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8点多,我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拉开窗帘,哇,松树上、屋顶上、山峰上全都一片洁白,下雪了!布达拉宫在云雾中,和远处山顶的白雪连在一起。
如果没有这场雪,我今天日记的开头肯定还是:昨夜的睡眠很糟糕。昨天我从吃过晚饭就一直坐在电脑前打字,直到凌晨。或许我现在的身体状况还不能支撑这种工作强度。睡觉前,我突然感到胸口发闷,继而左胸疼痛,一阵阵收紧。心绞痛,之前也有过,但这是第一次在高原出现。我赶紧打开一罐氧气,靠在床头,一口一口地吸。这样过了一个小时,越吸越困,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但疼痛依然没有缓解,我不敢睡,怕万一醒不过来了。
我埋怨自己,怎么就没带瓶硝酸甘油来呢?给服务台打电话也没人接,肯定都去睡觉了。经理曾留过一个应急电话,让有情况找她,但这么晚了,实在不忍心把她从睡梦中吵醒。打扰人和麻烦人是我最不愿做的两件事。这样又过了一个小时,2点多了,左胸依然很疼。可我坚持不住了,躺下来,打算就这样睡去,我甚至接受了醒不过来的可能。
就在那意识有些迷糊,半梦半醒的状态下,我心中先冒出一个念头:诗集还没出呢,还有几首诗没写。紧接着一个念头:没出就没出吧,没写就没写吧。似乎可以死了。但突然又一个念头让我一下惊醒:王旗没了爸爸怎么办?后来我还是睡去了,幸运的是,我又醒来了。可能我有点过度紧张,小题大做,自己吓唬自己。但这突发的状况让我知道,在我确信自己可能面临死亡的时刻,最牵挂的是诗和孩子。
早晨起来,疼痛消除了。虽然因睡眠不好而后脑勺沉重,但感觉呼吸顺畅,四肢轻快。我想,高原在给我最后一次考验之后,终于还是接纳了我这个老朋友。测了一下血氧饱和度,88%,升上来了。我在网上查“高原的血氧饱和度正常值是多少”,但都是些内地医生的回答,一律是不能低于90%。我不相信这种说法。我发信息问一个曾经的援藏干部,之前在拉萨采访他时,看到他办公桌上放着一个血氧仪。答案马上来了:一般不吸氧情况下能到90%就很难得了,低于80%的话就有高原反应的迹象了。看来我完全正常了。午休后我又测了一次,93%!我兴奋地想大喊:我又回来啦!
高原反应离去了,今天的工作效率也很高。上午,我起草了这次报道的任务清单和分工,制作成图表。最怕就是不知道该干什么,当任务一目了然后,心里会踏实很多。下午,我拟订了采访7位测绘专家的提纲,将其他媒体的采访提纲汇总、分类,明天分别发给各专家。
楼下有十几个戴着口罩的年轻人在调试经纬仪,一定是国测一大队的队员,让我感到很亲切。如果不是因为隔离,我肯定跑下去找他们聊天了。他们没有被隔离,应该是早就来西藏工作了。测量珠峰的高度,并不是爬到山顶观测一下就行了,之前还要做大量的基础测量工作。要在珠峰周边地区开展GNSS、水准、重力等测量。
水准测量是以我国的高程基准体系为基础,将高程一步步传递到珠峰脚下各交会点。交会点队员通过测量距离、角度,计算珠峰的高程。以上属于传统大地测量手段。而GNSS(全球卫星导航定位系统)属于现代大地测量手段。重力测量有助于优化珠峰地区的大地水准面精度,相当于在这两种测量手段中架起一座桥梁。采用多种手段,是为了最终得出更加精准的珠峰高程。
傍晚时打电话让服务员帮我送一盒火柴、一包纸巾、一个垃圾袋。没过多久,一个藏族大姐就送来了,我接过,两包纸巾、两个垃圾袋,火柴呢?大姐戴着口罩,但我看见她的眼睛恍然大悟般地一亮:哦,火柴,对不起,我马上给你送来。说着她转身就跑。我连忙喊:没关系,您别跑啊。她已经消失在楼道的拐角。我因这淳朴和可爱而深深地感动。
今天,在很多时刻,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望向窗外布达拉宫的方向。布达拉宫的白墙,山顶的白雪,雪上的白云,都浸泡在纯白的阳光中,白色变幻着,相互映照着,融化着。我望向那个方向,当阳光刺眼,我隐约看到一幅虚幻的景象,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我可以用布达拉宫来称呼它,我也可以用冈仁波齐、玛旁雍措、珠穆朗玛,用很多的名字来称呼它,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我知道它一直都在那里,那令人渴望靠近却永远无法抵达之处,或许又是每个人最终的归宿。
某微信公众号今天推送了一篇纪念台湾诗人洛夫逝世两周年的文章。洛夫逝世已经两周年了?时间真快啊。洛夫一生的创作走了一条回乡之路,从后现代无意识写作回归到中国古典之美和禅意。我喜欢他回归后的诗。他写六月朦胧的爱情“在涛声中呼唤你的名字而/你的名字/已在千帆之外”,他写在边境遥望祖国的山河“一座远山迎面飞来/把我撞成了/严重的内伤”,他写深夜里读信“子夜的灯/是一条未穿衣裳的/小河/你的信像一尾鱼游来”,他写给母亲上坟“我为你/运来一整条河的水/流自/我积雪初融的眼睛”。望着那云朵,我想,洛夫也在这里吧。是的,我读过他的诗,喜欢他的诗,对我来说,他就在我的云朵里。
隔离的第二天就要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