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柏林,爱因斯坦主要的活动就是与同事和学生讨论他们的工作和学习,或对他们的研究提点建议。他没有参与按部就班的日常授课,只是开讲座,有些讲座内容是他自己的研究,有些则是适合普通听众的基本课程。
对承担日常授课的教授们来说,指导学生做研究是他们的主要职责之一。在德国,大学老师最荣耀的是能指导学生进行科学研究,并发表论文。因此,很多原本不能独立完成科研工作的学生,经过培养后,等到拿博士学位时,都已经能够独立发表至少一篇论文。为了完成这一目标,尽管学生资质平庸,缺少独立思想能力,教授们也不得不向他们提供研究课题,并激励他们一直做下去,直至完成。其实,如果老师自己做这些研究,会做得更快、更好,但为了任务,老师不得不耗费精力来指导这些资质平庸的学生,某种程度上说,这确实需要有无私奉献的精神。
另一方面,许多教授自身也并非才华横溢。所以,他们将自己研究的课题分成无数个子课题,然后交于学生研究。学生们所承担的工作相对简单,研究起来也更细致,价值也得以体现。德语中的“工厂”一词就是这样生成的。在工厂,有价值的思想和无价值的小事看上去没有区别。从这个角度看,教授和学生做的都是“对文献的贡献”,为那些想成为“科学思维”的后来者提供文献参考。不过,老师和学生因此充满活力,他们全心全意投入研究,但却忘记了在研究中更应该关注的问题,而把博士论文和一般论文看成终结目标。
爱因斯坦对这样的研究毫无兴趣。更为重要的是,他不喜欢简单易解的研究,他更喜欢解决在调查自然现象基础理论时碰到的难题。爱因斯坦曾这样评价一位声名显赫的物理学家:“在我看来,他是这样一个人,他会找出木板上最薄的一点,并尽可能多地在此穿孔。”他敬佩的人有两种,一种是致力于解决问题的人;另一种是虽然自己无法解决,但能让世界知道问题的人。怀着这种对科学工作的态度,爱因斯坦没有带太多学生。他从事的研究很难,只有他自己可以胜任这么难的研究。
科学业余爱好者经常写信给大学教授咨询科学问题,这些问题也包括千奇百怪的伪科学问题。对这些问题爱因斯坦的态度与他同事们截然不同。他极有耐心地回答这些问题,从很多方面看,爱因斯坦都比其他科学家更善于解决这些问题。就算是杰出的教授在解答这些问题时都呈现两种状态,要么因为太关注自己的研究思想,很难理解和接受这种背经离道的思想,要么就是采用不常见于科学书籍中的方式来回答这些问题。一些教授憎恨或蔑视业余爱好者,因为他们常常无法反驳这些巧妙的科学理论异议。这些教授给“学术科学”赋予了无能、虚假的印象。爱因斯坦则不然,他不认为业余爱好者与专家之间存在多么大的差别,他喜欢处理这些异议,丝毫不回避。这些问题对他很重要,因为业余爱好者经常阅读并讨论他的相对论。
爱因斯坦的心理状态和其对科学研究的态度,促使他与学生建立了亲密关系。但是,他与学生的这种关系,某种程度上说,与其他教授与学生间的关系不一样。对学生,他总是以礼相待,随时给予准备。学生碰到的问题,即使很简单,只要他感兴趣,他都会不遗余力地去帮助。在科学思考时,他异常冷静。听人说话,他理解又快。这些能力让他受益很多。尽管有时候他的时间很少,他也毫不吝啬地用这些时间去帮助学生。我到布拉格接替爱因斯坦的工作时,他离开前对学生说:“我随时欢迎你们,碰到问题,就来找我。你们不会打扰我,我可以随时中断手中的工作,也能马上回到工作状态。”相比之下,别的教授跟学生总说忙,也不喜欢在工作时被打扰,因为一旦思路被打断,灵感可能就**然无存。
当大家以工作忙没有时间为荣时,爱因斯坦则以拥有大把时间为傲。有一次,我们决定一同参观位于波兹坦的天体物理天文台。那天,我们约好在波兹坦的某座桥上见面,由于我对柏林不熟悉,不敢保证在约定时间一定能到。爱因斯坦听后,说:“那没事的,我在桥上等你就好。”我觉得这样太浪费他的时间。他却说,“不会的,我的工作在哪里都能做,在家能思考问题,到波兹坦的桥上怎么就不能思考了呢?”
这就是爱因斯坦与众不同之处。他的思想犹如汩汩流淌的泉水,任何时候被打断都不会有影响,因为这就如一块掷入洪流中的小石子,无法阻挡那汹涌之势。
爱因斯坦与学生关系亲密还有一个原因。他需要大声向别人阐释自己的观点,以此来厘清思路。因此,他常常和学生们谈论科学问题,告诉学生他的新想法。不过,爱因斯坦并不太在意他的听众能否完全理解,只要他们不是太愚钝或是完全没有兴趣就可以。爱因斯坦曾有个学物理的助手,助手一边完成学业,一边帮助爱因斯坦处理行政事务。那段日子,爱因斯坦每天都会把自己的新想法解释给他听。大家都说,这位年轻人哪怕有一丁点儿天资,都可能会成为一名伟大的物理学家。因为能获得爱因斯坦指导的人少之又少。然而,尽管这个助手敏而好学,视爱因斯坦为偶像,他最终也没有成为一名伟大的物理学家。所以老师的影响并不像人们所说的那么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