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的购物狂欢节

所有的传统节日，都是经由习俗的积累缓慢形成，比如中秋节，唐朝初年已有了中秋赏月的习俗，但要到宋代时，才将农历八月十五确立为中秋节。今天的互联网商家却能够凭着巨大的商业力量，平地起高楼一般将一个原本平平淡淡的日子——阳历11月11日打造成万众追随的购物狂欢节，真的是“厉害了，我的哥”。记得几年前，年轻的网友还戏谑地将11月11日称为“光棍节”，但是这几年，每到11月11日，大伙已改口相互调侃“剁手”了。

不过，我们也不要以为只有今天才有购物节，其实古人也过购物节。我翻看宋人笔记，便发现宋朝人几乎将每一个传统大节都过成购物节。

就说宋朝的春节吧，从大年初一至初三，“开封府放关扑三日”，“关扑”是流行于宋朝的博彩、赌博游戏，许多商贩都喜欢采用关扑的形式招揽顾客、促销商品，常见的关扑方式是掷铜钱，比如商家与顾客约定，一件市价10文钱的商品，你掏三枚铜钱掷在钵内，如果都是正面朝上，那么这件商品你拿去；如果都是反面朝上，对不起，钱留下，货也不能带走。

北宋时，政府平日禁赌，但重大节日通常会放开赌禁，春节既然“放关扑三日”，商家岂肯错过促销的机会，于是“坊巷以食物、动使（日用品）、果实、柴炭之类，歌叫关扑，如（开封）马行、潘楼街、州东宋门外、州西梁门外踊路、州北封丘门外及州南一带，皆结彩棚，铺陈冠梳、珠翠、头面（首饰）、衣着、花朵、领抹、靴鞋、玩好（珍玩）之类”。连逛夜市的女性也喜欢跑到那里看人关扑：“贵家妇女纵赏关赌，入场观看，入市店饮宴，惯习成风，不相笑讶。”

宋朝的端午也是购物节，主打商品是鲜花，因为此时百花盛放，宋朝人又有在家插花的习惯，“寻常无花供养，却不相笑，惟重午不可无花供养”。因此，从五月初一开始，杭城内外，家家户户“都插菖蒲、石榴、蜀葵花、栀子花之类”，“虽小家无花瓶者，用小坛也插一瓶花供养”。花农也趁着鲜花旺季大搞促销，有位南宋人给杭州花农算过一笔账：“一早卖一万贯花钱不啻。何以见得？钱塘有百万人家，一家买一百钱花，便可见也。”

七夕亦是一个购物节。宋人过七夕，主题是“乞巧”，所以七夕期间商家推出的货物，主要都是一些奇巧的小玩意，如以黄蜡制成的凫雁、鸳鸯；“以瓜雕刻成花样”的花瓜；用“油面糖蜜”做成人物或动物形状的“果食花样”；跟今日“芭比娃娃”一样的“磨喝乐”……这些巧物“皆于街心彩幕帐设出络货卖”，以致汴京的大街“自七月一日，车马嗔咽，至七夕前三日，车马不通行，相次壅遏，不复得出，至夜方散”。

◎元人《太平风会图》上的赶集情景，芝加哥艺术博物馆藏

七夕巧物的消费者来自两个群体：姑娘家与儿童。因为姑娘家需要学习巧智，儿童热爱玩具。——看看，宋朝的商家已经明白，女性与孩子是最具消费潜力的两大群体。

宋朝的中秋节，同样是一个购物节，此时正是新酒上市的时节，于是酒家都想方设法推销美酒，在北宋东京，“中秋节前，诸店皆卖新酒，重新结络门面彩楼，花头画竿，醉仙锦旆，市人争饮”；在南宋杭州，每年中秋节前，各大酒库（酿酒厂）新酒上市，必大做广告，请歌伎代言品牌，“以鼓乐妓女迎酒穿街，观者如市”，引得无数少年追随争饮。这一盛况，被南宋人杨炎正写入《钱塘迎酒歌》：“画楼兀突临官道，处处绣旗夸酒好。五陵年少事豪华，一斗十千谁复校？”

宋代的成都，民风好逸乐，更是每一个月份都有购物狂欢节，叫作“十二月市”：“正月灯市，二月花市，三月蚕市，四月锦市，五月扇市，六月香市，七月宝市，八月桂市，九月药市，十月酒市，十一月梅市，十二月桃符市。”

我们随便挑两个月份，到成都逛逛购物节。二月春光明媚，那就二月逛蚕市吧。顾名思义，蚕市是一个促销养蚕用具的购物节。不过实际上，在蚕市中销售的商品，并不是只有养蚕的“箱篚”之类，而是“货蚕农之具花木果草药什物”，是一个农产品展销会。为招揽顾客，蚕市上还有各种文娱表演。苏辙写有一首《记岁首乡俗·蚕市》诗，描述的便是成都蚕市的盛况：“枯桑舒牙叶渐青，新蚕可浴日晴明。前年器用随手败，今冬衣着及春营。倾囷计口卖余粟，买箔还家待种生。不惟箱篚供妇女，亦有鉏鎛资男耕。空巷无人斗容冶，六亲相见争邀迎。酒肴劝属坊市满，鼓笛繁乱倡优狞。蚕丛在时已如此，古人虽没谁敢更。异方不见古风俗，但向陌上闻吹笙。”

九月的成都药市，热闹场面不亚于蚕市。宋人记述说：“成都九月九日为药市。诘旦，尽一川所出药草异物与道人毕集，帅守置酒行市以乐之，别设酒以犒道人。是日早，士人尽入市中。相传以吸药气愈疾，令人康宁。”九月九日重阳节，药市拉开序幕，一大早，全川所出药材，都汇集于药市，甚至有波斯商人也贩“海药”（进口药材）入市货卖。药商吆喝，道士站台，官府也在市中置酒助兴。即便不买药的士人，也纷纷走入药市“深呼吸”，因为相传吸入药市上弥漫的药气，可以祛病延年。由于药市太热闹，九月九日游观药市便成了宋代成都人的一项游乐节目，官府也鼓励人们尽情游乐：“官为幕帟棚屋，以事游观。”

更有意思的是，成都的药市、蚕市，还有扇市、香市、宝市，都在大慈寺举行。大慈寺乃是佛门圣地，相传唐三藏就在大慈寺受戒；同时大慈寺又“地居冲会，百工列肆，市声如雷”，是宋时成都“十二月市”的重要交易平台。出世与入世、净土与红尘，在这里仿佛消弭了界线，用宋人侯溥的话来说：“佛以静为乐，故凡塔庙，皆洁精谨严，屏远俗纷。独成都大圣慈寺，据阛阓之腹，商列贾次，茶炉药榜，蓬占筵专，倡优杂戏之类，坌然其中。”

但侯溥并不认为红尘的喧嚣、购物节的世俗狂欢会玷污佛家的清誉，而是认为这恰恰是人间繁华的表现：“以游观之多，而知一方之乐也；以施与之多，而知民生之给也；以兴葺之多，而知太平之久也。”

对于今日的“双11”购物狂欢，也应作如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