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愈:散文大家第一人(1 / 1)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

当时光走到中晚唐时期,虽然盛唐时期的光辉已经渐渐暗淡,但有才华的诗人却依旧层出不穷。如果说刘禹锡不仅以诗闻名,更是写赋的高手,那么韩愈,则是百年千年的散文大家第一位。

唐宋八大家,取其字面意思,也知道个中的高手有八位,为什么这江湖第一的位子,却让韩愈坐得稳稳当当,直至百年千年之后呢?

原因很简单,有后来的学者这样解释:他拯救了中华的传统文化,如果没有他,到唐时已经流传几百年的儒家文化,可能就已经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中了。

幸亏有韩愈。他完成了连自己都不知道有多么重要的历史使命。

一 只有更“霉”的青年时光

公元768年,韩愈出生于河阳,也就是今天的河南孟县。和其他同行诗人一样,韩愈的父辈,祖上都是读书人,也做过不小的官职。但韩愈从小父母离世,只能由大哥韩会将他抚养成人。在这一点上,他与岑参的命运倒是有点相似。

韩愈的大哥是读书人,也很有政治头脑,年轻的时候,就得到了当时的当权者元载的重用。只可惜命不好,当元载因为独揽朝政,排除异己等恶迹被治罪赐死后,韩会也受到牵连,被贬后死在任上。

由此,十二岁的韩愈只能跟着长嫂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古人有“长嫂如母”这句话,但能担当起这个责任的人却寥寥无几。但韩愈的运气还算不错,因为他有一个非常善良的大嫂。不管世道怎么艰难,她都不允许韩愈停止学业。

到了十九岁,韩愈就急不可耐地到长安参加科考,这也是寒门学子摆脱贫困唯一的出路。但很遗憾,在求出身这一块,韩愈和天下的学子一样,都没有占到过什么便宜。一连三次,科考不成功。

人在倒霉的时候是靠山山倒,靠水水干。韩愈到了长安之后,几乎是身无分文。他本想着投靠亲戚帮忙,换得个一日三餐和住宿的地方。可是,他找的那个亲戚正好远走甘肃,后来还因公殉职了。韩愈在悲痛之余,更发愁自己的三餐无继。堂堂一读书公子,就算是再穷,总不能让他沿街乞讨吧?

好在上天在这个时候,总算给他打开了一扇窗户,在韩愈身无分文、衣衫褴褛地踯躅在长安街头的时候,他遇到了命里的第一位贵人——唐时的名将马燧。其实,当时马燧也正是仕途中最狼狈的时候,他因为轻信和吐蕃的结盟,结果遭遇突袭,损兵折将不说,还使得很多官员被俘。韩愈的亲戚就是在那次结盟“事故”中不幸殉国的。

或许是出于对老部下的内疚吧,马燧收留了韩愈,虽然他本人已经在朝廷失宠,但养活一个读书人还是绰绰有余。在长安的这几年,韩愈很不服气自己经天纬地的才能居然无人赏识,在三次科考不成功之后,再接再厉了第四次。

实践证明,成功虽然就像无常一样捉摸不定,但只要你不放弃,它还会时不时地出来宠幸你一次。这一次,韩愈进士及第。但按照唐时的规定,这只是证明他有了入仕的资格,能不能真正入仕,还得通过吏部考试!

韩愈一直认为,考试对自己来说不算什么,但贫穷却是火烧眉毛的难题。为了早点摆脱贫困状态,他几次给宰相上书,希望得到青眼,但没有任何回音。

最让他灰心的是,他忍饥受寒来到长安,希望的不只是出人头地,更渴望给曾善待过自己的长嫂一个交代,至少能够改变一下她困窘的生活状态。但命运没有给他这个报恩的机会。虽然在以后的日子里,韩愈的官职步步走高,但这一切,他长嫂再也没有机会看到了。

公元793年,韩愈怀着一颗凄凉的心回到老家河阳。人到中年一事无成,欲养亲却亲不在。韩愈所有的心酸都写在了那篇《祭郑夫人文》中了:

感伤怀归,陨涕熏心。苟容躁进,不顾其躬。禄仕而还,以为家荣。奔走乞假,东西北南。孰云此来,乃睹灵车。有志弗及,长负殷勤。呜呼哀哉!

二 浑然天成的名师范

命运对于失意的人,总喜欢一磨再磨。在此后的十年里,韩愈不管是努力考试,还是钻营门路,都一事无成。百般无奈之下,只能做了幕僚维持生计。

说来也有些巧,韩愈的运气好像和单数无关,和双数有缘。公元800年,当他第四次参加吏部考试,总算顺利通过,一脚迈进了仕途的大门。

不管对于古人还是今人来说,人生总是有许多沟坎。上学的时候,觉得能毕业就太好了,毕业了觉得能找到工作就是上上签。但只有当你工作的时候,你才会明白,那才是一条布满荆棘的险道。

韩愈入仕后,第一份工作是一个官阶七品的四门博士,主职还是教育。这段时间,他写下了著名的《师说》。

“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其实,这样的教育理念和孔子的师德观不谋而合。在《论语》中,经常出现师生平等研讨学问的场景,有时候,师生之间还相互争论,甚至学生严厉地批评老师,而孔子也能接受学生的批评,这些都说明了孔子平等的师生观。

这种观念即使穿越千年,依然被今人认可。由此可见,韩愈的思想在当年相当前卫和新潮。也正因为此,韩愈的门下迅速聚集了不少求学之人,就好比现在的网红大学教授,总是能特别吸引学生的注意一样。这也为他后来所倡导的古文运动打下了基础。至少在你倡议某种建议的时候,有人可以点赞打call。不然的话,不管多么高深正确的理论,身边没有追随者,也是一件有点让人尴尬的事情。

三 “无意”间完成文学大任

除了当老师出名之外,韩愈连带着做了一件文艺界的重大革新,那就是复兴古文。

为什么要复兴古文呢?在当时的唐朝,看一篇文章,最流行的文体是四六对仗的骈体文。比如王勃的《滕王阁序》,就是一篇著名的骈体文。骈文的特点就是词句华丽,对仗工整,六朝以来流行一时。

当然,也不是说所有的骈体文不好,但当时的现实是,大多数骈体文形式僵化,内容空虚。而且如果作文章,一定要以四字或六字为限,也极大地禁锢了作者的思维和想象。所以韩愈倡议,诗词歌赋,应该遵循古文的写法,心之所至,笔之所留。说白了就是有话说话,别光顾着拽文。

这次文体改革的口号是“文以载道”,倡导上继三代两汉的质朴自由、以散行单句为主的散文,而与六朝以来流行的“今文”,即词句华丽的骈文相对立。所以,这一倡导也被后人称作“古文运动”。

韩愈的这一主张,和多年以前王勃等初唐四杰提出的改变辞藻华丽、绮错婉媚的“上官体”诗歌颇为相似。只是一个针对散文,另一个是针对诗歌。但不管怎样,他们的宗旨都是一致的,那就是还文字清新质朴的本色。

不管什么方面的革新,肯定会有支持者和反对者。这一次韩愈的倡议,除了有他的学生不断点赞加入之外,还得到了另一位文坛大家柳宗元的支持。

四 三位老友相爱相杀的那些年

说到柳宗元与韩愈的关系,就不得不提到刘禹锡。他们三人是中晚唐时期最具有代表性的文学大家,私下的关系更是相爱相杀,恩怨不断。

韩愈曾经和刘禹锡、柳宗元同时被封为监察御史。虽然官阶不大,却有弹劾官员的权力。三人相处下来,觉得彼此的智商以及文学修养还算搭调,没有扯后腿的,所以相处得很是融洽。但好景不长,很快,韩愈因为如实上奏当时长安地区的旱灾实情,被贬到三千里之外的广东连山。而那时候,他的这两位好哥们却一路顺风,得到王叔文集团的提拔,已经达到人生高峰。

彼此之间的落差本来就让韩愈很心塞,但不久之后的遭遇更是让他心生疑窦:其他被贬谪的人员,在新皇帝登基后都陆续回朝重新录用了,而自己还窝在原地待命不动。韩愈就怀疑,难不成我背后挨了哥们的刀了?这种怀疑的情绪也被他写进了给友人的诗里:“同官尽才俊,偏善柳和刘。或虑语言泄,传之落冤仇。二子不宜尔,将疑断还不。”

但不管怎样,当他回来之后,发现两位老友也因为革新失败遭到贬谪,内心大为平衡(作者猜的),不复猜疑,还积极地与刘柳二人书信往来,嘘寒问暖。

总的来说,在三人的关系上,韩愈与柳宗元最为相宜,因为彼此在文学上的看法比较一致。当韩愈因为《师说》的新潮观点备受争议的时候,远在永州的柳宗元就与他文字呼应,在一篇《答韦中立论师道书》中,就直言了对韩愈的赞赏:

孟子称“人之患在好为人师”。由魏晋氏以下,人益不事师。今之世不闻有师,有辄哗笑之,以为狂人。独韩愈奋不顾流俗,犯笑侮,收召后学,作《师说》,因抗颜而为师。世果群怪聚骂,指目牵引,而增与为言辞。愈以是得狂名,居长安,炊不暇熟,又挈挈而东,如是者数矣。

能得到好友这番指名道姓的表扬,韩愈的心里肯定是暖乎乎的。而且,在他倡导古文运动之后,柳宗元也发表了一系列的古文散文作为应和,像著名的《捕蛇者说》《小石潭记》等等,一直名垂千古。

五 “成功”惹恼皇帝

韩愈这一生,一直波折不断。但相比他那两位好友,还不算太糟糕。比如第一次贬谪,当他还在遥远的连州伤心落泪的时候,他在长安的那些才俊旧友,正摩拳擦掌,大搞“永贞革新”。结果不用说,一年多后,当韩愈被赦回乡的时候,曾经参与永贞革新的官员死的死,贬的贬。倔强如刘禹锡等,更是把人生最好的年华都付给了荒蛮之地的春花秋月。如此看来,他是“幸运”地与这场劫难擦肩而过。

对于唐朝的官员来说,除非籍籍无名,但凡在史书上留过名号的,就没有人逃脱被贬谪过的遭遇。更有甚者,是一贬再贬。其实,贬谪并不代表仕途的终结,只要别像刘禹锡、柳宗元那样彻底让皇帝讨厌,大赦也不肯让他们占一点便宜的话,未来还是有希望的。

但是,谁也没想到,回京之后不久的韩愈,很快又做了一件彻底激怒了皇帝的大事。

陕西省宝鸡市的法门寺有一座佛塔,塔内藏释迦牟尼指骨一节,称为舍利,每三十年开一次塔,把舍利取出,供信众瞻仰参观。公元819年正值开塔之年,唐宪宗遣宫人迎佛骨于宫内,供养三日。上行下效,因皇帝的这次举动,也在全国引发一场浩大而狂热的礼佛风潮。

当时的韩愈,由于诗文誉满天下,再加上倡导古文运动,维护儒家正统学说,俨然已是文坛领袖,作为一名正统的儒家士子,他对皇帝狂热崇佛的做法很不以为然。于是上表加以谏阻,就是那篇相当有名的《谏迎佛骨表》。

在文中,韩愈力陈了从皇宫到民间因为崇信佛教而做出的种种极端举动:“焚顶烧指,百十为群,解衣散钱,自朝至暮,转相仿效,惟恐后时,老少奔波,弃其业次。”他认为,“佛本夷狄之人……不知君臣之义,父子之情”。如今,佛已死,“枯朽之骨,凶秽之余,岂宜令入宫禁”。应该将这骨头“投诸水火,永绝根本,断天下之疑,绝后世之惑”。

其实,惹怒唐宪宗的,还不只是这些。在文中还有这样一段文字,几乎要把皇帝气到吐血:

汉明帝时,始有佛法,明帝在位,才十八年耳。其后乱亡相继,运祚不长。宋、齐、梁、陈、元魏已下,事佛渐谨,年代尤促。惟梁武帝在位四十八年,前后三度舍身施佛,宗庙之祭,不用牲牢,昼日一食,止于菜果,其后竞为侯景所逼,饿死台城,国亦寻灭。事佛求福,乃更得祸。

其实,韩愈的这段文虽然是不提倡供佛,但末尾的这句“事佛求福,乃更得祸”未必是错。因为修佛的本质就是破除心的无明,而不是以供养来向佛菩萨求好处。历代皇帝热心事佛,特别是梁武帝的做法,早就被达摩祖师点评过:并无功德。

但不管怎样,韩愈的嘴巴也是够毒的,特别是“汉明帝时,始有佛法,明帝在位,才十八年耳。其后乱亡相继,运祚不长。宋、齐、梁、陈、元魏已下,事佛渐谨,年代尤促”。这句话太伤人了!信佛没有用,不仅没用,还容易短命!不仅短命,有的死相还很难看。

六 他以为自己熬不过去了

不用说,韩愈的这段话简直就是直接扎中皇帝的命门。可惜的是,后果不是让他老人家幡然醒悟,而是勃然大怒。按照天子的意思,就想直接把韩愈处死,越快越好!但当时的朝内还是有明白人的,大臣裴度、崔群忍住要笑成内伤的痛苦出来说情,说韩愈“内怀至忠”,应该宽恕。

含着一口恶气的唐宪宗最后愤然决定:我不想再看到你了,你走吧,越远越好。最终,韩愈被贬到八千里外的海边小城潮州当刺史。

《太平广记》曾有记载:凡遭贬谪,“自朝受责,驰驿出城,不得归宅”。就是说,遭贬官员从朝堂下来,连家都不能回,就被押送出城向贬地奔行。遭贬家眷也得随行。拖儿带女,扶老携幼,还有差人押领,翻山越岭,一天走三百里以上,其苦之惨,让人不忍直视。

韩愈被强行带走时正是严冬,他的女儿就是在这一次贬谪中不幸染病去世的。这份悲凉,在他的祭女文中,也一字一泪地记述下来了:

我视汝颜,心知死隔。汝视我面,悲不能啼。我既南行,家亦随遣。扶汝上舆,走朝至暮。天雪冰寒,伤汝羸肌。撼顿险阻,不得少息。不能饮食,又使渴饥。死于穷山……魂单骨寒,无所依托。

当韩愈走到陕西蓝田的时候,他的侄子韩湘前来送别。患难之中不离不弃,这才是真正的亲人,韩愈一边感动得老泪纵横,一边痛不欲生地写下了那首著名的《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

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

在这首诗中,不难看出,韩愈是又恐惧疲累又心灰意冷,他觉得自己可能就要葬身于此地了,所以在诗中也不乏交代后事的意思。

但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一关,他又闯过去了。

七 这儿有一座深深爱过他的城市

潮州位于广东、福建交界之处。对于关中地区的唐朝都城而言,根本就是化外之地,当他被贬到潮州时,心中那份惶惑无力感可想而知。如他写给皇上的《潮州刺史谢上表》中说:“飓风鳄鱼,患祸不测;州南近界,涨海连天;毒雾瘴氛,日夕发作……居蛮夷之地,与魑魅为群。”

当然,哭也哭过了,怕也怕过了,剩下的,还是得打起精神好好处理公务。说到这一点,很多被贬谪的诗人都以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他们不只是擅长舞文弄墨,在处理地方公务方面,也是相当出色的人才。

韩愈到了潮州不久,就办了不少大快民心的好事,除积弊,兴学堂。这在后来苏轼为他撰写的《潮州韩文公庙碑》文中都有详细的介绍,比如兴办学堂:“始潮人未知学,公命进士赵德为之师。自是潮之士,皆笃于文行,延及齐民,至于今,号称易治。”

韩愈在潮州的时间不长。但是,由于他闻名天下的师者之名,不管他到了哪里,都有学生趋之若鹜,这也使得时人眼中的“蛮夷之地”变成了文化名城。

潮州人对韩愈的感情非常深,当地到现在还有很多有关韩愈的传说。更有后人赞叹:“不虚南谪八千里,赢得江山都姓韩。”

在潮州,韩愈最有意思的经历,就是认识了当地一位名叫大颠的高僧。因为那篇《谏迎佛骨表》,韩愈不喜佛教的名声在天下都传扬开了,而在遥远偏僻的化外之地,他却与一位僧人成为莫逆之交。这也说明,韩愈对佛教的排斥,并非是对这种理念的排斥,而是不愿意看到佛教的扩张对儒家正统学说产生影响。

8个月之后,或许是皇帝的恶气终于消了,或许是韩愈那篇哀哀切切的《潮州刺史谢上表》打动了皇帝的恻隐之心。在文中,他说:“臣少多病,年才五十,发白齿落,理不久长,加以罪犯至重,所处又极远恶,忧惶惭悸,死亡无日。”

韩愈说这话还真是没夸张。他因为早年生活的艰难,不到50岁,头发也白了,牙也掉得差不多了。因为掉牙这事,他还曾经很郁闷地写过一首自嘲诗:

羡君齿牙牢且洁,大肉硬饼如刀截。

我今呀豁落者多,所存十余皆兀臲。

匙抄烂饭稳送之,合口软嚼如牛呞。

妻儿恐我生怅望,盘中不饤栗与梨。

只今年才四十五,后日悬知渐莽卤。

终于,他被调至袁州,也就是现在的江西宜春。虽然,这里依旧远离京城,但相对于八千里外瘴气弥漫的潮州,韩愈已经觉得是时来运转了。

八 走到哪里都是一名好老师

在一千多年前,朝廷官员但凡有错,一律被皇帝远调到千里之外。彼时,在皇帝的心中,可能是出于怨愤抑或惩罚。但从更长远的角度来看,对于发展当地文化,实在是功不可没。

比如韩愈,他本来就是一个重视教育的人,不管是被扔在潮州,还是袁州,他的首要任务就是发展当地的教育。据说在潮州,他为了办好潮州乡校,“出己俸百千,以为举本,收其赢余,以供学生厨馔”。在袁州,他同样大兴书院,倡导务实文风。刘密在《晚唐宜春千年祭》一文中统计:“有唐一朝,袁州进士共31人,晚唐即有24人,占比77.4%。”诗人韦庄也曾经写诗赞袁州:“家家生计只琴书,一郡清风似鲁儒。”

这样的好老师,哪个地方都想要一打啊!

除了兴办教育,韩愈还努力革除了没良为奴的陋习。《旧唐书·韩愈传》载:“袁州之俗,男女隶于人者,逾约则没入出钱之家。”韩愈到袁州后,“检责州界内,得七百三十一人,并是良人男女。准律计佣折直,一时放免”。

唐代奴婢“律比畜产”,打杀奴婢天经地义。好好的良家子,就因为拖欠了债务就要被迫为奴,韩愈认为这种做法十分不妥,“既乖律文,实亏政理”,于是便把当地所查到的700多人一律放免。韩老夫子的这一人道主义光芒,使得千年之后的宜春,都一直为他感念不已。

8个月之后,韩愈终于被调回长安。主要是这个时候的皇帝又换了一茬,之前疯狂崇信佛教的唐宪宗,还真是被韩愈的短命预言不幸命中,他居然在宫里死于宦官之手。新皇帝和韩愈没有旧梗,所以,在接到韩愈数次寄来的《贺皇帝即位表》《贺赦表》《贺册皇太后表》等文之后,皇帝很是感动,把他调回长安。

这次回来之后,韩愈又完成了人生中的另一个壮举,也就是苏轼在那篇碑文里提到的他 “勇夺三军帅”的功绩。

唐穆宗时期,藩镇割据的情况没有得到完全改善。成德节度使田弘正手下一名叫王廷凑的军官杀了田弘正,自任代理节度使。朝廷为了息事宁人,只好同意。但王廷凑并不把朝廷放在眼里,又目空一切地抢占了其他城池。

这下朝廷急了,打是打不过,但也不能眼见着他这么嚣张,所以,韩愈就接到一个指令,让他说服王廷凑最好适可而止。

有句俗话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很多人认为,韩愈的这个差事一定会办砸了不说,还很有可能有去无回。但让他们大跌眼镜的是,韩愈硬是以超人的胆略和智慧说服了王廷凑,不仅扳回了叛军的反叛之心,还从王廷凑手里解救出了一个刺史,要回了王廷凑新抢的那个城池。

这就是做过老师的好处,韩愈走南闯北,桃李满天下,什么类型的学生没见过啊?不管你怎么样调皮捣蛋,我就把你当成我的弟子,摆事实讲道理,总有一款说法适合你。

九 他喜欢的人,命都不长

晚年的韩愈,官越做越大,但性子却一直没有改变过。据《唐书》记载,“愈性弘通,与人交,荣悴不易。少时与洛阳人孟郊、东郡人张籍友善。二人名位未振,愈不避寒暑,称荐于公卿间”。

张籍和孟郊都是韩愈的发小。后来张籍终于科考晋级并成功入仕,但孟郊就比较让韩愈操心了。他是眼看着孟郊一次次科考不成功,最后,只做了一个小小的县尉。

孟郊能获得韩愈的青眼,也是因为诗才,但进士出身的他,做这个官让他很不开心,他一直认为当时的世道是“恶诗皆好官,好诗空抱山”。自己顶天立地的高才,却始终不能得到重用。其实也不难理解,孟郊的诗大多是愤懑、忧伤、孤芳自赏,虽然才华横溢,却跳不出自己的小圈子。这样的格局,在当权者看来,很难入其法眼。就如后世的蒲松龄,虽然以《聊斋志异》流传于世,而且,在当时也得到了大臣的举荐,但康熙却并不喜欢他,认为他的文章“鬼气森森”。

但不管怎样,孟郊有一个不离不弃的好友韩愈始终在身后为他鼓劲。特别是韩愈的那首《醉留东野》,简直写出了粉丝对偶像的迷恋:

昔年因读李白杜甫诗,长恨二人不相从。吾与东野生并世,如何复蹑二子踪。东野不得官,白首夸龙钟。韩子稍奸黠,自惭青蒿倚长松。低头拜东野,原得终始如蛩。东野不回头,有如寸筳撞巨钟。吾愿身为云,东野变为龙。四方上下逐东野,虽有离别无由逢。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这首歌,真的难以想象,像韩愈这样能把皇帝气倒的人,还能写出如此热烈的诗句。在诗中,韩愈认为孟郊就如长龙,而自己甘愿化身为云,伴其左右。这份缠绵和依恋,热恋中的情人恐怕也自愧不如吧?不是说君子之交要淡如水么?

话说唐代的诗人,不用后世猜想,自己都能给自己找到一个特别合适的cp组合。比如杜甫之于李白,白居易之于元稹,刘禹锡之于柳宗元等等。而从这首诗来看,韩愈与孟郊这对组合,还真是实打实的感情深厚。

只可惜,孟郊时运不济,不仅没有得到重用,晚年还眼见了三个儿子一个个死去,他本人最后也死于贫病交迫。这让韩愈悲痛欲绝,直到他又遇到了贾岛。

从作诗风格来看,孟郊和贾岛简直是谜之相似,都是苦寒孤清风格。后人也把他们的诗风称为“郊寒岛瘦”,这也和他俩的生活经历颇有关系。孟郊是一生不得志,而贾岛也没好到哪里去。早年因生活贫寒为僧,终于下决心还俗了,又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被踢出科举考场并永不录用。两人还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嗜诗如命。为得一个好字,茶饭不思,坐立不安。有传说,贾岛就是在长安街头斟酌“推敲”的时候,遇到了当年做京兆尹的韩愈。于是也有了后来那句著名的“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

对于贾岛的才华,韩愈也十分推崇,由此看出,韩愈虽写不出苦吟派的诗歌,但是却相当喜欢。在他眼里,贾岛可以比肩孟郊。两人从诗风上来看,一个南帝一个北丐,技艺相当。就如他在诗中所说:“孟郊死葬北邙山,从此风云得暂闲。天恐文章浑断绝,更生贾岛著人间。”

公元824年,57岁的韩愈忽然病重,在弥留之际,家人痛哭不止,反倒还要他来安慰一屋子人:我一个亲属,生前精通医术,吃东西都要参考一下《本草纲目》,结果他才活了40岁。你看我,百无禁忌,还活了57岁,可以啦!说罢溘然长逝。

韩愈去世后,朝廷追赠他为礼部尚书,谥号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