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心缘起(1 / 1)

佛说,世上一切皆因缘,或者缘起缘落,或者缘生缘灭。

幼年丧父,乃人生之大痛,李筱楼的安然辞世,却又让年幼的李叔同在哀戚之中,洞见了尘世彼岸的另一个世界。

李筱楼死后,一切器官都已舍去了它的知觉。有学法上人的吩咐,家人才开始料理丧事,开始哭。第二天,又请了许多和尚来,分班为之诵经、念佛。诵经之后,还要放焰口,免得饿鬼们从中作梗。

焰口是佛教仪式,施放焰口,则饿鬼皆得超度,为对死者追荐的佛事之一。届时,学法上人戴着地藏王帽子,披着袈裟,坐在正中。两旁6个和尚各持法器。起初是鸣钟击鼓,念佛唪经。到了深夜,流萤隐现,有如鬼火明灭,阴风飘忽,仿佛魂兮归来,就开始召请孤魂了。

学法上人以悲紧之音,高声诵念,众僧属而和之。每念完一段,撒一把米,向孤魂施食。那些米落入暗处,仿佛有无数鬼魂争先抢夺,教人毛发竦然。所召请的孤魂,非常全面,自帝王将相以至囚徒乞丐,都可以“来受甘露味”。

学法上人口中念词优美动人,一旁的李叔同听到了下面的句子:

杜鹃叫落桃花月,血染枝头恨正长。

漠漠黄沙闻鬼哭,茫茫白骨少人收。

花正开时遭急雨,月当明处覆乌云。

长夜漫漫何日晓,幽关隐隐不知春。

这样的句子,无一不哀戚感伤,无一不让人感叹人生世事的无依和无常。虽然年幼懵懂,但天生灵性的李叔同一定听出了其中的悲凉。

李筱楼的离世,让家人陷入了极度悲哀里。年近20岁的李文熙,这个幼年时代就羸弱的孩子,眼泪哭得相当多。李叔同,却是“视死如归故乡”,哭得不多。不知是年幼天真未凿,还是骨子里天生就看破了生死?

是的,何谓生?何谓死?生是一种常态,死其实也是一种常态,关键之处在于,死亡是一层窗户纸,捅破了也就释然了。

就算物质环境再优越,也抵不上痛失亲人的哀愁,无论如何,父亲的死,让年幼的李叔同对生死有了初步的感悟。

李叔同独自来到父亲卧室,掀帷探问,见父亲毫无痛苦,如入禅定,忽然心生悲戚。停柩发丧期间,他目睹了和尚们敲击法器,念佛诵经的全过程,将每一个细节都记了下来。那种庄严有序的过程,和起伏有致的诵经声,深深吸引着他。

日后每逢家中延请僧人上门念佛拜忏,李叔同都会静静地坐在那里观看,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少年时代,李叔同常和侄子辈们玩一种和尚游戏。李叔同让大家以床单当袈裟,在厅堂效仿僧人学做焰口施食。李叔同自称“大和尚”,口中念念有词,让侄子辈坐在地上当“小和尚”随其念经,俨然超度人类心灵的导师。

当时天津有位姓王的孝廉,到普陀山出家,回津后住在李家附近的无量庵内。李叔同的侄媳妇(已故长兄文锦的儿媳妇)接连遭遇家人去世(丈夫和公公),觉得人生无常,心灰意冷,就到庵里向王孝廉学念经,李叔同常去聆听。到家后就能将《大悲咒》、《往生咒》、袁了凡的“记功过格”背下来。

功过格是道士自记善恶功过的一种簿册。善言善行为“功”,记“功格”;恶言恶行为“过”,记“过格”。“袁了凡功过格”是袁了凡所作《了凡四训》中的一个章节,原题为《云谷禅师授袁了凡功过格》。

《了凡四训》分为立命之学、改过之法、积善之方、谦德之效四部分,是袁了凡所作家训,以此教戒儿子袁天启,认识命运的真相,明辨善恶的标准,改过迁善。这是李叔同接触到的第一本与佛家思想有关的书。

这时,奶妈隐隐觉得,年幼的李叔同有了佛化的萌芽,认为这样对小孩子不好,就让他改念《名贤集》的格言。

可是,《名贤集》里有“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这样励志的句子,也有“人穷志短,马瘦毛长”“高头白马万两金,不是亲来强求亲,一朝马死黄金尽、亲着如同陌路人”,这样揭示世态炎凉的句子,李叔同似乎更钟爱后者。

当理想化的佛经和现实中的真相碰撞,击撞出的火花是非常美丽诱人的,对于李叔同来说,这样的文字以及由此而生的感悟是难忘的。

父亲与佛结缘,安详而逝的画面像一幕电影,永久定格在李叔同的脑海里,多年之后难以磨灭。

1933年4月,他允请门人刘质平手书先父李筱楼遗联“今日方知心是佛,前身安见我非僧”,弘一大师题跋云:

先吏部公(李筱楼曾任吏部主事),通阳明之学,兼修禅那。舍报之时,安详迁化,如入正定。盖亦季世所稀有矣。是联为其遗作,今以写奉质平贤首慧览。

幼年时代的经历挥之不去,父亲在安详中去世,是因为信佛得来的善果,而自己呢?带着这个问题,李叔同开始了人生的启蒙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