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别离(1 / 1)

李叔同三四岁时,李筱楼购买了一处更为宽敞的宅第,在老宅后墙的山西会馆南路西大门(今粮店后街60号)。这是一座方方正正的“田”字形中式传统大府宅,共有4个院落70余间房。正房在西侧,东边临街的正门门楣上挂着一块醒目的“进士第”匾额,过道里则悬着一块“文元”的横匾,气派非凡。依照当时富贵人家流行的时尚,院落中央还依西洋建筑的式样建了一座小洋房。小洋房的边上,用竹篱围成一个小花园,取名“意园”。

李叔同的童年岁月,最初是甜蜜和惬意的。后来在《忆儿时》这首歌里,他写下了对童年的印象:

春去秋来,岁月如流,游子伤飘泊。

回忆儿时,家居嬉戏,光景宛如昨。

茅屋三椽,老梅一树,树底迷藏捉。

高枝啼鸟,小川游鱼,曾把闲情托。

儿时欢乐,斯乐不可作,

儿时欢乐,斯乐不可作。

是的,“儿时欢乐,斯乐不可作”,1884年,李叔同5岁时,父亲李筱楼去世了。

李筱楼的病为痢疾,多方医治均不见好转,后干脆停医不治,病情竟奇迹般好转。看破生死的李筱楼预感到不久于人世,索性顺其自然,只是,他依然感觉尘事未了,有所牵挂。

那是一个桂花香飘庭院的季节,农历8月5日的傍晚,夕阳西下,红霞漫天。大病初愈的李筱楼有些兴奋,也有些恍惚,特地让人去叫自己的两个儿子。

李文熙长李文涛12岁,一高一矮,两个孩子站到了李筱楼跟前。

“我让你们看这个。”李筱楼的声音忽然有些沉重,“文熙!你是哥哥,书也念得不少,照理,也该负起照顾弟弟的责任了。”言毕,把一张纸递过去。

文熙把纸摊开,纸上有几行字:

煮豆燃豆箕,豆在釜中泣;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这是曹植的《七步诗》,李文熙当然知道父亲的用意,说:“我知道!爹,你放心好了!”

老人凝视着他们,说:“我希望你们两兄弟要亲如一母同胞!”然后,李筱楼忽然说:“爹要离开这里,你们要记住爹的话啊!”

兄弟俩有些吃惊,父亲要干什么?

人生如梦,这样的梦有时候让人觉得太长了,长得仿佛没有归处。他们不知道,这时候,年迈苍凉的父亲从梦里醒来了。

在两个孩子惶恐狐疑的眼神里,李筱楼叫来了家人李安,让他去佛泉寺请学法上人。

“快去!去迟了,就晚了!”李筱楼忽然有些急促。

一小时以后,学法上人——李筱楼的方外朋友,便匆匆地来了。一进门,便知道怎么回事了。李筱楼坐在**,向上人合掌问讯,请老和尚开始念他朝夕课诵的《金刚经》。

“让我安静地听佛说话,让我毫无挂碍地走进佛陀的光里。不要有一个人讲话,孩儿们都出去吧,家里的男男女女不要哭,哭就扰乱了我,告诉他们!照我的吩咐,上人叫你们什么时候动,你们什么时候动!”这是尘世里的李筱楼,留给家人的最后叮嘱。

和尚的诵经声,如鹤唳夜空,幽远而沉重;清脆而幽远的引磬,木鱼的轻击,随经声朗朗进入李筱楼的耳根,引导一个将要归去的灵魂,让精神归于佛性,让色身归还大地……

上人一遍又一遍地诵经,从傍晚到深夜。李筱楼起初是小声伴着诵,以后声音便逐渐微小,以至于默念,意识念,潜意识念……

在如诗如歌的梵音中,李筱楼安详离世了。

忽然,卧室的门帘,好像被一阵微风拂动,走进一个神采奕奕的孩子,一直立在门外的李叔同进来了。

他停在门槛上,看看安静中走了的父亲。家里人都说老爷死了,可是他依然不相信,睡眠中的父亲死了吗?他是那样安详,神态一如生时。在世人的心中,死去是恐惧的,而他父亲的死,却是如此轻松、自然。

他再端详一下那位和尚,趺坐、闭眼;腔调中放出低沉、清澈的诵经声,是那么庄严、圣洁。那一刻,他的心中油然浮起一缕向往和崇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