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时期约布赖特或多或少考虑过他对堂妹托马芯的责任。他不禁觉得假如这天性温柔的人注定了从她生命的早期就要把她令人愉快的品质消磨在孤独的荆豆和蕨类上,那将是对甜美可爱的材料可怜的浪费。但他只是作为一个经济学家感觉到这个,而不是作为一个情人。他对尤苔莎的炽情本是他整个生命的贮藏,他不再有那种至上的物质留下来给予别人了。到目前为止显而易见的事情就是不要怀有跟托马芯结婚的念头,甚至为了使她满足也不要。
但这还不是全部。多年以前在他母亲心里有一个关于托马芯和他的重大设想。它并非明确地相等于一个愿望,但它一直是她特别喜欢的梦想。亦即他们将在合适的时候成为一对夫妻,假如两个人的幸福都不会由此而受到危害,那设想是常在谈论中的。如此说来,那么留给像约布赖特那样尊崇他母亲存念的儿子们的路,除了一条还有别的吗?这是个不幸的事实:有一些父母特别古怪的念头,或许是在他们生前半小时的谈话中传播的,由于他们的死而变得升华为最绝对的法令了,那些怪念头给恭顺诚心的儿子带来的结果,假如那些父母还活着,会最先大声反对的。
假如仅仅约布赖特自己的未来卷入其中,他会定心向托马芯求婚的。
实现死去的母亲的愿望他不会失去什么。但他惧怕去想托马芯只是嫁给一个死尸情人,他现在觉得他自己就是。他在世上只有三件要做的事情:第一件是每天步行去他母亲安葬的小小墓园;再一件,他同样频繁地在晚上去远处的围场,那里的死者中有他的尤苔莎;第三件是为一项似乎唯一可能满足他渴望的使命自我作准备——去做一个第十一条训诫的巡回传教士。很难相信托马芯会由这样趋向的丈夫那里得到快乐。
然而他还是决意问问她,让她自己做决定。一天傍晚为了这个目的他下楼去问她,甚至带了一种尽他义务的愉快的感觉,那时候太阳把房顶同样长长的影子投映在山谷上,那情景他母亲在世时他曾无数次躺在那里看到过。
托马芯不在她的房间里,后来他在前面的花园里找到了她。“我早就想要,托马芯,”他开始了,“谈谈只牵涉到我们两个人未来的事情。”
“那你现在就谈吗?”托马芯急忙说,碰到他的注视时她的脸红了。“停一停,克莱姆,让我先说,因为,很奇怪,我也想要跟你谈一件事。”
“务必说下去,托马芯。”
“我猜没有人能听到我们吧?”她说下去,眼睛往四周瞧瞧同时压低了声音,“噢,首先你得答应我这个——要是你不同意我的打算,你不要生气,不要说难听的话,行吗?”
约布赖特答应了,她继续说道:“我想听听你的意见,因为你是我的亲戚——我的意思是,类似我的监护人——是不是,克莱姆?”
“哦,是的,我想我是的;类似监护人。实际上,我是,当然是。”他说,就她的要旨而论,他是全然困惑的。
“我正打算结婚。”她然后平和地说,“但是如果你不给我保证你赞成我走这一步,我就不结婚。你为什么不说话?”
“你使我感到相当意外。但是,不过,听到这消息我又非常高兴。我会赞成的,当然了,亲爱的托马芯,他会是谁呢?我是一点儿也猜不出来。不,我猜不出来——是那位老医生!——我的意思不是说他老,因为他毕竟不是太老。啊——他上次给你看病时我注意到了。”
“不,不。”她赶紧说,“是维恩先生。”
克莱姆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看,来啦,你不喜欢他,我真希望我没有提他!”她几乎是使性子似的大声说,“我本不该这样做,只是他不停地缠磨我,直把我弄得不知道该怎么做。”
克莱姆看着荒原。“我足够喜欢维恩的。”他终于回应说,“他是一个非常诚实同时又很精明的人。他也很机灵,这一点可由他赢得了你的喜爱证明了。但实在地,他,托马芯,他不是那么——”
“对我有足够教养的人?那也正是我感觉到的。对不起,我问了你这个问题,我不再想他了。可是我要是嫁人的话我一定嫁给他——那是我要说的。”
“我不那样看。”克莱姆说,小心地把他被打断的意图的一切思路隐藏起来,那,她显然没有猜到,“你可以嫁一个专业人士,或者那一类的人,搬进城里去住在那结识一些人就成。”
“我不适合城里生活——像我这样一直又土又傻的。你本人就没有注意到我的乡下习气?”
“哦,我刚从巴黎回来的时候我注意到了,有一点儿;可现在我看不到了。”
“那是因为你也变得乡下气了。啊,我无论如何也不能住在街区里!爱敦是一个可笑的老地方,但是我已经习惯了它,在别的任何地方我都完全不会快乐的。”
“我也不会。”克莱姆说。
“那你怎么能说我要嫁一个城里人?我肯定,不管你说什么,如果我非要嫁人,我就一定嫁给迪格利。他比任何人待我都好,并且在我不知道的许多方面帮助了我!”托马芯现在几乎噘起嘴来了。
“是的,他是这样。”克莱姆用一种中立的语气说,“咳,我发自内心地希望我能说,嫁给他。但是我不能忘了我母亲在那事上的想法,不尊重她的意见那太违背我的心愿了。有太多的理由让我们把现在能做的这点小事做了以示尊重。”
“很好,那么,”托马芯叹了一口气,“我不再说了。”
“但是你不必一定服从我的意愿。我只是说说我所想的。”
“哦不——我不想用那种方式来反叛。”她哀伤地说,“我本来没有权利想他——我应该想我的家庭。是多么可怕的坏冲动支使着我啊!”她的嘴唇颤抖了,她转过身去遮掩她的眼泪。
克莱姆,尽管为她这种似乎不可理解的趣味而恼火,但发现无论如何有关他本人的婚姻问题是搁置起来了,这让他有几分宽慰。继此之后的几天不同的时间里,他从他房间的窗户里看到她在花园各处闷闷不乐地度过。他为她选择了维恩而有点生她的气;但他又为自己阻在维恩幸福的路上而伤心,维恩,毕竟,是像爱敦的一些诚实而不屈不挠的年轻人一样,既然他翻过了新的一页。总之,克莱姆不知道该怎么做。
当他们再一次见面时她冷不丁说:“他现在比那时体面多了!”
“谁?哦是的——迪格利·维恩。”
“伯母反对只因为他是个红土贩子。”
“好吧,托马芯,也许我不知道我母亲意愿的全部详细情况。所以你最好行使你的判断力吧。”
“你会总觉得我轻慢了你母亲死后的名声。”
“不,我不会的。我将认为你是确信,假如她看到迪格利现在的状况,她也会认为他适合做你的丈夫。好了,这是我真实的感情。不要再跟我商量,就做你想做的吧,托马芯。我会满意的。”
可以料想托马芯是信服了;因为几天之后,克莱姆漫游到荒原他近来没有去的那部分的时候,哈姆弗瑞正在那里干活,对他说:“我很高兴看到韦狄太太和维恩又修好了,从表面上看。”
“是吗?”克莱姆心不在焉地说。
“是的。每当她好天气里带着孩子出去散步的时候,他都设法做到碰见她。可是,约布赖行先生,我实在觉得你的堂妹应该嫁给你。本来只需要砌一个壁炉角的地方砌了两个,太可惜了。你现在就可以从他身边带走她,这我相信,只要你一动手。”
“逼死了两个女人之后我怎么还能昧着良心去结婚?别想这种事,哈姆弗瑞。遭受过这些之后还考虑去教堂娶妻那太滑稽了。用约伯的话说:‘我与眼睛立了约;那我为什么还要想少女呢?’”
“不,克莱姆先生,不要去乱想逼死了两个女人。你不该说这话。”
“好吧,我们就不说那个了。”约布赖特说,“但是无论如何上帝在我身上打下了标记,让我在调情的场景中不雅观。在我的头脑里只有两个想法,没有别的了。我想办一所夜校;我想去做巡回传教士。你对此有什么想法,哈姆弗瑞?”
“我会诚心诚意来听你讲道。”
“谢谢。那是我极其希望的。”
克莱姆走下山谷时托马芯从另一条路上下来了,在栅栏门前遇见了他。“猜猜我有什么话要对你说,克莱姆?”她说,调皮地扭过头来看着他。
“我能猜到。”他答道。
她细细地看着他的脸:“对,你猜对了。事情到底要成了。他认为我可以同样拿定我的主意,我也那么想。下月二十五日办,要是你不反对的话。”
“你们认为对就办吧,亲爱的。我非常高兴你又清楚地看到了你幸福的道路。对于你在过去的日子里受到的对待,我们男性应该向你付出完全的改过自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