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达李家,富甲一方,然而作为一方大善人的李筱楼依然有所不足和期待。
偌大的李家,虽功成名就,却子嗣单薄。筱楼公本已是单传,他的长子文锦未及中年便早逝,次子文熙又多病。于香火之虑,李筱楼在68岁高龄,娶了19岁的丫鬟王凤玲。
这一年的晚秋时节,李筱楼像往常一样端坐在书房里,闭目养神,口中念念有词:“人生七十古来少,前除幼年后除老,中间只有五十年,一半在夜中过了……”
这是唐伯虎《惜阴歌》里的句子。一寸光阴一寸金,对于已臻年迈的李筱楼来说,这样的箴言也许有着更为特别的意义。
李家老宅,海河东岸的地藏庵前陆家胡同二号,是一所坐北朝南的老式三合院,庭院深深,梅影斜疏。李筱楼望着洒满阳光的庭院,自言自语地说:“我李筱楼,再过两年,也就70整了!”
李筱楼满口地道的官话里,依然保留着故土难忘的南腔。眼前还未散尽的早霜,在阳光里浮起一层轻轻薄薄的愁雾。他睁开迷离的双眼,看见窗外的天井里,先天不足的小文熙,正摇着瘦瘦弱弱的胳膊,气咻咻地跑着,眼看一头就要栽倒青石板铺的院子里了。李筱楼慌不迭地要起身过去的时候,丫鬟急急地奔过来了,口里不断地嚷道:“老爷!您,您得了个儿子!您得了少爷了!……”
李筱楼怔了一下,止住了慌乱的脚步,任凭摔倒在地的李文熙嚎啕大哭。与此同时,西院里王氏的住处,也似乎传来了一阵啼哭。
这一天,是公历的1880年10月23日,农历庚辰年9月20日辰时。这一日的前日,正是民间传说里的观音菩萨的诞辰。
外面西风渐起,屋内温暖如春。他看到了刚刚降生世间的儿子,也看到了王氏眼中那种母性的光辉。然后,李筱楼的双眼里,流下两滴欣慰的清泪,他不知是该感谢上苍,还是该感激内人。
李筱楼内心充满了喜悦,他仿佛完成了一桩心愿。在他看来,今生,应该美满无缺了。他摇着头,吟哦着,回到了书房。待情绪平复,他重整衣冠,取下他朝夕课诵的《佛说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燃起一炉檀香,开始虔诚地默诵。诵经毕,又闭目合掌说:“愿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上报四重恩,下济三涂苦;如有见闻者,悉发菩提心;尽此一报身,同生极乐国!”
从这个孩子身上,他体验到真正的人生,是怎样的充实、愉快、满足、坦**。慰藉之余,李筱楼给幼子取名文涛,字叔同,昵唤三郎。
传说李叔同诞生之日,门外有喜鹊口衔松枝,飞入产房,将松枝安放于叔同之母床前,后欢叫一声飞去。此松枝被视作佛赐善根,李筱楼奉为吉兆,当下安排外出购鱼购鸟放生。消息传出,各方捕鱼者赶来,汇集李善人府门前,兜售鱼虾飞鸟。一时间鱼虾入水,百鸟齐飞,场面颇为壮观。以后每逢10月23日,李家都要大举放生,成为津门一道善景。
历来高僧诞生时,天地都会有异象。如霞光万道,金光闪闪,彩虹绕日,天乐鸣空。但多为象征手法,没有李叔同这样写实。
成年后的李叔同确信此事,将喜鹊衔来的松枝携带一生,直到1942年,在泉州温陵养老院圆寂,还挂在他寮房的墙上。
老年得子,善莫大焉。这种老夫少妻的搭配,也让我们不免感叹一番:孔子出生时,父亲70岁,母亲17岁;欧阳修出生时,父亲49岁,母亲20岁;胡适出生时,父亲49岁,母亲19岁。有人说,天高地厚的结合,往往产得麟儿,纵然不是圣贤,也会成为颖秀的才子。
我们姑且不论这种善意的推断是否灵验准确,可以肯定的是,已入老年的李筱楼,绝不会想到眼前的小三郎,日后会以其艺术上的卓越天赋和成就震惊世人,却又在风华盛年皈依三宝,成为世人景仰的一代佛门高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