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有村志的村子(1 / 1)

西路苍茫 郝敬东 1285 字 12天前

盛世修志,志修至村,华夏鲜见。

村,作为我们这个泱泱大国最小的行政细胞,在志书史册里本应有其一席之地。可囿于社会认知、人气文脉的现实缺失,详尽描述村级地理、历史、风俗、教育、物产、人物等状况的方志,可谓凤毛麟角,难得一见。

己丑年冬,我到鄂西北保康县店垭镇隔拦坪村访友,友人向我隆重推荐了一本装帧美观、图文并茂、序跋凡例齐全、章节像模像样的《隔拦坪村志》。志书洋洋三十万言,所载内容甚是详尽,堪称隔拦坪村的一部“百科全书”——既有包括建置沿革、自然环境的“山河概览”,又有涵盖人物简介、人物名录的“人物纪略”;既有列举农业生产、水利工程、绿色产业、小手工业发展的“经济长廊”,又有回顾革命遗迹、政党群团工作、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历次运动的“政治举要”;既有表述医疗卫生、文化教育、历史古迹、乡土文化、风俗习尚的“文化传承”,又有描述整村推进、新农村建设的“现实变革”……无论纪略还是举要,都客观真实地记录了全村社会经济、人文历史、乡土习俗等变迁之概貌,且文字直白简练,文风清新质朴,非常适合村民阅读。

在荆山深处、静谧一隅,能够读到这样一部散发着书卷气息的村志,我在惊喜之际,深深钦佩修志人——隔拦坪村人氏——徐佳儒、常继祥两位有识之士!

对于隔拦坪村,我自然不陌生。20世纪70年代初,我随母亲在店垭读小学,说起隔拦坪,幼小的心灵就非常神往。店垭虽为古镇,但它却是个名副其实的山垭,因其自古就是南(漳)保(康)宜(昌)远(安)四县交通要塞,人们才在这个风多水缺的垭口设点摆摊,搬石筑屋,逐渐形成一纵两横之古街,成为历代区(镇)级政权治所。而仅相距五公里的垭东隔拦坪,四面环山,两溪缠绕,地势坦缓,水美林茂,稻麦飘香……单从人居角度看,怎么也得是店垭一带政治经济文化治所之宝地啊!

据传,早年楚王发迹荆山、开辟基业(《史记·楚世家》记述:“昔我先王熊驿辟在荆山……以事天子”)之时,曾在隔拦坪修筑过楚王殿。20世纪80年代末,有村民在楚王殿遗址挖掘出直径近六十厘米、单个重达半吨、比旧县衙的磉凳整整大一倍的四个鼓形石磉;至今,在约有三十亩遗址的地层,仍然埋藏着大量石条与青砖,而在一些农户的房前屋后,更是散落着多个大小不等的磉凳。还有始建于清朝嘉庆年间、毁于民国战乱及“文革”时期的徐家花屋,从其残存的建筑上看,那门槛门墩、立柱磉凳、门窗檐头,经古匠人打磨、雕琢、镌刻的吉祥动植物图案,栩栩如生,美轮美奂,实乃叹为观止的民间艺术珍品……这些弥足珍贵的遗迹,足以证明隔拦坪村历史的辉煌。

然而,历史既公正又残酷。集店垭之精华所在的隔拦坪村,仅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初由南漳县划归保康县管辖时在此设立过短暂的乡政府。好在质朴的隔拦坪子民并不在意治所不治所,也完全淡忘了昔日楚王殿与徐家花屋的奢华。千百年来,他们活在自己的祥和天地里,陶然于大荆山的皱褶里,虔诚地守望着一方美丽的风景。

隔拦坪于我之不陌生,还在于1988年仲春,我随时任保康县委书记的刘代启同志在此调研。记得那是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我们坐在一家农业科技示范户的稻场上,促膝交谈扶农政策的落实情况。不经意间,我的眼前浮现出了一幅桂林山水画——从稻场至数百米开外的山根下,拔节有声的小麦酷似一江碧绿的漓江水,而突兀矗立的一座小山分明就是漓江边的“喀斯特”地貌,更有金色的油菜花点缀其间,绿波中透出盎然的生机,春风徐徐,鸟影点点,景色美不胜收。我的灵感蓦地迸发,涌泉般构思了《农业升温后农民为何仍有满腹怨言》的调查报告。

时隔二十一年,应友人之邀,我驱车五百里故地重游。赶到隔拦坪,已是向晚时分,在淳朴民风的熏染中一夜好睡。

翌日天刚亮,我便登上友人屋后的小山,但见山上林木茂密,落叶的花栎树,每棵树上都有一些待落的叶子在无风的冬晨里显得异常宁静;常青的松杉树,以其坚忍的意志倔强地透着春的消息;鸟们起得比我还早,在山上飞来飞去,啁啾个不停。我兴致勃勃地沿着小山顶处的村级水泥公路往山畔走去,拐过一个山嘴,一冲百余亩好田突显于山畔之下,田的右侧溪流淙淙,田的左侧修竹依依,溪声环绕着山间,翠竹掩映着人家,好一处山间坞居,好一处人间仙境!

抬眼上看,一条未及铺设水泥的盘山公路尽头,似有一抹绿云若隐若现,我快步登上山梁,不禁为眼前的另一番景致所折服——那一抹绿云原来是一片茶园,而在茶园内侧,则是一畈令人称奇的种着油菜苗的水田。茶园开在山梁上尚有道理,水田何以种在山顶上呢?原来,这里山高水高,正是山顶有一处终年不竭的泉眼和一畈肥沃的好地,才有几户人家祖祖辈辈不舍不弃地生活于此。看看那白墙红瓦、屋顶安装着太阳能热水器和地面卫星电视接收器的新建房,你便不难想见山顶人家的殷实了。

回路上,我细致地俯瞰全村——三湾五沟尽收眼底。纸厂河如一根碧绿的飘带,从村西头的上坪曲曲弯弯绕过村东头的下坪,在其两岸开阔的平地上,到处都布满了翠绿的油菜畦;缠绕在小山丘上的茶园,更是绿得深沉,绿得恣意;一片一片的松杉,也不遗余力地以其惹眼的浓绿泼洒着沟沟凹凹。而村居呢,约有七成为近年新盖,三成老居虽显陈旧,却不论新宅老屋,或翠竹掩映,或碧樟点缀,或绿堰相衬。正是做早饭的时辰,却不见了旧时屋顶的炊烟;还值冬闲时节,倒可以瞧见田野上劳作的农人。在通往向家湾的村道上,一大群人有的提着一篮青菜,有的扛着一袋米面,有的担着豆腐筐,有的擎着猪后座……兴高采烈地向一户新落成的宅院走去——很明显,这是一群送“恭贺”的亲朋挚友。果然,鞭炮在新居的场院上响起来了,加之鼎沸的人声与欢快的器乐,又一个喜庆的日子诞生在隔拦坪的早晨了……

我顿感隔拦坪的冬天是绿色的冬天,这里没有冬天的凋敝和肃杀,只有春天的葱茏与生机!这里的地生金,山长物,水养人;这里的女人素来不愁嫁,小伙儿从来有好娶;这里的风景可入画,可上影视;这里的风土人情能净化人的灵魂,能醉倒任何一个外乡人;这里的建设越来越漂亮,发展越来越繁荣……

这就是隔拦坪——一个藏在荆山皱褶里的古老村子,一个积淀着厚重人文历史的村子,一个乘着时代车轮飞速前进的村子,一个有着自己村志的村子!

(稿于2013年4月,原载2013年12月10日《襄阳晚报》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