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里的爱因斯坦(1 / 1)

因此,引用布洛德塑造开普勒的一些段落来研究爱因斯坦是恰当的,在那些文字里我们或许能够发现爱因斯坦的许多个性特征。因为一首诗歌里所用的词汇,可能远比描述科学家所用的那些词汇更让人印象深刻。

开普勒沉着冷静的天性,有时会让充满**的第谷产生一种不安的情绪。布洛德描写的第谷对待开普勒的情感,某种程度上等同于描写了科学领域的同事对爱因斯坦的态度:

因此,风暴肆虐着第谷的精神,保持着与开普勒的情谊使他经历着巨大的痛苦。他其实真的没有嫉妒开普勒,如果有,那也只是徘徊于嫉妒的情感边缘。不过现在,对开普勒更多是一种敬畏,这种感觉激励着他。对第谷来说,开普勒在工作上的那份宁静淡泊,完全不会为外界溜须拍马的喧扰所动,简直就像是超人。那种近乎冷漠的情感,又如同从遥远的冰川吹来的凉风……他记得流行歌谣里有这么一句话,“雇佣步兵为了换取防弹甲胄,把自己的心脏卖给恶魔”。这就是开普勒。他没有心脏,所以对世界无所畏惧。他没有情感没有爱,因此自然也会避免情感偏离正轨。“但是,我必须去爱和犯错,”第谷抱怨道,“我必须要在这个地狱里四处游走,看着他在蓝天白云中徜徉,无忧无虑。犹如完美无瑕的天使!但是这样的他是真实的吗?虽无恻隐之心,但这难道就意味着他一定是个恶人吗?”

这种纯粹的幸福,当然只是一个错觉。然而,肤浅的观察者却认为爱因斯坦也是这样的。众所周知,第谷发明了宇宙系统理论,这是一种介于旧托勒密体系理论和新哥白尼体系理论之间的折中理论。他非常好奇开普勒对此体系的看法。在他心里,他总怀疑开普勒支持哥白尼以及其革命理论。然而,面对第谷,开普勒避免对该问题表达任何明确的观点。他只与第谷讨论具体天文问题,避而不谈普通理论。第谷觉得他这样做是一种逃避,并强烈要求开普勒发表自己的看法。最后开普勒回答:

“对这个问题,我没有什么要说的……我还在思考,无法做出裁决。再说,我觉得我们现在的技术资源和经验还不够先进,因此,还无法得到该问题的明确答案。”

话音停顿间,开普勒径直坐下,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第谷被激怒了打断他:

“开普勒,这种状况你很满意吗?你这样含糊其辞!不表态难道你就舒服了?表态你就不快乐了?”

“我不快乐,”开普勒简单回答道,“我从未快乐过。”

“你不快乐?”第谷睁大眼睛瞪着他,“你……不……,那你还缺什么呢?你还想要什么?除了那些早已给你的,你还想要些什么?——哦,呸!如果你还觉得不快乐,那你真是太骄傲!你才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人!难道我第一次这么说吗?你自己不觉得吗?我再强调一下,你是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唯一正确的道路上?……哦,不,我指的不是你现在拥有的成功、鲜花和掌声。而是内在的,内在的!亲爱的开普勒——一定要我亲自告诉你吗?——内在的,也就是科学的中心地带,你走的是一条正确的道路,由上帝庇佑的道路。而且对一个凡人而言,这也是你能遇到的最高贵、最快乐的命运了。”

“不,我不快乐,我从来未快乐过。”开普勒无趣又固执地重复着这句话,还温和地补充道:“我也并不想要快乐。”

第谷绞尽脑汁,结果……即使他竭尽全力试图将开普勒说成一个狡猾,满腹阴谋的人,但他完全清楚这与事实不符,开普勒其实是个截然相反的人。他从不追求一个明确的目标,事实上,对待所有的事情,他都依靠某种梦想的支撑,这些梦想独立于科学解释范畴之外。但是为什么,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很快乐。到目前为止,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心理困惑……他做的每件事,他都不予以负责……对任何一个想要拥有开普勒这种快乐的人,其代价是要承受无休止的良心折磨。不过,开普勒的内心是纯粹的,他不会因此感到一丝愧疚,这也正是他快乐的根源。但是这种快乐不会持续很久,因为他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这是快乐……他从不提及他的好运气。当时,第谷的理论正到处受非议,直挺挺地坐在桌子边,目光死盯着桌子对面的开普勒,而开普勒则如往常一样,冷静沉着,继续着他的计算,完全没有注意到第谷的不安。

另有一件事,开普勒和第谷针对是支持哥白尼学说还是反对第谷体系展开了讨论。较之前,这一次他们更注重可观察到的事实,以及从事实中推导出逻辑结论。布洛德描述了当时两人的态度,如下:

第谷开始绝望,因为两人都没有想要给出结论的迹象。而开普勒似乎还从这种不确定性中获得了很多的快乐和力量。结论越模糊,过程越艰难,他就觉得越有意思,平时的生活实在太枯燥了。面对谜一样的“自然”,他整个人的眼界都开阔了,他轻而易举地理解了,欣喜若狂地纠结着,全身心地投入在这样的“自然”中。在回答第谷刻薄的话语时,那种大叫是一种陌生的、欢快的、自傲的声音:“嗯,可能自然规律仅在偶然的情况下才能与我们所理解的达成一致。”

还有一次,第谷和开普勒之间又展开了一场讨论。这场讨论主要是讨论科学家在支持一种假说之前,是否应该考虑统治者和富人的信仰和观点。

第谷喘着粗气,提高声音说,“至少现在哥白尼体系还未被证实,既然它与《圣经》相悖,那么我也不必要去冒犯天主教教廷的皇帝,我没有任何理由去相信它。”

“这就说得有点远了吧,”开普勒仍然面带微笑地说道。

“不管是否是天主教,在这里,我们所需要考虑的只是假说本身,而不是皇帝的偏好……”

第谷觉得开普勒抨击了自己的基本生活原则,于是情绪激烈地说:“但是如果失去了皇帝和富人的支持,我们就没办法制造昂贵的仪器,这样一来,真理也就无法得到证实……因此,皇帝对于我们和发现真理都有所帮助;我们应该要尊重他们,并且顺从他们的偏好。”

“这就是我反对的,”开普勒激动地大声说,“我们必须只能顺从于真理本身,而不是去顺从任何人……”

“为什么任何人都不可以?……在此之前,我就告诉过你,只有服务于国王,才能服务于真理。亲爱的开普勒,这才是正确。这样,在实践工作中,才会感到舒坦和简单。在通往神圣的道路上,才可以心无旁骛,不受影响。可能,你觉得为了真理这样做,这条路不神圣了。但是耶稣都对门徒说过‘像蛇一样狡猾,像鸽子一样无辜’。你不是蛇,所以你不需要掩饰或约束自己,你真正服务的对象不是真理,而是你自己,换句话说,是你自己的初心。而我除了自己,还得关注与外界的关系。我必须借助熟练的技术和机敏的头脑,才能坚定我服务真理的决心……我认为,要学习基督耶稣,与大家一起工作,而不要仅限于自己的工作领域,这样才可以忘记所有的劳动和烦恼。”