此一念,可为仁圣。
童年时母亲的谆谆教诲,二哥李文熙近似“填鸭式”地灌输,让李叔同终生受益匪浅,一颗颖秀的种子,在涉世之初就打下了异于常人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