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一个油腻的猥琐男(1 / 1)

话说有位文学界的才子,诗写得很好,时人称其诗歌“实有重名于时,一时风雅胜流皆乐与之接”;人颇好色,少年时曾与娼家构讼,壮年时喜游寡妇之门,老年时还养了一个小情人,名唤“半细”,极为宠爱,每赴朋友宴会,必用荷包将菜肴打包,带回去跟半细分享。他中年时,突然写出一篇火药味很浓的檄文,题目叫作《论成为一名油腻、猥琐中年男的十条金线》,文中列举了“油腻猥琐男”的十大标准:“幸、诈、贪、**、褊、骄、吝、专、谬、忍”。

我说的这名文学才子,姓方名回,字万里,号虚谷,是一个生活在宋末元初的诗人兼官员。他的那篇檄文,则直指南宋前宰相贾似道。

其时贾似道已经失势,方回干脆来个“痛打落水狗”,发檄文指出贾似道“十可斩也”。贾似道殃国殃民,确实可斩,不过,方回对他下手,却是出于精明的投机。当初贾似道执掌朝柄、权倾朝野之时,方回可是写了一首《梅花百咏》诗大拍马屁,获得贾相赏识的,现在贾相倒台了,方回又倒戈一击,见风使舵、顺水推舟的手段挺敏捷的,可见人品却不咋的,所以“识者薄其为人”,还有人用《梅花百咏》的韵脚,写了一首诗来讽刺他:“百诗已被梅花笑,十斩空余谏草存。”

但是,方回对贾似道的及时攻击,倒获得朝中“倒贾派”的青睐,因此,很快被委以重任,任命为严州(今浙江建德)的知州,主政一方。此时,元军进攻南宋的兵锋迫近眉睫,严州很可能也将成为前线,方回走马上任之初,慷慨陈词:誓死保卫严州,与严州军民共存亡,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等到元军兵临城下,严州人却发现,方知州不见了,“遍访不获”。大家还以为,方大人应该是践行自己的誓言,找个僻静的地方自尽殉国了。谁知方回原来是出城投降了元人:“迎降于三十里外,鞑帽毡裘,跨马而还,有自得之色。”还狐假虎威,趁火打劫,借元兵之威“括富室金银数十万两,皆入私橐”。如此人品,自然让人瞧不起,“郡人无不唾之”。

但方回献城有功,被元人封为“总管”,召入杭州。在杭州,方回的表现更是完全可以用“油腻猥琐”来形容了:“跪起于北妓之前,口称小人,食猥妓残杯余炙”“每遇猥妓,必跪以进酒,略不知人间羞耻事”。

杭州有名老吏,眼看着方回的无耻表现,便模仿方回当年的檄文风格,写了一篇戏谑文:《论成为一名油腻、猥琐中年男的十一条金线》,又名《论方回十一可斩》,比方回当初攻击贾似道的“十可斩”,还多了一条“可斩”。

杭州老吏的这篇戏谑文,活脱脱刻画出一个油腻的猥琐男形象。这里我转述其中三点:

“油腻的猥琐男”的第一条金线是“贪小便宜”。自古图大事业者为豪杰,贪小便宜者为猥琐男,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方回在严州为官时,打开门户广纳财钱,“虐敛投拜之银凡数十万”,也就罢了。但他连几文钱的小利也不放过,热衷于给文友诗人的诗文集作序,因为人家请方老师写序,少不了要奉上一笔稿酬。

严州当地有个市井小人,也喜欢舞文弄墨,写了很多首打油诗,准备自费出版一部诗集,也来请方老师作序,并奉上润笔费“五金”,即五文钱。市井穷酸文人,大概也没什么钱。但方老师也不嫌弃,笑纳下来,五文钱也是钱嘛。只是作序的时候,未免漫不经心,“漫书数语”,草草应付了事。

那名市井诗人见方老师写的序言“其语草草”,心里当然很不痛快,你好歹收下了我五文钱,就想随便胡扯几句交差?没门儿。这位仁兄一怒之下,“以序还之,索钞”,将序文掷给方回,要求方回将润笔费还给他。方回坚决不还,序都写了,你还想讨回稿费?那老子不是白写了吗?因此,两个人争执了起来,“几至挥拳”,差点大打出手。转述至此,我忍不住大乐。像方老师这样的奇葩州官,还真的绝无仅有。

“油腻的猥琐男”的第二条金线是“倚老卖老”。一个人,年纪大了,拜岁月之赐,有了“德高望重”的资格,难免会“大言无当,以前辈自居”,这其实是一种令人厌恶的表现。很不幸,方回就是这样的人,他颇具诗名,是一方文坛领袖,常有一帮青年文友围着他转,“一人誉之,则自视天下无人”;“人毁之则呼号愤怒,略无涵养”,非常“傲娇”。

“油腻的猥琐男”的第三条金线是“老而好色”。少年人荷尔蒙旺盛,喜欢拈花惹草,倒也情有可原,但人老了,长着一脸老人斑,还成天一副色眯眯的样子,那就比较让人厌恶了。方回晚年在杭州王桥旅舍寓居,还经常寻花问柳,又“买少艾之妾,歌酒自娱”,自命风流。一日,他在旅舍内“与婢**”,但“床震”的动作太大了,竟然“撼落壁土”,将旅店房间墙壁的灰土都震脱落了,掉在住隔壁房的客人身上,邻居大怒,“讼于官”,将方回告上法庭,一时传为笑谈。

◎方回书法《得救帖》,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写戏谑文的杭州老吏最后说,“使似道有知,将大笑于地下”。方回撰文抨击贾似道是“十可斩”的“油腻猥琐男”,但以他自己的行径,可谓加倍的“油腻猥琐”,只怕贾似道地下有知,都要笑得坐起身来。

方回写檄文论贾似道“十可斩”,却被杭州老吏回敬以“十一可斩”,这件事告诉我们:审判别人易,审判自己难。与其盯着别人的“油腻猥琐”,不如提醒自己是不是成了自己讨厌的那种人。

最后申明一下:本文材料来自南宋末周密的《癸辛杂识》,有学者考据提出,历史上的方回其实并非如《癸辛杂识》所记那般油腻猥琐。但本文主旨不是想考证方回为人,只是借《癸辛杂识》的生动记录,讲讲“油腻的猥琐男”是何种模样,以供诸位一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