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比前夜多睡了一个小时,只是凌晨3点多开始头痛,头皮一跳一跳地,似乎想要离我而去。想翻个身缓解一点头疼,可一动就喘不上气来,拼命地大口吸气,却吸了一嘴凉风。
早饭后,我吃了一包头痛散,感觉好多了。我们10点半出发前往二本营。二本营是测量队员的前进营地,为了方便队员们到达各交会点而搭建的,海拔5300米,距离大本营四五公里。之前有人说要走三四个小时,多么多么累,说得我还真有点忐忑。
我们的营地往南七八百米,有一个高大的乱石坝子,坝子西边是绒布河谷,东边是另一条断流的河沟,去往二本营就是沿着这条铺满石头的河沟一直往上走,这也是攀登珠峰的路线。珠穆朗玛一直在正前方,越走就离她越近。旁边的山坡有一丛丛枯黄的草,有报道说因为气候变暖,珠峰上长草了,不知是不是指这些草。翻过几道山梁,绕过几个弯,12点左右,我就看见前方飘扬的红旗,二本营已在眼前。我很享受这段路程,在人迹罕至处,净极的天空下,踏着乱石,看着眼前的雪山,一步步向前走,就像10年前转冈仁波齐时的感觉,而这感觉,10年来我一直怀念。可测绘队员走这段路,远没有我这么轻松,他们背着仪器,背着帐篷和睡袋,如果遇到大雪大风,还真得走三四个小时。
二本营建在山坡的一小片平地上,和大本营相比太迷你了。两顶绿色帆布帐篷,一顶是厨房,一顶是活动室、仓库兼食堂,12个黄色的小帐篷分布两边,最多的时候,一个小帐篷里能挤3名队员。
二本营没通电,只能用柴油发电机发电。昨天傍晚发电机突然坏了,天快要黑时,任秀波紧急带着两个藏族背夫从大本营送发电机上去。今天,我们吃完午饭,任秀波背着重力仪气喘吁吁地出现了。原来,这几天队员们正在大会战,计划用一周时间把各交会点的水准、GNSS和重力测量全部搞定。用他们的话说,交会点上的数据都是15年前的数据,他们要给交会点重新赋值。
昨天吃过晚饭,二本营的测量队员们把所有的仪器都摆在一起,分配第二天的工作任务,各自认领测量仪器。国测一大队雇用了几名藏族同胞帮着背物资装备,但是精密的仪器还都要队员们自己背。一会儿,每人一台仪器认领了,就剩下一台重力仪。任秀波一看,那台重力仪正是15年前自己使用的那个型号。那是他多么熟悉的仪器,寄托了他多少感情,有着多少情结啊。15年前,任秀波背着重力仪登到了7790米,并在那里成功获取重力数值,创下了重力测量的世界纪录。当时,为了便于操作仪器,他甚至在寒风中摘下手套,导致手指被冻伤。而如今,他来到管理岗位上,不再有测量任务,可此时此刻,看到自己曾用过的仪器,想起15年前那段刻骨铭心的岁月,仿佛看到那个25岁的自己。任秀波突然感到热血沸腾,身体里的**被重新点燃。这简直是天意一般,给他一个机会,一个和兄弟们一起流汗的机会,一个重新体验15年前那份**的机会,一个在兄弟们面前证明自己廉颇未老的机会。他说,我来背这台重力仪,我没问题。
年轻的测量队员们听到他们的“大波哥”说出这句话,先是吃了一惊,但马上意识到这不是一个玩笑。“大波哥”的传说他们早有耳闻,虽然如今已是任主任,但他的实力谁也不会小觑。就这样定了,那台重力仪交给任秀波,由他背到海拔5700米的Ⅲ7交会点。
第二天一早,任秀波背起近30斤的重力仪,其他四个兄弟也都每人背着一台仪器,大家一起上山了。上山没有路,都是陡峭的乱石坡,踩滑一脚都意味着危险。在5300米以上的海拔,400米的垂直高差,每一步都很艰难。任秀波似乎找到了15年前登山的感觉,他走在前面,不到两个小时就爬到了山顶。兄弟们对他竖起了大拇指,可他喘着粗气说,累死我了。真累啊,任秀波坐在地上,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大家架好仪器,抓紧测量,用了一个多小时获取了各种数据,然后下撤,下山又用了将近两个小时。
我走进二本营的厨房帐篷,看见任秀波坐在一张**,看见我,他说:“老了,老了。”大厨刘泽旭给他盛了一碗萝卜汤,他喝完,就斜倚在那里睡着了。
在任秀波睡觉的时候,我采访了负责二本营的生产,被称为营长的韩超斌。在聊了几个工作问题后,我问他:2005年的时候你负责什么工作?他说:2005年我在中绒布交会点。我说:你和张建华是战友啊,他是西绒布交会点,还遇到了危险。他说:是,那次特别惊险,我们担心坏了。我问:2005年你在这里留下什么难忘的记忆吗?他说:没有。紧接着,他戴上了墨镜,我知道他流泪了,过了几秒钟,他说了声对不起,走了出去。这是第一次被采访对象在我面前流泪离去。我跟出去,看他爬上营地边乱石的山梁,消失在石堆那边。我等了几分钟,让他平复情绪,然后我也爬过去,看见他坐在一块石头上。那位置正处于绒布河的上方,下面是深深的河谷,后方是一个冰碛湖,湖水还结着冰。前方是珠穆朗玛峰,可以看到中绒布冰塔林泛着蓝色的光,雪山近在眼前,那么近,那么高。我们坐在石头上,聊了许多。
韩超斌说,3月31日建营那天,他站在这里,想起15年前站在这里看见冰塔林的情形,想到那次张建华差点走不出那片冰塔林,感慨万千,谁能想到15年后自己又回来了。前天,去西绒布交会点测量的两名队员,下撤时遇到大雪,走错了路,晚上11点半才回到营地,又经历了一次如张建华那时的惊险。韩超斌说:“我身上压力很大,这些兄弟都是家里的顶梁柱,我绝对不能失去他们任何一个。”
我们约定了等他下撤休整时再好好聊聊。我们一起转身离开那绝美的地方,我想,这出乎意料的采访地点,也给我留下了抹不去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