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治河的树(1 / 1)

西路苍茫 郝敬东 2110 字 12天前

走进尧治河,就走进了树的海洋。

两河四湾,七梁八岔,远看近看,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除了树还是树。

树,包围着村子,包裹着河流,缠绕着公路,覆盖着矿山,掩映着村民别墅。以至于在陡峭的岩头,险峻的绝顶,都有着居危不畏的树,都有着倔强生长的树。

当然,在山腰退耕的梯地里,更是有着人工种植、精心管护的树——或为红豆杉,或为水杉,或为杜仲,或为香椿,或为核桃,或为枣皮……各踞一片一洼,各领一隅一景,递次续接,连片成园,极高颜值的背后,蕴涵着不菲的经济价值。

而在八公里的尧帝峡内,河下碧流淙淙,夹岸林深树密。基于石多土少的地质特性,一眼看去,十之六七的树们固然主干不够粗壮,冠幅不够阔大,却终年青枝绿叶,四季英蕤秀濯。走在曲径通幽的游步道中,你会不期频频遇上一棵或数棵株连一体的桢楠、榆榔、青檀、巴山榧、篦子杉们,这些常绿乔木犹如一个个巨型盆景,活生生地挡在面前,你唯有低头弯腰或侧身扶树才能通过。每每至此,你遇见的便是一个又一个伸手可触、与自然无间的惊喜。

要是去到磷矿博物馆、农耕博物馆、太极养生馆、村民广场、村民别墅区及地质公园,必要见着与城市公园、场馆一样规范种植的银杏、垂柳、香樟、水杉、刺槐、马尾松、华山松、红枫、红叶石楠等。像是有一种使命,这些树们或葳蕤,或轩昂,有风度、有色彩地驻守一隅一角——那具有“植物活化石”之称的银杏树,无疑是在烘托博物馆收存的历史的厚重;那婀娜多姿的垂柳、冠大荫浓的香樟、“霜叶红于二月花”的红枫,一定是在渲染村民广场与村民别墅区的现代氛围;而那些枝叶茂密的水杉与刺槐,四季常青的马尾松与华山松,以及树形整齐的红叶石楠等等,分明是在弥补磷矿采空区曾经的疮痍……

或许蛰伏于华中屋脊神农架裙脚的时间太久,也或许得益于神农架植物王国的真传,更或许缘于山高水高、气候立体的独特环境,尧治河的植物资源极为丰富,在境内一千一百余种被子植物中,木本多达五百零九种。因了地形、土质、光照、温度、湿度等自然环境,那些松、杉、柏、栎、栗、楠、桦、杨、柳、楸、漆、榉、椿等主要树种,那些紫荆、青檀、桂树、厚朴、猬实、合欢、毛竹以及葛类、藤本等等,从峡谷向半高山、高山依次蔓延,随意而恣意地或乔乔伴生,或乔灌棍生,或阔叶针叶交织,或木本藤本纠缠,你攀着我,我拽着你,勾肩搭背,亲密无间。而各属各科又有种类之分,比如松树,其中就有巴山松、白皮松、马尾松、华山松、日本落叶松;比如柏树,其中就有岩柏、龙柏、塔柏、刺柏、黄柏;比如杉树,其中就有水杉、湘杉、红豆杉、篦子三尖杉;比如栎树,其中就有栓皮栎(俗称花栎树)、青岗栎、刺叶栎、锯齿栎。即使是四季常青的阔叶楠树,也有桢楠、闽楠、黑壳楠之别;即使是果实为山珍的栗树,也有板栗树与锥栗子树之别;当然,更不用说柳树有垂柳与麻秆柳之分、杨树有枫杨与白杨之分、楸树有刺楸与鹅掌楸之分了。

有趣的是,尧治河的树还形、物具备,色、香兼有。有的依叶子生长形状被冠以动物或器物名称,如鹅掌楸、马尾松、老鼠刺、锯齿栎、篦子杉;有的依果实成熟形状被称作锥栗子、巴核桃、拐枣子;有的依色泽被叫作青岗栎、白皮松、白玉兰、红豆树、映山红、紫荆树、黄皮树。还有相当多的树到了一定季节,就散发出四溢的清香或幽幽的暗香,那不外乎就是香椿树、香樟树、玉兰树、桂花树、蜡梅树、刺槐树等等了。

神形,类物,有色,释香。尧治河的树们活到这个分上,便是有了妙趣,有了灵气。

说到树香,其实是树之花香——尧治河的树大都是开花的树。每至春季,满山枝头含苞吐翠,恰似望不尽的鹅黄色小花,却是依了海拔高度的逐步上升,那柔嫩的、似花的新绿,随了时序的渐进而递次上延,直到河谷的树叶舒卷变圆,风过回声,山顶的树们才始发新芽,枝梢染妍。这个时候,最吸引眼球的便是山洼里的乌桑了。因为野樱桃、野桃树早在众树发青之前就开得热闹,开得妖娆,先报了春的消息,先引了人的视觉,如果说它们是“花开千树复苏前”的话,那么,乌桑则是“蕊绽万绿葱茏中”。在尧治河高大的乔木中,乌桑为数甚多,每山每洼都有它朝气蓬勃的身影,每沟每岔都有它自成一家的格调。因其花儿紫得纯净,紫得执着,它在植物学上的名字叫紫荆。最是仲春,乌桑盛开,万绿丛中,一簇簇,一片片,宛如紫色的浪花雀跃在茫茫绿海中,又若一抹抹紫霞飞落在密实的丛林间。

然而,尧治河大多数开花的树都是低调的、朴素的,以至于低调得不觉得它开过花,朴素得不觉得它会开花。比如松、杉、栎、漆,比如柿、栗、核桃,它们的花开得悄然,开得普通,花色与枝叶几无二致,散碎或条状的花形不堪称之为“朵”,既无月季之鲜艳,亦无牡丹之妩媚,更无蜡梅之暗香。开花时节,它们是被忽略的,是被不屑一顾的。但是到了收获季节,松树与杉树的果实像褐色的小小宝塔,满坡滚落,溢出的籽实是松鼠们的美味,剩下的果壳则是火屋里最好的燃料。栎树漆树呢,栎籽也叫橡子,拾捡回家,磨粉制作为橡子豆腐,口感绝佳,营养丰富,是绿色食品中的上品;漆籽榨汁成油,淡黄透明,芳香沁脾,所含不饱和脂肪酸,具有降血脂、抗动脉硬化等多种保健功能。柿树的风景更是火在深秋,淡霜初上,满树叶落,红柿闹枝,谁能想到柿花开时的如金沉默?当然,对于板栗、核桃,纵有“七月核桃八月奓,九月板栗笑哈哈”的俚语,总结的却也不是其开花的状貌,而是人们收获时的喜悦。

这么说来,尧治河的树,春天倒似显清淡,夏天才浓酽,秋天才丰厚。而冬天呢,常青树们一如既往地披绿上阵,忠诚勤勉地装扮山川,传递冬的信息则全由落叶乔木承载。尤其是数九严寒,它们**承接雪飘,承接雾凇,往往一夜之间,本已枯瘦的枝梢胖了起来,本已灰暗的树身一片晶莹洁白,宛如琼树银花,纯净无瑕,舒爽着冬晨的空气,缤纷着人们的视野,令恭候的摄影爱好者惊呼雀跃,“咔嚓咔嚓”拍得数张精美的赛贴。

其实,无论春夏秋冬,尧治河的树都是受看的,都是抢镜的。远山近丘、河谷岩头、场馆庭院、矿区梯地、景区路旁……凡是有树的地方,没有一处不是摄影家镜头里绝伦的构图,没有一处不似画家重墨积染的画作。那漫无边际、层次分明、比肩绵延、铺天盖地、浩浩****、密密织就的生态篱笆,多姿多彩,雄浑磅礴,撼人心魄。

可是,尧治河的树也曾饱经沧桑。

六十二年前,县里的铁厂办到了尧治河腹地,原始森林惨遭砍伐,参天古木毁于一旦,熊熊炉火吞噬了大量树木,满目灰烬里却并不见“大办钢铁”之成效。违背规律的铁厂尴尬下马,依然贫穷的尧治河无奈又步入伐薪烧炭、砍树卖柴讨生活的旧途。“越穷越砍,越砍越穷”,一年一年,遍是古木、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曾为贺龙元帅率领的红三军第七师驻扎提供过给养的红色土地,几近山光岭秃,地无成林。水土流失,生态失调,以致一方水土难养一方人。

20世纪80年代末,地下蕴藏的磷矿成了尧治河致富的宝贝“疙瘩”,修路,开矿,遍山毁林木,满山打矿洞,追求所谓“有水快流”。数年下来,戴家湾、老屋沟、雷打岩、石草坪等地段都成了采空区,满山乱石,树断林稀,地表植被奄奄一息。缺乏科学规划的乱挖滥采,使脆弱的生态雪上加霜,河里水流不畅,沟岔废渣成山,村里尘土飞扬……

磷矿致富了尧治河,磷矿也带来了“环境病”。

“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我们会无处容身。”村党委经过冷静思考,决心带领大伙走“矿开到哪里,树植到哪里,景建到哪里”的路子。从2005年开始,先后关停不符合环保要求的十五个露天采矿点和八家矿粉厂,投入六千万元治理戴家湾、老屋沟、雷打岩、石草坪等矿区生态环境,填垫采空区,遍植景观树,建设以“节约苑、环保苑、和谐苑、生态苑”命名的地质公园和高山农业观光园。将堆成山的矿渣有序转填建设村民广场,粉碎制作建筑材料为村民兴建别墅;将地下数十公里矿洞,建设成白酒博物馆、防空博物馆、地质博物馆等观光旅游项目。投资四亿多元引进先进设备,跳出村域兴办磷化工业园,开发磷化精细产品,增加磷矿附加值。投资五亿多元,开发尧帝峡、野人谷、老龙宫、中国磷矿博物馆、农耕博物馆、太极养生馆等一批设施配套、景观相连、富有个性化的旅游产品,打造国家 4A景区。村里还通过村规民约严格保护林木,“砍伐一棵树,罚栽一片林”成为村民规范,禁伐禁烧、义务植树成为村民行为自觉……十多年来,累计投入二点三亿元,完成植树造林二千六百亩,美化、绿化村庄道路三千一百亩,实施退耕还林六百七十七亩,使全村森林覆盖率达到了百分之九十五。

徜徉尧治河,村里留住青山绿水的精雕细琢无处不在,保护自然生态的杰作无处不有——长八公里的尧帝峡游步道,全程运用落地与栈道、与吊桥、与拦河坝相结合的办法,不砍一棵树,不挖一块石,依山就势,随水附形,绕树而筑;为防止水土流失,用钢筋焊接筐篮,就地取材,装上河里的卵石,码放于游步道山根一侧,形成集过滤山水、遮挡泥沙、美化游道、为树保土等多种功能于一体的“风景墙”;而峡内旅游公路,则紧贴山岩凿石铺筑,开凿总长三点八公里的隧道,最大限度地保护了沿途山体树木景观。村里还别出心裁,把自来水厂、污水处理点建成了生态园,把为填沟造地挖取土石方遗留下来的小山头建成了石径盘桓、亭阁飞檐、绿树掩映的观景台……

这些景区建设中的细微之处,彰显的是尧治河人呵护自然、珍爱一草一木的时代手笔,诠释的是尧治河人践行“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生动图景。

这些绿色发展中的浓墨重彩,绘就的是尧治河“村在园中、厂在绿中、房在花中、人在景中”的生态画卷,换来的是国家五部委授予的“绿色矿山”“生态公园”等“国”字号金牌。

没有绿色,发展就无以为继;没有绿色,生活就不会溢光流彩。尧治河人踏准时代的鼓点,阔步绿色发展之路,正是他们以树为本,以树为美,植树成瘾,爱树成癖,才把一个曾经频遭生态重创的高寒边远山村,一个曾经满目疮痍的磷矿开采区,建设成了“中国十大最美乡村”“中国十大幸福山村”、武当山——神农架旅游线上的黄金节点。

而这一切,树,功不可没。

树是尧治河的服饰呢,随了四时变幻,春有春装,夏有凉裙,秋有华服,冬有素裹。

树,呵护尧治河;树,福佑尧治河!

(稿于2019年1月,原载《汉水》文学杂志2019年第3期,中共襄阳市委机关刊物《领导参考》2019年第5期。获国家林业和草原局首届“季羡林杯”生态文化散文征文三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